满城佳话——八月薇妮
时间:2021-06-22 09:51:12

  蕊儿笑道:“当然不会,不过是因为有些不透气,所以才偶尔发痒罢了。我自然有数。”
  金凤儿一想,是这个道理。
  毕竟是蕊儿不顾一切把自己从东厂救出来的,自己还是蕊儿将来攀龙附凤的指望呢,难道她敢对自己不利?
  还真如蕊儿所说,一路探听着女神医的名头,又过了两日,他们就在长水河畔的一处小村落里找到了隐居在此的金钗儿。
  当看着一身布衣清水素面的钗儿的时候,金凤儿很吃了一惊。
  她本来也以为钗儿是去追白梼了,没想到竟然缩在这又穷又小的破村子里,还是这般穷酸难看的打扮。
  金凤儿简直想不通,钗儿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放弃了侯府锦衣玉食的日子,竟跑到这偏僻地方吃苦?
  对了,她怎么不去追白梼了?她不是该紧紧地抱着白梼不放的吗?
  前方的柴门敞开着,有几只鸡悠闲地在院子里踱步,金钗儿在跟一个面容枯槁的妇人说着什么,那妇人手里还拉着一个小孩儿的手。
  只见金钗儿递了一件东西在妇人手中,妇人突然捂住嘴哭了起来,又摁着那小孩子的后脑勺,似乎让他跪下磕头。
  小孩儿才跪地,钗儿急忙将他扶起,亲自送了这一对母子出门。
  她目送这两人离开,正要转身回去,目光转动,却看到了向着这边走过来的蕊儿跟金凤儿。
  她们都是经过精妙易容的,但毕竟是金钗儿认识的人,她当即觉着不对。
  手扶着栅栏的一角,钗儿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靠前:“两位有什么事吗?”
  金凤儿嗤地笑了声,然后故意压低了嗓子:“我们是来求医的,听说方圆百里最有名的一位大夫就住在这儿,不知是哪一位?”
  这几天在路上,蕊儿真心诚意地教了她一些有关如何伪装的细节,改变嗓音也是其一,金凤儿天生聪明,学的很快,她自信钗儿听不出来,也更加不会认出来,毕竟这些日子她自己对着镜子的时候都会恶心镜子里的那张脸。
  但在看着那张脸的时候金凤儿忍不住心想:幸亏只是几天的易容而已。要是真的天生就长得这样不起眼甚至难看,她简直找不到自己还要活下去的理由,还不如自杀了事。
  此刻钗儿看着她的双眼:“不敢当,我也只会简单的一点医术,不知这位姑娘有什么病?”
  “原来那高明的大夫就是您啊,”金凤儿摁了摁心口,半是揶揄地道:“我的心头隔三岔五的便绞疼的很,不知是什么病呢?”
  钗儿扫了她身后的蕊儿一眼,道:“是什么,请容我先听一听脉就知道了。请到里头如何?”
  金凤儿有恃无恐,随着钗儿进了院门,有一只鸡探头探脑地向着她靠近,她即刻飞起一脚踹了过去,那鸡见势不妙,嗖地挥着翅膀掠走了。
  进了屋门,见仍是泥地面,中堂摆着一张看着就很破旧的四方桌,木漆都掉的七七八八了,桌上放着几个土胚杯子,若非亲眼目睹,简直不能相信,这种简陋破败地方,犹如叫花子才住之处,至少金凤儿是一天也住不下去。
  金凤儿大开眼界,加倍嫌弃也加倍疑惑,趁机问道:“看您的年纪不大,怎么竟住在这样……的地方呢?是一个人么?”
  钗儿安静地回答:“个人所好罢了。请伸手。”
  “哦,”金凤儿在她对面落座,慢慢伸出手来:“那就劳烦了。”
  她的手倒是没有被易容过,还是那样细嫩好看,但她也没想谁会靠一只手把她认出来,何况就算给钗儿认出来也不惧。
  钗儿则盯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摁在碗脉上。
  金凤儿扭头看了眼蕊儿,暗暗使了个眼色。
  蕊儿点点头,搭讪道:“不知我们姑娘的究竟是什么病症?”
  悄悄地向着钗儿挪近了一步。
  钗儿像是没看到,垂着眼皮只管听脉,听了会儿便皱紧了眉头。
  她抬眸望向金凤儿,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却又目光闪烁,紧紧闭了嘴。
  偏金凤儿还在问:“你知道我的病症了?”
  钗儿道:“知道了几分。”
  “那是什么?”金凤儿笑吟吟地问:“该怎么治呢?”
  钗儿目光转动看向蕊儿,口中说道:“治不了。”
  金凤儿一愣:“你说什么?”
