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源跟着音乐哼了几句,表情沉醉。
“阳阳,你以前听过巴赫吗?”
他余光很快扫到副驾驶座阳禾那里。
阳禾靠着窗,冷着一张脸,双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毋庸置疑,林开源的话,她一句都没听。
林开源有些尴尬,把音乐声调小,假装没提起音乐的事,又找了另一个话题,“看样子要下雨,咱们婚都订了,不然看完电影以后,你别回家了?”
说完这些,林开源偷偷瞥了阳禾一眼。
阳禾白嫩细腻,长得跟橱窗里洋娃娃一样,虽然她常常穿卫衣休闲裤,但依旧挡不住她突出的胸部和修长的双腿。
他们两个人认识时间不长,现如今已经订婚,结婚更是板上钉钉,在林开源看来发生一些关系也无可厚非。
阳禾还是一点反应都没给林开源,她像是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里,轻易不会醒来。
几分钟后,林开源两根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他打开转向灯,抡了一把转盘,车从主路上行驶到能够停车的辅路泊车位上。
林开源猛一踩刹车,阳禾没注意,因为惯力往后倾,头重重磕到后面座背。
疼痛感从后脑勺袭来,迅速传遍整个头部,阳禾大脑里神经都被震了一下,酥麻之后开始发疼。
她先是揉了揉后脑勺,然后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并不是要去的商场之后才看向林开源。
而对方板着一张脸,表情微微愤怒,“阳禾,我们谈谈。”
“谈什么?”
林开源懊恼道:“阳禾,你不觉得你今天做的太过分了吗?”
阳禾面无表情看着他,眼底却有些疑问。
“今天是咱俩订婚的日子,你有重视一点的意思吗?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衣服,平日里你这么穿就算了,可是这种日子,你就不能穿的正式一点,好看一点吗?还有,我提前半个月就告诉你学学化妆,你怎么一点都不听,今天就连你妹妹都涂了个口红,你素颜见面,让我爸妈多没面子。”
这一长串话说完,林开源气愤地把自己领带扯了扯,呼出一口气。
过了几秒,阳禾才开口,“林开源,你和我假结婚这件事,你家里人不是知道吗?”
“......”
其实不只林开源家里人,知道阳禾和林开源要结婚这件事的人,大多数都心知肚明,阳禾是为了自己外婆才选择的结婚。
半年前,阳禾外婆司文欢在医院检查出肝癌。老太太知道后第一件事不是想着求医,而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要给自己最心爱的外孙女找个好男人。
林开源家世算不上好,甚至可以用一般来形容。他是司文欢家附近小学的一名数学老师,爸爸是工厂的一名工人,妈妈是幼儿园老师,如果不是林开源毕业以后考上编制有了稳定工作,他现在还和父母挤在一个四十平米的小房子里面。
当然这也并不代表林开源现在混的有多好,他还是租房住,名下只有一辆二十多万的车,至今贷款也没还完。
按理说,这种男人怎么也不能入司文欢的眼,偏偏就那么巧,在阳禾被忽悠回来相亲见了二十多个富家公子哥都被对方嫌弃以后。
在一个雨天,林开源随手扶了一把摔倒的司文欢,就被相中了。
本来林开源对这场相亲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在他悄悄打听了一下司文欢的背景之后,还没见到人就动了心。
在见到阳禾以后,他更是感觉自己赚翻了。
小姑娘人美有钱,还是博士毕业北京工作北京户口,尽管性子有些古怪,但看在给他带来的好处面子上,林开源忍了。
所以在第一次见面之后,林开源就告了白,提出当场交往的想法。
阳禾当时想了想,准备拒绝的时候接到了单位电话。
主任在电话那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们小组捕捉到了一些新数据。
阳禾当时眼前一亮,挂断电话回到座位,第一句话就是,“你能跟我结婚吗?”
林开源有点傻眼。
“不是真结婚,是为了哄我外婆。”阳禾讲清楚原委,“就是走个过场,我可以给你一些报酬,嗯...或者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阳禾其实没有对林开源抱希望,但她时间不多,需要尽快解决这件事,如果不找到合适结婚对象司文欢很难放她走。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人演场戏。
说完这些话,对面林开源就沉默了,他看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并不是能接受这件事的表情。
“抱歉。”阳禾心想事情可能不成,不准备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是我唐突。”
她颌首,站起来,还没离开座位,就听到——
“等等。”
阳禾看向林开源。
“我答应了。”林开源把头偏向一边,“我也不是为了钱,就是想满足老人家一个心愿。”
之后阳禾跟着林开源见了家长,在见面第一天,她就把两个人之间的这些事跟林开源父母说了个清楚。
有些意外,对于自己儿子的做法,林开源父母没有反对。
随着阳禾的话,这场交易的蒙羞布随之被揭开,林开源变得恼羞成怒起来,“那你就可以随便不尊重人了吗?我答应你是不想让老人家伤心,并不是图你家钱!”
