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昨天吃过饭的餐馆前下车, 没有进去。沿着昨晚和小陆走过的街道，走到小学门口，绕过去继续走，在“星海音乐教室”招牌下停住。
下午两点多，烈日当空，路上和店里都没有什么人。
姜诗抬步进去。
纪星海听到声音，以为是客人，从桌子前抬头，“你好，有什么事……”
看到姜诗，他愣了两秒，“你是……昨晚和衍川在一起的女孩子？”
姜诗点头，“你好，我叫姜诗，是……小陆的女朋友。”
纪星海听她称呼纪衍川为小陆，脸上有几丝嘲弄，“他连姓名都改了，和他妈一样，冷心冷情。”
“……”姜诗皱眉，她今天过来不是想听纪星海抱怨前妻和儿子。
纪星海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收敛了神色，“你过来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姜诗没有客气，在纪星海对面坐下来。
她知道过来找纪星海的决定有些冲动，只是这件事她如果不做，大概就没人来做了。
纪星海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你是衍川的女朋友？”
“嗯。”
纪星海沉吟两秒，出声道：“你家在哪里？”
“江城。”
纪星海突然笑起来，“他竟然也找了一个江城人。”
姜诗皱眉，“有什么好笑？”
纪星海看着对面的女生年轻又天真，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找到一个真心所爱的人，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和以前的他何其相似。
他摇头苦笑，“不是笑你，我只是笑命运弄人。”
“？？？”
对方眼神疑惑，纪星海摆摆手，“你和衍川打算结婚吗？”
“……”这题略微超纲。
看她沉默，纪星海继续说：“如果你们没有打算结婚，只是随便玩玩，那就算了。如果你们有结婚的计划，我劝你三思。”
感觉话题主动权一直被对方掌控，姜诗忍不住出声打断：“等一下，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想问一下您和小陆妈妈的往事，小陆对这件事很介怀。过往像隐在暗处的浓疮，一直影响着他，已经有些影响到他的身心健康。”
纪星海一怔，想到她过来是有什么事，没想到这么直接。
他像看一个迷途不知返的旅人一样看着姜诗，“你想知道什么？”
“您愿意说的，我都可以听。”
纪星海觉得姜诗年纪看起来不大，野心倒是不小，这一点也和年轻时的他一模一样。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快到三点多，“还有一个小时学生放学，他们来了我要上课。趁这点空闲，倒可以跟你闲聊两句。”
-
纪星海出生在江城，自小家境不算富裕，几岁的时候父亲得了肺癌去世，母亲艰难把他拉扯长大。
他从小对音乐感兴趣，也很有天分。
他考上帝大音乐学院，一时在江城风头无两。
在帝都上学时，认识了陆明桦。音乐学院的天才和金融系的学神校花，当年在帝大也是一段佳话。
谈恋爱时，他知道女朋友家世背景雄厚。
可直到毕业，两人准备结婚时，他才知道她是当时枫城首富陆家的女儿，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
豪门大小姐和穷小子的爱情，若是写书，这样的故事无不惹人艳羡，可发生在现实中，远没有那样美好。
他第一次去陆家拜访，花掉攒了一年的零用钱买了一件正式西装，带着自以为丰厚的礼物上门，连陆家的大门都没能踏入，在门口被管家客气的请回。
他和陆明桦大吵一架，差点分手。
陆明桦哭着苦劝他，他再次登门，这次依然没有见到女朋友的父母，只有她和她的弟弟接待了他。
他满心屈辱，回到江城，邻里都说他榜上了枫城的大小姐，要发达了。
他的母亲等他回家，问他和陆明桦的事，知道对方大小姐的身份，直言家里供不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街口卖饼的陈家有个姑娘，能干好看还会过日子。
陈家的姑娘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找活儿做，纪星海听了没吭声。
那时候陆明桦欢喜他，他心里虽然有气，每次被她一哄，又好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耗着日子，过了一年，陆家终于答应让他们结婚。
他不想被人说依靠岳家，要求陆明桦结婚后必须和他住在江城。
嫁到纪家就是纪家的人，她在陆家的大小姐做派也不能带到纪家来，凡事需得亲力亲为。
他提的要求，陆明桦一一照做。
刚结婚的时候，他到各地演出挣钱养家。陆明桦如同和陆家切断了联系一般，安心待在江城。
结婚第一年，他们就有了孩子。
