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终于抬头,痛苦的望着判若两人的表妹,他的双手发起了抖,喃喃道:“这一切……不怪龙大哥,诗音,这都是我的错……”
都是他的错。
他一厢情愿的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林诗音最好的归宿,可是林诗音的想法呢?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林诗音是怎么想的,表妹太安静、太听话了些,以至于李寻欢从来就没有真正在乎过她本来的想法。
如今他看着判若两人的表妹,忽然醒悟到自己错了,是他把表妹的心片成了一片一片的,是他残酷的、无情的折磨了表妹这么久,把表妹逼的无家可归,只能在街边小店中帮工为生。
他的表妹……他的表妹可是大家闺秀啊,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该是怎么样的绝望和愤怒,才能叫她毅然决然的离开李园呢?
他的心痛的无法呼吸,他后悔了,他明白自己错了,可是大错已成,破镜难圆,他……他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诗音?
李寻欢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近乎恳求的道:“诗音,我……我们先回李园好不好,表哥不逼你了,表哥……再也不会逼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了。”
林诗音哀哀的看着他,轻轻的道:“不好。”
她的心已经死了。
她恨透了龙啸云,更恨透了李寻欢,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不仅恨他绝情抛弃,更恨他拿她当一个物件似得,随意就能送人。
她定定的看着李寻欢,道:“表哥,我不会再回李园了,我再也不会回去了,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李寻欢痛苦的握紧了双拳,不肯放弃道:“可是,诗音,林府早已经……你的叔父不是什么好人,住在李园,总比回林家要好上许多……”
林诗音嘲讽道:“都差不多的,我叔父会随便把我许人送出去,表哥也同样会,我在林府还是在李园,有什么分别么?”
李寻欢死死的压制住上涌的血气,近乎哀求的道:“诗音,你一个女孩子,没有根基在外头漂泊,实在是……”
贺九黎忽然道:“谁说她没有根基?”
林诗音诧异的望着她。
她立刻就握住了林诗音的双手,大声的道:“你我刚认识之时,你给我一柄价值五百两的檀木小扇,这五百两,我就擅自做主拿去装修客栈和了,诗音,今后客栈的收入,我按照比例每月分红给你,你介不介意?”
林诗音愣愣的看着她,似乎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样。
贺九黎又抢道:“如今你也算是我们客栈的东家,蓬莱客栈和饮冰室的产业,不仅有我一份,也有你一份呢,这算不算你的根基?”
贺九黎明白的很,林诗音对她的那种莫名的依赖,还有她日日累的要命给饮冰室帮忙,本质上都是因为,她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她惶恐不安,生怕哪一天碍了贺九黎的眼被她赶出去。
这种不安全感,是贺九黎无论怎么口头保证,都没办法消除的。所以她要给林诗音实实在在的东西,让产业和钱成为她的安全感。
林诗音哽咽着说:“……阿九,谢谢你,我……谢谢你,真的好谢谢你……”
贺九黎道:“所以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你爱在这里住多就,就可以住多久,什么劳什子李园,寄人篱下,咱们才不回去!”
林诗音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35章 伏法
***
林诗音用力的点头, 一眼都不想看李寻欢。李寻欢的心都要碎了,他爱林诗音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却让她厌恶他、也厌恶李园, 这个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 双拳紧紧的握着, 指甲深深的陷入了皮肉里面,可他竟感受不到疼痛, 他的脖子像是被一根绳子紧紧的扼住一样,让他觉得窒息, 肺部也因为这种窒息而像是要爆炸一样难受。
林诗音转过头来看着他, 只觉得非常可笑, 他做事做的那么绝情, 现在却又摆出这样受害者的姿态一样, 难道错的是她林诗音么?!