“不尊重人?”
“是,你根本就不尊重我。”林开源呼吸急促起来,“你扪心自问,你拿我当个人了吗,我给你发消息你什么时候准时回过我,电话也从来没有接过。”
“抱歉。”阳禾道歉,“在基地时我手机常常没有信号。”
“你骗鬼呢,北京会有没有信号的地方?好,就算我相信你,那面对面呢?面对面你也没有搭理过我。”林开源情感占了理智,他咄咄逼人起来,“阳禾我跟你在一起感觉自己连地上的草木都不如,你看它们比看我还多,你就像是旧社会那高高在上的土皇帝,我是你身边猪狗不如的太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这样让我都不敢跟你结婚了。”
“那就...”远方突然传过来雷声,路上行人脚步加快,一个个开始匆忙找避雨的地方,雨倾盆而下,车内音乐声戛然而止,阳禾抿抿唇,“不结婚了吧。”
“......”林开源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只是表达对阳禾的不满,话里没有不结婚的意思吧。
“真对不起。”阳禾再次道歉,“我没想到这些日子给你带来这么多不快,我只顾着自己,忘了你的感受,既然你觉得两个人结婚带来了这么多困扰,那就别结婚了,你说呢?”
“我...”林开源卡了一会,怂了,“我只是告诉你以后别对我这样,也没说不结婚,你稍微改一下自己脾气就行。”
“可是我改不了。”
“什么?”
“林先生,我不可能为了一个陌生人改掉自己性格,这种事还是及时止损的好。”
林开源听到“陌生人”三个字脸一沉,怒意再次上来。
阳禾这是摆明了不尊重人,她根本就没有一点要改的意思,自己帮了她这么多,最后只落了一个陌生人。
“好吧。”林开源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不想结婚,那就算了,但是我们家这段时间以来因为你的事情所得到的损失,你必须补偿。”
“当然了。”阳禾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也会跟两家人道歉的。”
“你可别后悔,错过了我,你外婆可能就找不到这么称心如意的女婿了。”
阳禾摇头,“没事。”
林开源气的话都要说不出来了,他沉默几秒,左手打开车门锁,“那你下车吧。”
“啊?”
阳禾看了一眼外面,雨冲刷在车窗上,模糊的看不清外面。
“下车。”林开源像是故意的一样,“这是我的车。”
阳禾想了想,拿起包,打开车门,迈了步子。
结果就在她刚下车后还没挪动几米,林开源的车直接启动,地上的水溅起老高,如数泼在阳禾脸上。
阳禾看着那辆车有点无奈,要是让她外婆司文欢看到这幅场景,不知道老太太还能夸林开源这人绅士有礼吗。
雨有点大,路上没有任何行人,阳禾淋着雨想着到前面躲躲,额头上方突然出现一把伞。
阳禾回头,心脏倏地一紧,下意识抬头看。
原野站在她身后,整个衣服都湿了,身材高大迥拔,流畅的线条若隐若现,他细长的指尖握着银色的伞柄,他的眼睫垂下来,拓出一丝戏谑。
两个人对视很久,原野才开了口。
“阳禾,好久不见。”
第3章 银河之外
阳禾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两件事。第一是她抑郁多年的母亲窦文桦自杀了,二则是在葬礼现场她见到了从未有过交集,也不曾见过面的外婆。
那是个艳阳天,还有徐徐微风,阳禾一身黑衣捧着母亲骨灰盒放进墓穴底层,等她直腰走上来,就听见身后有两个叫孃孃的人在议论自己。
“你看她,妈死了都不带哭一下的。”
“你说她是不是也有病,我怎么感觉她连人该有的感情都没有。”
“谁知道,反正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我准一把掐死她。”
两个人恶毒的谈论声顺着风钻进阳禾左耳,又很快从右耳钻出去。
阳禾不懂,难道伤心一定要用哭来表现吗?