纪衍川刚出生的几年，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幸福的时光，他赚钱养家，陆明桦安心在家里带孩子。
纪星海一直觉得那些年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门外又开始下起小雨，空气闷热无比。
纪星海喝了一口水，继续说。
变故发生在纪衍川四岁时，他的大舅，陆家原定的继承人出了意外。
他和陆明桦结婚后第一次一起前往陆家，在灵堂见到哭成一团的一家子，他感觉陆家或许要变天了。
处理完继承人的后事，陆明桦被陆老爷子叫走。
陆明华找他深聊，陆家失去继承人，需要陆明桦回家帮忙。
纪星海心里不觉得陆明桦能在生意场上帮到陆家多少，她刚嫁给他时，连煮饭都不熟练。
学了一年有余，煮的饭才勉强能入口。
陆明桦说她要回公司帮忙，他没有阻止，心想过不了多久，一旦发现自己适应不了职场生活，她就会回家。
纪星海无数次后悔，如果当初阻止她，或许后来的事情不会发生。
门外雨越下越大，一辆车在门口停下，有人撑着一把黑伞，慢慢往“星海音乐教室”走。
姜诗听到这里，大抵能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纪星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发现对面姜诗的目光变得冷然。
陆明桦回到陆家，接管弟弟丢下的公司，开始频繁出差。
最初只是出门一两天，后来延长到三四天，最后有时候一两周都不回家。
街坊邻居开始传他们两口子感情破裂，又说他吃软饭没骨气，女人在外面乱搞也管不住。
纪老太太听不得这些话，时常在街口跟人吵架，有时候气到了给他打电话，抱怨他当初要是娶的是街口陈家的姑娘，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纪星海听了心里也不舒服，那段时间他工作上又出了些问题。
偶然一次听到邀请他演出的主办方跟人聊天，对方说若不是陆家特地关照，他们根本不想请性格那么傲的人来演出。
纪星海当年在音乐一途上走的顺风顺水，表演邀约一直不断，报酬丰厚。
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的才华被人看到，原来一切都是陆家在背后扶持。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被掌控了，陆明桦一直在骗他，嘴里说着爱他，愿意跟他在江城好好过日子，实际根本看不起他。
他推掉手里的后续表演，去枫城找她，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勾肩搭背从酒吧出来。
男人有点喝醉了，拉着她的手一直表白。
他冷笑着走过去，直接把男人打趴在地上。
陆明桦找他大吵一架，她费了好几天功夫才谈好的客户，被他几拳打没了，对方还要索赔。
纪星海只是冷笑，质问她陆家是不从始至终都瞧不上他，还在背后操控他的人生。
她哑口无言。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被他打趴下的男人是枫城某个豪门家的少爷，曾经和陆明桦有过婚约。
男人年轻时浪荡，和陆明桦是对冤家。
陆明桦跟他谈恋爱结婚，都是为了气少不经事的浪荡未婚夫。
听到这里，姜诗只觉得心底一股郁气翻涌，忍不住打断：“这些事是你亲眼所见？还是陆女士有亲口告诉你？”
纪星海冷笑，“我去医院看那个男人，他亲口说出来的话，会有假？可能我是真的贱骨头，被人嘲弄一番还不信，还要上门找她，她却忙得连见我一面的时间也没有。”
“她能有多忙啊？不过是被撞破奸、情，无地自容，不敢见我而已。”
姜诗摇头，“也就是说陆女士什么话都没有说，你就认定她出轨？拿陆女士没办法，你灰溜溜的回到江城，连表演也不去了。”
“你听完这些事只是这种想法？”
“不止，”姜诗摇头，神色冷淡，语气也十分冷然，“我觉得陆女士真是把你宠坏了。”
第108章
纪星海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笑容里含着嘲讽：“知道陆家有钱有势，你说话这么偏着，这里没有别人，陆家人又听不到, 大可不必如此装。”
姜诗木着脸, 没有太多争论的欲望，纪星海一副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样子让她十分看不惯, 但她还是忍着没有出声。
纪星海看她不说话, 以为她被他的话镇住了, 继续嘲讽的说：“她宠我？陆家人从来不正眼看人，她和我结婚以后，一直是我在养家, 起初她连饭都做不好。她宠我？她拿什么来宠我？回到枫城就跟别的男人搅在一起, 连我的面都不敢见，这就是你说的宠我？人都是嫌贫爱富，笑贫不笑娼，有什么好说的。”