她用力的呼吸,用力的平复着嗡嗡作响的大脑。
林诗音一字一顿, 咬着牙道:“既然你我婚约已废, 还请表哥把你我父母多年前写的那封信给烧了吧。”
李寻欢如遭雷击一般的颤了两下。
他们两个定的是娃娃亲,小时候双方父母曾互通书信,定下了这门亲事, 后来林诗音的双亲出事, 这信也被辗转带到了李园, 被好好的保存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没有走过什么正式的定亲流程, 这几封旧信,就像是两个人定亲用的婚书一样, 甚是珍贵。
即使李寻欢已决心把林诗音推给龙啸云, 但这信他却始终舍不得毁去,只想的等表妹大婚之后, 一把火烧了了事。
谁知现在,先做出决断的竟是林诗音。
林诗音爱他有多深,他并不是不知道,所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她竟会如此决绝,比他……还要决绝的想要断绝两个人的关系。
李寻欢惨笑道:“诗音,你……”
林诗音不想听他说话,立刻打断了他。
“表哥,我来李园时,曾带了两口箱子,那里面皆是我林家的旧物。还请表哥差人送来此处吧,我……就不回去了。”
李园是她的伤心之地,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伤心之地去了。
李寻欢只觉得胸腔里快要爆炸,绝望和痛苦几乎要从他的喉咙里呕出来,他多想对她说对不起,后悔的恨不得一刀结果了自己。
可是……没用了,只要看一眼林诗音的表情,就知道破碎的感情是绝不可能再挽回了。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才艰难的道:“惯常服侍你的小翠,我也一并叫她来吧。”
林诗音道:“多谢表哥。”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像是厌倦了一样的转过身去,再也不想看李寻欢一眼,李寻欢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好似要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一样。
男人总是这样,只有做错了事情,失去了爱人之后,才能后悔的恨不得把心剖出来。
林诗音恍若梦中,一步一步的走着,忽然一个踉跄,整个人软软的倒下。
贺九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才发现林诗音因为伤心过度,居然晕了过去。她脸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简直被李寻欢折磨的去了半条命。
李寻欢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要上来扶林诗音,只是他刚一踏出步子,就忽然感受到一丝杀气,那冰冷而尖锐的杀气来势汹汹,他敏锐的一躲,脸颊边就多了一道血痕。
身后的树干上,盯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冰片。
贺九黎冷冷的看着他,道:“滚开。”
很少有人对李寻欢说话如此的不客气,可是李寻欢此刻却只能苦笑一声,默默的受着,他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讲,但最后只说出一句:“贺姑娘,请你……好好照顾诗音。”
贺九黎冷笑道:“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是干什么吃的?”
把林诗音折磨成这个样子,还好意思叫她“好好照顾她”,可真把自己当根葱啊。
李寻欢说不出话来,只能苦笑道:“是我的错。”
认错有什么卵用?认错林诗音就不会伤心了么?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贺九黎实在懒得看他在这里苦情表演,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十分厌恶道:“我说了,请你滚开,不要在我的院子里呆着。”
李寻欢十分苦涩,又十分低落,只得扶起龙啸云,一步一步的往外走,但贺九黎却冷冷的道:“我让你滚,我又没让他滚,他烧了我的院子,难道我贺九黎是好欺负的?”
李寻欢动作一僵。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大哥他……为情所伤,才犯下如此大错,贺姑娘,你这园子的损失,我李寻欢一力承担,还请你放他一马。”
贺九黎冷笑了一声。
她道:“为情所伤就能火烧民宅?你不如问问刑律,看看本朝刑律要不要放他一马!”
李寻欢一惊。
她的意思是要送官了。
江湖人的恩怨,从来都是自己了解的,哪有要告上官府的?可惜贺九黎又不是江湖人,江湖上的规矩与她何干?龙啸云三番四次的要找她的麻烦,她怎么可能放过龙啸云。
李寻欢的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他知道此事是龙啸云理亏,可是……
“火烧民宅,重者决痛杖以毙,轻者徒三年,流三千里。”
这话是冷血说的,他一直默默的呆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过,如今冷不丁阴森森的来上这么一句,倒是让人心头一惊。
惊的当然是龙啸云和李寻欢。
至于贺九黎,她只觉得冷血这孩子真上道!真给面子!