她记得母亲自杀那天心情很好,换了一件衣柜里最喜欢的衣服,临走前还摸了摸阳禾的头,笑着告诉她不用做自己晚饭了。
阳禾自有记忆起,就没见窦桦笑过,窦桦总是一脸痛苦,一见她就唉声叹气。
再后来,阳禾上学上到一半,父亲阳飞就匆匆跑到她学校把她接出来,一脸平静地告诉她,窦桦跳河了。
跳的是护城河,目观群众很多。
“她死之前我一直瞅她来着,她脸上特别高兴,一直哼着歌,还一直跳着舞,我就没见过这么高兴的人,我当时还想上去问问她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有喜事,结果还没来得及,她一下子就爬上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目击者描述着窦桦跳河时候的场景,阳禾听了心想,死亡对于母亲也许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既然是高兴的事,她有什么理由哭呢。
阳禾没哭。
反而是天天跟窦桦吵架、近两年都没回过家的阳飞,那天在灵堂哭得直接昏了过去。
结果那天晚上阳禾被亲戚劝着去阳飞房间安慰他,站在门口时,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叫声以及什么东西打在□□上的声音。
等阳飞房间声音停下来,阳禾就听到那个女人撒着娇跟阳飞说话,“这下好了,免得你离婚还要打官司。”
呕。
从那天开始,阳禾一见到阳飞,胃里的东西就不受控制地往食道涌。
葬礼结束,阳禾低头跟着人群往停车方向走,还没走几步,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一眼就望见在台阶尽头站着一对老年夫妇,他们两个人头发花白,目光炯炯,精神健旺,优雅端庄,气质浑然天成。
两个老人目光扫过来,淡漠带着一丝哀愁,阳禾瞥见阳飞哆嗦了一下,然后直直向两个人走过去。
阳禾没动。
两个老人都冷着一张脸,阳飞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齐刷刷往阳禾这边看了一眼,阳禾目光跟他们对上,心里只感觉这两个人还算得上亲切。
阳飞把阳禾喊下来,指着两位老人做介绍,“阳阳,这是你外公和外婆,快喊人。”
阳禾怔了好大一会儿,才温吞地开口,“外…”
两个称呼怎么也出不来。
阳飞在一旁有些着急,“喊人啊阳阳,喊啊!”
“外…”
“你这孩子,怎么到这时候哑巴了。”阳飞骂了阳禾一句,又笑着跟两个老人解释,“阳阳平常不这样,她很聪明,八岁时测量智商有130呢,学东西比同龄小孩快多了,今天可能是紧张。”
说着阳飞一巴掌拍到阳禾后背上,蹙眉,“阳阳,你怎么回事?”
阳禾知道自己应该喊,偏偏那个几个字就是出不来。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她的喉咙,发声就疼。
阳飞急得又举巴掌,这次被两个老人拦下。
“算了算了。”司文欢叹气,“孩子没见过我们,不愿意喊就算了,以后日子还长呢。”
“是是是。”阳飞赔笑,“反正以后日子还长呢。”
第二天阳禾就跟着新认的外公外婆上了飞机,来到了天津。
送她去机场的时候,阳飞扒着出租车窗户抹眼泪,对她说:“想爸爸了就回来。”
阳禾眨眨眼,在阳飞脸上寻摸了一圈,半点不舍也没有瞧见,最后敛起视线,小声的“嗯”了一句。
阳禾新家是一座老洋房,距离市中心不近,隔着两条街道是一片四合院。这片胡同已经没有多少人住,更多的是商家。
里面有各种酒吧和私房菜馆,开车往那条路走的时候,阳禾往外看了一眼,跟老家完全不一样。
异常的繁华。
到天津当天晚上,司文欢和窦青山带着阳禾去了一家私房菜馆,让她和这边的亲戚打了个照面。
“这是你舅舅。”
阳禾微微颌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眼前男人跟窦桦有七分相似,看到她眼圈一红,手忙脚乱拿出一个红包塞到阳禾手里,“阳阳,欢迎回家。”
“谢谢。”阳禾小声说。
跟着司文欢认了一圈亲戚,阳禾手里红包几乎要拿不下,等她回到座位,包间门被推开,一个悦耳童声先传进来。
“爷爷奶奶,我来啦~我来啦~”一个小布丁跑进来,欢快地跑到司文欢那里,直接抱住她大腿。
司文欢瞬间笑起来,眼角皱纹叠起,“小豆豆,你来啦?小帅帅呢?没跟你一起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