姜诗捏紧拳头，平静的出声：“你不知道她如何把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我来告诉你。你总觉得陆家看不起你, 在我看来，他们实在是太看的起你。否则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陆家那样的门第结成姻亲？你从来没有想过陆女士为你放弃了多少，你根本没有想要了解她本身拥有什么, 因为你害怕。你害怕知道两人的差距, 害怕自己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所以干脆漠视。”
“枫城首富家的千金，生来含着金汤匙, 住豪宅，有佣人，买个包花掉普通人一年甚至几年的工资，这些是她那个圈子里最平常的生活。她帝大金融系出身，我曾与她有过一次会面，她从小接受的绝对是精英教育，精通多国语言，日常出入名利场，擅长与人交际。在商业运营、管理公司上有远见有魄力，是一个刚强不屈的女强人。”
“原本我觉得她可能太过好强而忽视家庭，可是我没有想到，原来陆女士也曾经卑微妥协。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放弃自己的人生梦想，违背父母、家族从小对她的培养和期许，只是为了维护你那可怜的自尊心。”
“你让她不要跟家里联系，不准她摆大小姐架子，甚至不让她出门工作。她一一答应，只有一个原因——她爱你。不然就你，凭什么让一个前途大好，家世雄厚的大小姐配合你做全职太太？你没有体谅她的妥协和苦心，自以为是，敏感脆弱，自卑到不堪一击。”
姜诗第一次遇见纪星海这样的男人，不出意外丰富了她的素材笔记。
以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经历，她觉得陆明桦小时候应该和她差不多，就算不是作为陆家第一顺位继承人培养，也绝对不是那种养大了就直接嫁人的弃子。
陆家家大业大，嫡支能做事的人越多，家族才能越繁盛。这种家族出来的下一代，不仅能力突出，在挑选另一半时也绝对是精心考量。
陆明桦当年为了跟纪星海结婚，不知道背地里做了多少努力，看得出来陆家的家长也非常疼爱她，否则怎么肯放弃掉一个培养了二十多年的人才。
陆家人全家都在妥协，放下面子和自尊，甚至放弃家族部分未来，如此才让纪星海和陆明桦逍遥了几年。
这些努力在纪星海眼里，就是看不起他。
“别说了！”纪星海眉毛倒竖，恼羞成怒，“你又知道什么？眼皮子浅的丫头，知道陆家有钱，就什么脸面都不要了，使劲倒贴。你在这里说陆家好话能有什么好处呢？他们又听不到。”
“……”姜诗抿嘴，神色未变，毫不留情，“这就不让说了？是不是在你的世界里，只有你是完美受害者？所有人都对不起你？”
姜诗很气，如果不是纪星海一意孤行，为了维持他那点自尊心，小陆小时候家长出差时，就算有个保姆照顾一下他，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不是抱怨现在的小陆不好，只是她觉得他原本可以拥有更快乐的童年，至少不会那么寂寞。
纪星海亦不为所动，冷笑着看向姜诗，“女人总是善于依赖男人，你现在抓着衍川不放，以为自己捞到一根好草。等过几年，两个人在一起待腻了，到时候他拍拍屁股抽身就走，反正他是明星，是豪门阔少，离了你他也不会损失什么，你呢？你还有什么？”
“就算几年后，我和小陆走不到一起，我也还是我。总有一些男人小看女人，觉得女人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你看陆女士现在如何？”
“陆明桦也不过是靠她爸，她自己有什么呢？”
“是呀，就算陆女士是靠家族扶持，自己没能力也起不来啊。比如你，陆家暗地里给了多少机会让你靠，你闯出什么名堂来了？”姜诗平时说话很少这么刻薄，她真是被纪星海奇葩的言论刷新三观，一时没克制住。
很多时候，穷不是原罪，菜还不承认才是。
纪星海眉心拧成一团，“呵，我有志气。不像你们女人，浑身软骨头，只知道靠男人。”
姜诗站起来：“算了，你要是乐意那样想我也没办法，毕竟你也只能靠这种想法来维护那少的可怜的自尊心了。感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
她跟这个男人真的说不通，拿起包转身准备离开。
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姜诗脚步一滞，他来多久了？听到了多少？
小陆看着姜诗，眸光像漆黑夜色里的星星，平静的说：“我来接你回去，走吧。”
姜诗低头往前走，有些尴尬。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小陆的爸爸，被她不留情面的怼了一顿，很可能还被小陆听到了，这可真是糟糕。
纪星海看到小陆，立刻站起来，脸色有点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