李寻欢的脸沉了下来,道:“阁下是……?”
冷血言简意赅:“冷凌弃。”
他不常自称冷血,但江湖上所有的人一听到冷凌弃这个名字,都知道他们面对的乃是四大名捕之一的快剑冷血。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连着破了几个大案,抓了好几个不可一世的魔头。
听到这个名字,通常意味着他们要倒大霉了。
李寻欢叹了一口气。
他最近一段时间来,叹气已是日常,可是今天他叹的气却好似还是比过往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再多上一些。
他挡在了龙啸云的前头,对冷血微笑着道:“冷捕头。”
冷血冷冷的看着他,慢慢开口道:“小李飞刀。”
他听说过小李飞刀的大名,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人,甘愿把自己的未婚妻让出去——他不知道该说李寻欢太义气、还是太绝情。
冷血忍不住想,如果换做是自己在李寻欢的位置会怎么做。但这问题好像着实有些复杂,他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想的头晕脑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干脆把这问题抛在脑后去了。
李寻欢叹道:“看来我是不可能请你网开一面的。”
冷血冷声道:“是!”
比这一声“是”更快的,是冷血的剑。
和冷血的剑一样快的,是李寻欢的身形。
他的面颊简直就是贴着冷血的剑尖过去的,冷冽的剑气在他耳边呼啸而过,竟令李寻欢有些耳鸣。他早就听说过神侯府冷四爷的大名,只是却从来没想过,他们两个居然有机会“过招”。
冷血出手快如闪电,却还有空说话,只听他冷冷道:“小李探花,你要藐视王法么?”
在他看来,龙啸云只因为情场失意就要烧了别人家的房子,这般目无法纪、为恶做乱,被扔进刑部大牢,也实在是自作自受。
他因此实在是不能理解李寻欢非要护着龙啸云是什么意思。
早在刚刚,堪堪听明白林龙李三人之间的事情之后,他就觉得李寻欢实在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李寻欢果然叹了口气,十分苦涩的道:“李寻欢不能看着自己的结义大哥去死。”
冷血皱了一下眉头,忽然道:“……但你却可以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去死?”
他估计是真的不懂,因为他并不是那种会故意含沙射影的人。
李寻欢痛苦的呼吸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闭上嘴一言不发。
在说话的间隙里,冷血又闪电般的刺出了一剑,李寻欢侧身躲过,出手如风,要去点冷血的穴道。可是冷血何其敏锐,一瞬间便意识到了他的意图并躲开了。
李寻欢进退不得,他不可能真的对冷血痛下杀手,可是他的武功又没好到能在冷血的剑下安然带走醉的走不动路的龙啸云。
眨眼之间,二人就已过了十七八招,李寻欢正欲说话,却忽然感到自己身边一阵冷风吹过,那冷风好似带着一千根钢针一样,恐怖的令人遍体生寒,李寻欢一惊,立刻回头要救龙啸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贺九黎的金手指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超出了所有认知的,所以李寻欢一回头,就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龙啸云的手脚,都已被冰雪冻了起来,他的双手牢牢的被冻在了一旁的树上,手上覆盖着一层闪着冰晶的霜冻。
这霜冻虽然很美丽,却很可怕,因为人的手若是在这样的霜冻里面呆上一个时辰,那基本上有跟没有也就一样了。
李寻欢晃神之间,冷血的剑尖已抵在了他的喉咙上,只肖稍一用力,他的剑就会刺穿他的喉咙。
——他输了。
龙啸云脸色惨白,他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早就清醒过来了,此刻又惊又俱,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是真的,他试着用力挣扎,想要把双手从霜冻中挣脱,但皮肉上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让他立刻停止了动作。
贺九黎不是常人,她或许……根本就不是人!
贺九黎冷冷的道:“我不是江湖人,我也不爱随意杀人,我的诉求很简单,就是让你这位好大哥去开封府大堂是过一遭,看看他究竟是该死呢,还是流放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