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忽然打断了她,道:“贺姑娘,我小师弟是个执拗性子,你……哎,你若是不喜欢他了,也应该说清楚,叫他死个明白,这样让他放下也容易些。”
贺九黎不说话。
追命摇了摇头,道:“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就转身走了。
***
而冷血今日,乃是出城缉凶去了。
他昨夜喝的烂醉,一觉醒来,只觉得头痛无比,周身的一切都陌生的很,他一下子有些茫然,又一下子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呼吸都呼吸不上来。
他提着剑,恍恍惚惚的出了神侯府。
清晨的街道人已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吆喝着,叫卖着,一如每一个这样的早晨。冷血有些茫然的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有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
他只觉得一股郁气凝结在胸前,这郁气让他烦躁的想杀人,破坏欲从未像现在这样旺盛,他忽然想冲进人群里,破坏这宁静又喧嚣的早晨。
他双眼血红,浑身酒气,手中提着自己那一柄无鞘的薄剑,身上的衣裳也沾满了泥土,像个醉醺醺的江湖汉一样。
神侯府附近的居民,对四大名捕皆是熟识,只是见冷血这样,也不敢这样打招呼,就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出城去了。
出城之后,居然恰逢遇上了一伙儿山匪抢劫。
一般来说,汴京周边是很难遇上山匪的,毕竟一般的山匪也不敢在京师重地作乱,而这一伙儿山匪呢,都穿着短打,手持刀剑,一看便是不知死活的江湖人罢了。
冷血正愁找不到人发泄,当即冷笑一声,话都不说一句,直接把自己的剑给投掷了出去。
他的身体像是豹子那样,背部弓起,胳膊和腿上的肌肉全都隆了起来,这一剑掷出,用了他十成十的力气,当场把一个企图强抢民女的江湖汉自脑后贯穿。
剑尖从那江湖汉张大的嘴中伸出,阴森森的闪着寒光,血从剑身上汇聚而下,潺潺的流着,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淅淅沥沥个不停,而那人的两只眼睛像是死鱼一样的鼓出来,牙呲目裂。
其他歹人皆是一惊,抬头一望,便望见了不远处的那个黑衣的青年,那青年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没变,黑色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歹人们只看到一道锐利的绿色光芒,像是荒原上的野狼一般。
他们能干出在汴京周围抢劫的事情,就不可能有个好脑子,见自己同伙被杀,登时怒目圆睁,一个个哇呀呀的叫着朝冷血冲了过来。
冷血突然高高的跃起,又如猛虎下山一般压下,他双手空空,却有如千钧之势,一个歹人还未曾反应过来,便只听到脖子咔嚓一声,他的脖子竟被冷血生生的扭断了。
一柄剑忽然从冷血的身后刺入,冷血偏开了三分,那剑尖便没刺中后心,只是从肩胛骨处贯穿而出。
冷血忽然笑了。
这令人牙呲目裂的痛苦,终于盖过了他心中让人发疯一般的空虚与愤怒,让他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还活着,自己的身体还活着。
他喘|息着,忽然伸出右手紧紧的攥着了那柄剑,血从他的指缝间淅淅沥沥的留下,他忽然扬起了头,那蓝色的天空就恍了他的眼睛,那双碧绿色的眼眸眯了眯,恍惚之中他轻笑了一声。
身后那歹人狞笑道:“好小子,看老子不剁了你!”
冷血没有说话,他忽然向后用力,那剑身便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肩膀,血肉被撕裂贯穿的感觉令他脊背都像是被打断了一样的痛。他竟然拿自己的身体去撞剑身!他在虐待自己!他在丧心病狂的虐待自己!