  钗儿道:“你这病我治不了。”
  “哈哈,”金凤儿笑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无病,只不过是来诈钗儿的,见钗儿说的煞有其事,便以为她看走了眼:“那到底是什么病你且说说?”
  钗儿的目光跟蕊儿对在一起,半晌没言语。
  只在金凤儿说完后她才道:“我想,也许这叫做‘咎由自取’。”
  “什么?”
  钗儿不再说话,只盯着蕊儿道:“你想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蕊儿冷笑了笑,易容过的脸上浮出几道皱纹,这让她的表情看来很是奇怪,她自己也有些察觉了,便伸手过去,不耐烦地将面具撕了下来,露出了并不难看的一张脸,她说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钗儿看着蕊儿,丝毫不觉着意外:“凭她一个人找不到这儿来,是谁指使你的?”
  “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的主意。”蕊儿一点惊慌之色都没有,她瞟了眼正迷惑不解的金凤儿:“据我所知你不是巴不得她死的吗,我如今把她送到你这里,你怎么不动手呢?”
  “蕊儿你、在说什么?”如果不是知道她在跟钗儿说话,金凤儿一定以为这句是冲自己说的。
  “你听见了,”蕊儿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虽然想你们两个都死,但却也知道,十七没有那么容易给杀死。”
  金凤儿惊呆了:“你、你……到底怎么回事?”
  钗儿却还是那么淡淡的神色:“你为什么这么做?”
  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脸,蕊儿慢慢道:“你猜呢。”
  想了想,金钗儿问:“你是为了给冯公公报仇吗?”
  “嗤,”蕊儿冷笑起来:“给他报仇?那个老东西,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金钗儿突然想起来一个细节,脱口道:“原来是你给冯公公的药里加了蛊毒?”
  蕊儿的脸上浮现很冷的一点笑,切齿痛恨地:“他活该,如果不是因为不能公然在东厂虐杀,我定要多折磨他一些日子,绝不会轻易让他死。”
  金钗儿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凤儿:“你难道……”
  她欲言又止,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才说:“是为了十四哥?”
  这句话却像是一根针扎过来似的,让蕊儿忍不住轻轻一颤!
  同样为之惊颤的还有金凤儿,她已经尖叫着跳起来:“你们在说什么!蕊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0章 安排
  蕊儿是冯英的人, 金凤儿当然知道,如果说她跟十四认识……也不是没可能的。
  只不过蕊儿从来没有跟金凤儿提过而已。
  甚至于上次金凤儿去毒害冯英,那颗毒药是经过蕊儿的手改了的, 她都不知道。
  金凤儿本来觉着蕊儿是根肤浅的墙头草, 懂得见风使舵而已。
  且在太子抛弃她的时候是蕊儿留下,十二要对付她的时候也是蕊儿挺身而出, 所以金凤儿一点没怀疑她对自己的“忠诚”。
  不过,金凤儿虽然“欣慰”于蕊儿对自己的“忠诚”, 但在心里还是极为不屑地鄙夷蕊儿的愚蠢, 毕竟假如她是蕊儿, 之前给自己那么欺负, 此刻一定要变本加厉地讨回来,可这个蠢丫头却反而乖乖地跟定了自己。
  直到现在, 金凤儿突然觉着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就像是跟太子李应在东厂里的反目一样。
  金凤儿感觉到不安跟不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叫嚷的声音太大,或者也牵扯到了脸皮, 金凤儿只觉着自己的脸上那痒痛的感觉突然更强烈了几分,她忍不住低呼了声, 伸手去抓自己的脸。
  蕊儿很镇定地看着她, 并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 只是转头对金钗儿道:“你不动手吗?”
