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永隆帝见太后气得浑身发抖,赶紧说道:“母后息怒,身体要紧。”
“皇帝,此事你不可纵容啊。”太后被气许久才缓过一口气,缓缓说道。
永隆帝一向以仁政爱民,以示天下。
去年康平侯府的嫡幼子纵马行凶,竟活生生才一平民踩死,这事儿被御史得知,公然在朝会之时,参奏到御前。
当时永隆帝直言斥责康宁侯教子无方。
之后更是为了以儆效尤,将康宁侯府降为康宁伯府,惹得京城内一众勋贵世家纷纷约束自家子弟,生怕成了下一个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永隆帝还得意自己雷霆手段,结果现在倒好,他自己的儿子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纵马伤人,伤的还是僧人。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他教子无方。
永隆帝看着谢时闵的眼神,越发恼火,他直言道:“平时里让你在文华殿跟诸位大儒听经筵日讲,你的书便是念到狗肚子里不成?竟敢纵马行凶,简直是张狂无状。”
“父皇,”谢时闵听着皇帝对他的训斥,吓得肝胆欲裂。
他脑袋磕在地上,喊道:“儿子知错了。”
此刻他不敢喊冤,他伤释然一事,只要一查便会一清二楚。
所以此时他干脆求饶,脑袋磕在铺着金砖的地面上,砰砰直响。
谢珣轻闭着眼睛,听着这声音,嘴角弯起一个近乎没有的弧度。
龙子凤孙,也不过如此。
很快,谢时闵的额头上被磕的一片通红,眼看着要沁出血,还是太后年纪大,见不得这般,开口道:“皇帝,你先让九皇子起身吧。”
永隆帝见太后发话,这才开口道:“今日若不是太后替你求情,朕必不会轻饶了你。”
听到这话,谢珣险些要笑出声。
他这位皇伯父倒是一如既往,他不叫谢时闵起身,就是断定太后见不得如此。
这么多人在场,到时候要这件事真的传出去,那世人也必会说是太后包庇亲孙子,而不是皇帝包庇自己的儿子。
果然,谢时闵听到此话,立即给太后:“孙儿谢皇祖母求情。”
太后似乎也被这么多的事情,弄得疲倦不堪,她望着谢时闵,颇为失望道:“哀家观你幼时也聪慧懂事,怎如今竟干出这样的事情。”
“母后且安心,朕必让人严加约束他。”
随后永隆帝转头看着谢时闵,语气冷淡道:“九皇子纵马行凶,言行失状,即日起禁闭半年不得出宫。”
“另文华殿大学士魏泰、刘培福,身为九皇子讲师,却未能教导皇子言行,罚俸半年。”
这样的处置,不可谓不重。
这些皇子的老师,在皇子们未来进入朝堂,都会成为他的帮手。
如今九皇子犯了圣怒,连带着自己的先生都一并被处罚。
谢时闵离开时,看向躺在暖炕上的谢珣,眼底闪过浓浓的惧怕。
疯子。
拿自己的命来陷害他,这个疯子。
不到半日,九皇子的事情就传遍了宫中,各宫都深感意外。九皇子一直颇受宠,这些年他哪怕犯了事儿,也未见皇上重惩。
待之后,得知他是因郢王世子落水一事,而受了处罚。
众人倒又有些理解。
要说偏心,皇上偏心郢王世子简直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去年六皇子加冠礼推后一日,让给谢珣,就已经证明在皇上的心底,谢珣只怕比自己那些不受宠的儿子,还要重要。
如今九皇子的事情,似乎叫众人得重审谢珣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这样的宠爱,可真叫人羡慕。
谢珣刚回王府,皇上的赏赐就跟着下来,如流水般进了王府库房。
郢王爷和王妃这才知道,谢珣入宫一天,竟遇到了落水之事。吓得郢王妃这几日都不让他再出门,甚至发话,要是谢珣出府,就打断清明的腿。
清明不由哭丧道:“明明晨晖也是公子的侍卫,怎么王妃单单只打断我的腿。”
“谁让你总跟着世子爷东奔西跑呢。”晨晖轻笑。
此刻正坐在书房内的谢珣,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半晌都没翻动一页,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在看。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咕咕、咕咕的声音。
是信鸽。
清明走过去,将信鸽腿上的东西取下来,送到谢珣手边。
谢珣打开看了一眼,突然笑了下:“备车。”
清明:“啊??”
谢珣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清明赶紧跟上:“世子爷,您真想让王妃打断我的腿?”