那歹人也被冷血这行为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冷血忽然向后伸手,那骨节分明的手立刻就用力的掐住了那歹人的脖子,那歹人登时大惊,正欲下死手之时,冷血的五个手指头骤然收紧,那歹人面色青紫,舌头都从嘴里伸了出来,冷血松手,那歹人就软绵绵的倒下,没了呼吸。
冷血竟然头也不回,就生生扼死了那歹人。
他休息了片刻,反手一把抽出了那剑扔掉,肩头留下一个血淋淋的血洞,他转过头去看地上的尸首,忽然露出了一个残酷的笑容,他咬着牙道:“你说你要剁了我?”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短短几分钟之内,三个歹人就全被冷血杀干净了,其实这个级别的歹人,平时冷血动手,压根不会伤到自己,只是今日……
只是今日,他是故意的。
他杀完这三个歹人,当即觉得失去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下一下费力的呼吸着。
束发用的发绳早在刚刚缠斗之时掉落,他垂着头,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那张冷漠无比、也英俊无比的脸。
冷血杀人的手法未免太过于残酷,那几个被救的百姓甚至都不敢靠近,只是战战兢兢的在外围给他磕了几个头,又留下了几瓶金疮药,这才赶紧拿上东西回程去了。
冷血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样的发泄并没有什么意思,因为在杀完人之后,他还是一样的痛苦,还是一样的空虚。他只觉得自己四肢无力,这种无力并非是生理上的,而是从心底涌出的无力感彻底包围了他,让他甚至提不起力气去干任何事。
为什么啊?
他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一开始他的不安,还有贺九黎时常躲避的态度。一个荒谬的想法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原来从一开始……她的态度就是“不可能”么?
冷血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已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了,因为贺九黎从一开始就是耍他的,从一开始她就只想要一条忠诚的狗而已!
他痛苦的不能自己,痛苦到每呼吸一下都感觉到痛,他自虐似的握紧了拳头,那手心里还留着刚刚握住剑刃时的伤口,血已经要把他浑身上下都给浸透了,但他毫不在意。
或许就算是死在这里,他也不会介意吧。
他的心底忽然涌起了一阵燃烧一切的愤怒,他要去找贺九黎,他要质问她到底是不是一开始就只是在玩儿他,他要……他要从她的嘴里听到答案,真真切切的答案!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冰冷的雨滴落在了地上。
又一场秋雨要开始下了,这一场秋雨过后,天气会更加的寒冷,冬天就快要来临了。
雨水急促的砸下,落在了冷血的脸上、身上,头发被黏在他的面庞之上,而他的身体,因为失血过多,已冷到快要僵硬。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力从歹人身上拔下了自己的剑,然后一步步的回城,走在自己最熟悉的那条路上。
——那是去蓬莱客栈的路,那是去见贺九黎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①:《楚门的世界》名台词
我们冷哥杀人是不是贼帅!!!嗷,我被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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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傻事
***
等贺九黎看见冷血时, 看见的就是一只浑身湿透、沾满鲜血的大狗子。
追命告辞之后,贺九黎就开始觉得坐立难安,一会儿觉得追命危言耸听, 一会儿又觉得以冷血这个性, 指不定真的能干什么傻事出来。一时之间, 心焦不已,屋外又下起大雨, 冷的人要命,贺九黎思前想后, 撑起雨伞, 还是打算出门一趟, 却不想刚出了门, 就看见了冷血。
他浑身都湿透了, 薄薄的衣裳湿哒哒的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的。夜空之下, 冷雨之中, 一切都是黑的,只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藏在发丝之下, 隐隐透露出一些绿光, 而在看见贺九黎的时候, 他眼中暗淡的绿色忽然亮了起来, 好像燃烧的翡翠。
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肩头,那里还在潺潺的流着血, 他脸色惨白, 嘴唇也白的不像话。他另一只手扶着墙,正在慢慢的往前挪着步子, 他伤的这样重,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能一路走到这里。
他看见了贺九黎,嘴唇嚅嗫着,好像在说着什么,但是贺九黎却听不见,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小,而雨滴落地的声音又实在太大。
贺九黎的心紧紧的揪起。
她简直都要气笑了,才一天,他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可怜兮兮的跑上门来,这是干什么?这是要激起她的同情心么?