  金钗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
  她的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如果是别的人, 或者你可以动手, 但她是你的嫡亲的姊妹, 天地人伦, 你绝不能杀害自己的至亲,一旦背负上这个罪名,只怕你终生都卸不下这份负担。”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向你保证, 她不会逃脱干净,如果你非要她立刻就死,我也可以立刻前去杀了她,总之绝不许你亲自动手。”
  这是那天白梼跟她说过的话。
  对钗儿而言,除了身上的血脉大概相似,她跟金凤儿,实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她恨不得从不认识金凤儿。
  如果说当初在小时候给金凤儿骗进宫的时候她还不懂是怎么回事,可后来长大,经过那些尔虞我诈,早就清楚了。
  这个人明明是她在世间的至亲,但竟然是推她进火坑地狱的人,等后来失忆进了侯府,耳闻目濡,才知道那个人一直没变,在她手底更多了许多受害者。
  可纵然如此,无可辩驳,金凤儿仍是她的亲生妹子,其实在十四出事之前,钗儿并没有想要斩尽杀绝的决心。
  直到十四身亡,在东厂她听金凤儿说起为何害十四,她心里恨不得立刻杀死金凤儿,同时她心中又多了另一个无法原谅的仇敌,那仇敌不是别人,却就是她自己。
  如果说金凤儿是直接害死了十四的人,那么她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恨不得把金凤儿杀了,让她下去给十四赔罪;同时也恨不得把自己杀了,因为她没法儿原谅自己。
  那天白梼带她回去后,金钗儿也曾开诚布公地问起了十四的事情,她问白梼事先知不知道。
  白梼的回答并无任何迟疑,也非常简单:“殿下是在事后才告诉我的。”
  钗儿盯着他的双眼,知道他没有说谎,白梼不会对她说谎,但是她知道,自己如果还要继续问的话,恐怕会听见她不喜欢的答案。
  废太子之所以那么快的倒台,就是因为私藏兵甲之事,这件事的由头起因却是冯英对于金凤儿的信任,金凤儿借冯英的手害死十四,一是私心要十四死,二就是为了李应的上位铺路。
  钗儿到底在东厂长大的,皇室的龃龉并不陌生,白梼是李应一派的,在这件事中还差点给牵连,如果说白梼并未参与李应的密谋,她不相信。
  退一万步说,纵然白梼不知十四的事,但一想到十四哥的死溅出的血所沾染到的那些得利的人之中……还有一个是白梼,他的白衣上也有十四哥的血,钗儿无法忍受。
  再加上金凤儿说的那些十四为她而死的话,她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心安理得地做她的威远伯夫人。
  望着自己的手,看着这干净略有点粗糙的手,自打离开京城后,她一路隐姓埋名而行,但见到身患疾病或者被病痛所困之人,仍是忍不住会出手相助。
  闲暇时候她想起自己在侯府没恢复记忆时候曾渴望的:那时候她因为知道自己针灸的技术高明,所以很希望她是一个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简直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如今阴差阳错的仿佛走上了这条路,但心里却并不觉着怎么高兴。
  她心里空了一大块,她知道是什么,可却不想回头。
  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而她曾经跟白梼说过:她要离开。
  “我不会杀她。”钗儿喃喃的,将手轻轻握了起来:“而且,你不是已经做了吗?”
  蕊儿眉峰一动,却并不怎么惊讶:“你果然听出来了?”
  钗儿道:“你不该带她来。”
  蕊儿眼神变了变,却咯咯地笑了起来:“怎么了,你是觉着我抢了你杀她的机会呢,还是……觉着我不该出手?”
  钗儿还未言语,金凤儿已经没法儿忍受了,只是她也没心思再去追问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她的脸,越来越难受。
  她左顾右盼的,终于发现在墙根的简陋架子上放着一个铜盆,盆中仿佛还有些水,她立刻冲过去,捧起水向脸上浇落。
  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滴落下来,她本来以为是水滴,但很快察觉手感黏糊糊的,金凤儿愣了愣,皱眉看了看手指,发现是一些颜色古怪的、半是粘液的东西。
  “真恶心!”她忍住还是恨恨地骂了声,甩去之后又赶紧捧水洗脸。
  可是脸上的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加重,最后连手都不能去碰到脸皮,一碰就钻心的疼。
  她的心开始慌了,模糊中看到水盆里映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丑陋的脸!简直如同看到了水鬼浮游,即将从浅浅的水盆里冲出来抓住她,金凤儿惊叫了声,踉跄后退,竟跌倒在地上。
  蕊儿跟金钗儿一左一右望着她,金凤儿惊魂未定,看看水盆又看看钗儿,最终扭头道:“你、你快帮我卸了残妆,我、我要恢复我原来的脸。”
  蕊儿漠然道:“你不是已经恢复了吗?”
  “已经恢复了?”金凤儿有一点高兴,眼神中闪过一道光,但这笑容跟光又很快消失:“可是我刚才看到……”她茫然地,心有余悸般扫了眼那水盆,绝不敢再靠前一步,只道:“镜子,我需要镜子!”
  钗儿垂着眼皮,默然不语。
  金凤儿却突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着此物的,只是一时着急忘了。
  于是忙急不可待地伸手入怀中掏出了一方特制的铜镜。
  这镜子甚是清晰,是她从王府带着从不离身的,因是上供之物,极为精致难得,甚至细微的皱纹都能照的出来。
  金凤儿举起铜镜,抬手撩了撩鬓边发丝,看向镜子里。
  镜子中出现的,是一张她从没见过的脸。
  确切的说,是从未见过而跟“美貌”扯不上任何关系的脸。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