不得不说,冷血还是太过于天真,如果他真的碰到一个心如蛇蝎的绝情女人,那他即使死在人家面前,人家心里也不会有一丝波动,甚至于会感到兴奋,因为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去死。
贺九黎不是变态,也没有真的绝情至此。她看了冷血,只觉得又恨又心疼,心里头一抽一抽的疼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撑着伞,冷着脸,冷冷的望着冷血,一句话也不说。
而冷血也望着她,他剧烈的呼吸着,每一下都如此用力,那双燃烧的绿瞳死死的盯着贺九黎,里面的痛苦与绝望狠狠的刺痛了她。
她的眼神不自觉的躲开,这一瞬间的软弱却被冷血敏锐的抓住了,他忽然笑了一下,轻声说了什么,贺九黎听不见,但她觉得冷血是在嘲笑她,嘲笑她左右摇摆的态度。
她简直想要转身就走,再不管这死狗的死活。
冷血还在慢慢的挪过来,他步子不稳,忽然一个踉跄,单膝跪在了地上,他立刻伸手撑住了地面,贺九黎这才看见,他肩膀上的伤口有多严重。
她冷笑了一声,忽然收了伞,又卯足了力气把雨伞朝冷血砸过去,冷血躲也不躲,被那伞柄正正好击中,他身子晃了晃,痛苦的闷哼了一声,仍用那双绿瞳看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伞四分五裂,足见贺九黎用了多大的力气去砸,她走进冷血,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冷声道:“怎么没把你自己给弄死!”
冷血抬头,仍定定的望着她,并不说话。
他本来是有无数的话要说的,他想要质问贺九黎,问她是不是铁石心肠,问她是不是一开始就是在玩|弄他,他的一腔愤怒都等着要发泄,可是真的见了贺九黎,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喘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体刚刚被砸的那地方隐隐作痛,许是青紫了,他脑袋里麻木的想着。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贺九黎就冷眼旁观着,一点儿没有要帮助他的意思,冷血垂着眸子,努力了两三次,才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就觉得眼前发黑,像是又要晕倒似的,他用力的扒住了墙,这才让摇摇晃晃的身子稳住没摔。
他的手一搭在墙面上,立刻就留下一个血手印。
贺九黎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发涩道:“你……何苦这样?”
其实她很明白冷血为何这样,只不过她实在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冷血低头看她。
他已经站定到了贺九黎的跟前,那股子混杂着雨水和泥土的血腥气便笼罩住了贺九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
冷血的手抚上了贺九黎的面庞。
那只手……那只手上还有那么深、那么长的两道口子,血留在了贺九黎的脸上,让她的表情显得格外的难以言喻。
冷血轻轻的道:“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难过?”①
贺九黎忽然闭上了眼睛,她眼睛发酸,睫毛上都沾着水汽。
冷血的手便轻轻的覆盖上了她的双眼。
这个动作,是他第一次主动与贺九黎的亲密接触。当时她因为失眠浮躁不已,略施小计便引得他心神难安,控制不住的要摸一摸她。
两道血痕顺着贺九黎的脸缓缓下滑,看起来好像是她哭了一样。冷血痴痴的望着她,忽然凑近了她,用嘴唇吻掉了那血珠,一股子铁锈味顺着他的舌头一路滑到了食道,他用力的抱住了贺九黎。
这动作显然是让他更痛的,他的呼吸中都带着惨丝丝的痛呼,但他仍是不肯放手。
冷血气若游丝的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我再也不烦你了,好不好?”
饶是来之前,他心中有多少愤怒,此刻也都被这场大雨给浇灭了,只剩下一点点的烟,一点点的火星,可怜兮兮的亮着。
贺九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的男人,让人很难绝情的说出不。
她叹了口气,道:“先进来吧,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
冷血费力的点了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贺九黎很不喜欢他这么伤害自己的行为,所以根本懒得搀扶他,只叫他自己进来。
冷血整个人意识都快要涣散了,双眼失焦,费力的呼吸着,他努力的要自己的意识还保持清醒,因为他既然说出了那句话,就真的……今天之后,再不纠缠贺九黎了。
他就靠这一口气吊着不晕过去了。
贺九黎把冷血带回了小别墅,他浑身湿透,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混杂着血迹的水痕。
回到三楼,贺九黎没好气的指着他说:“脱。”
冷血意识不清,只下意识的跟着她的命令在做,他肩胛受伤,自然胳膊就不好抬起来,他费力的抬起胳膊,要拉开自己的衣襟,却听得贺九黎冷笑一声,撕拉一声就把他上衣给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