“你的腿不是还在呢。”谢珣低头看了他一眼。
清明哭丧着脸,可是谢珣已经吩咐身边的晨晖,把他外出的衣服拿来。
晨晖年纪比清明大,性子更沉稳些,主子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
晨晖去拿了一套简单的月白银丝团花暗纹长袍,腰间系着一根巴掌宽的束腰,伺候谢珣穿上后,衬得他身形清卓挺拔。
“要不属下跟世子爷出去一趟吧?”晨晖到底还是心疼清明,不舍得他这双腿被打折。
谢珣却回头看了眼清明,“不用,还是清明跟着。”
清明嘴角正要下撇,就看见谢珣淡淡的目光扫过来,吓得他赶紧扬起嘴,再不敢露出一点哭丧。
看来世子爷,今个是打定主要要断他这双腿了。
只是谢珣上了马车,清明坐在外面,抬头看了眼天空:“世子爷,今个天气阴沉,只怕路上还会遭雨。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一直都上马车了,清明还没听主子吩咐要去的地方。
直到马车里头传来清冷声音:“护国寺。”
清明扬起的马鞭,险些要从手里掉下去。
自打去年闹出出家的事情后,郢王爷和王妃对寺、庙、佛这样的字眼格外在意,特别是王妃,以前极热衷烧香拜佛的一个人,连家中的小佛堂都叫人拆了。
“世子爷,王爷和王妃要是知道您又去护国寺,肯定又要打我板子。”清明委屈说。
谢珣的声音再次从帘子后传来:“你再不赶车,现在就去领三十板子。”
啪地一声,鞭子打在车辕上的声音响起。
马车缓缓启动。
护国寺在京城南城郊外,得出城才行。谁知马车走到城南,天上的雨星落了下来,一开始砸在车顶,是滴滴答答的声响。
后来一下子变成了噼里啪啦的动静。
雨势在片刻间,倾盆而落。
谢珣坐在马车里,想着方才纸条上的话,是他师兄释然送来的。
他要找的那个人,明明有了些眉目,却又让对方石沉大海,再无半点消息。
倒不愧是让天下人称赞的人物。
突然,马车急急停下,这样的前倾惯性,车内的谢珣却身形稳如松,没半分晃动。
“世子爷,前头有辆车陷进泥坑里了,挡了道。”清明在外面说道。
谢珣没掀帘子往外看,只等着对方将车挪开。
然后,一个清泠如泉水击石的声音,透过雨幕穿透而来:“对不起,我们的马车暂时挪不开,请稍等片刻。”
谢珣微怔,在低声一笑后,掀起帘子望向车外。
沈绛觉得她今个大概是出门没看黄历。
她去接胭脂铺子第一批原材料,这是新铺子重新上架的第一批货,所以她一切都亲力亲为,绝不假借人手。
谁知马车在这里陷入泥坑,半车的货往一边歪。
卓定和车夫推了半天,都不见马车动弹。
后面又来了一辆车,还挡着别人的道,于是沈绛也顾不得躲雨,扔掉手里的伞,就跟着他们一块推。
“三公子,您别淋着雨,还是让属下来吧。”卓定着急道。
沈绛双手攒劲,用力的同时,说道:“闭嘴,有力气说话不如一块推车。”
天际落下的大雨,将整条街都遮的雾气蒙蒙。
昔日金尊玉贵的侯府嫡小姐,似乎从那场梦境开始,注定要在这泥泞里挣扎。
大雨打在她的脸上,沈绛狼狈的几乎睁不开眼睛。
直到一把伞,悬于她的头顶。
雨水陡然被阻挡,沈绛抬头,目光向上,就看见一张光风霁月的脸。
“伞拿着。”谢珣往前一递,哪怕是在这样滂沱的大雨中,他的声音依旧如春风般温柔。
沈绛愣着还没回过神。
突然,天空中一道巨大而又明亮的闪电,直劈而下,仿佛要将阴沉的天幕撕裂成两半。
谢珣低低笑了声,说道:“我与三姑娘,原来是天打雷劈都斩不断的缘分。”
第18章
可谢珣似乎没听到她这声低呼,因为他已弯腰,与卓定他们一起推车。
身后的清明,赶过来时,快被吓坏了。
他赶紧上前拦住,说道:“公子,您怎么能做这个呢。”
清明忍不住朝拿着伞的‘男子’看了一眼,这人倒是真不客气,拿了他家世子爷的伞,还杵在这儿不动。
谁知他看清楚面前这个人的脸时,脑子嗡地一下炸开。
沈绛也认出了清明,扬唇看着他笑道:“又见面了,清明小哥。”
清明喉咙一哽,几乎说不出话。
刚才他还说为何公子好端端坐在马车里,非要下车不说,大概是认出了这位沈姑娘的声音。
清明也不敢多想,赶紧代替自家公子去推马车。
“公子,这里有我就够了。你前个刚落水,不能再受凉了呀。”清明哀求道。
沈绛听到这句话,赶紧拿伞挡在谢珣头顶。
“程公子,你别受累了。”她愧疚道。
谁知就在此时,四个大男人的合力之下,原本纹丝不动的马车,突然车轱辘发出吱呀一声,紧接着整辆车往前一滑,顺势出了泥坑。
只是众人还未收回劲,跟着马车往前,车夫是一个摔倒的。
卓定和清明都是习武之人,倒是能稳住身形。
沈绛见谢珣似乎站不稳,顾不得旁的,扔掉伞,上前拽住他。
谁知她低估了谢珣的身高,险些把自己带的往泥地里摔倒,直到谢珣伸手握住她的腰身,让她稳稳站住。
沈绛的衣裳早已在大雨中湿透,隔着湿湿的布料,他的手掌心,是烫的。
只是待她一站定,谢珣立即松开手。
谢珣弯腰将她掉落在地上的伞捡起,举起挡在两人的头顶。
沈绛此刻才回过神,想起说道:“谢谢你,程公子。”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比不得姑娘之前对我的恩情。”谢珣温和说道。
沈绛也想起自己之前要把他埋了的事情,她突然笑了起来:“那日我若是真的把你埋了,今个可没人帮我推车。所以这恩情,以后不提也罢。”
少女娇柔的声音在滂沱的雨幕中,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程婴望着她,语气清润:“好,以后不提。”
沈绛忍不住凝视着面前的人,突然没来由的叹了口气,他怎么生得这样温润和雅的好脾气呢,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为何叹气?”谢珣垂眸看她。
沈绛忍不住说道:“你生得这样的好脾气,容易被人欺负的。”
谢珣长这么大,倒是从未听过别人这样担心他。
他不由一笑:“我也并不好说话。”
沈绛一怔,似乎一下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只对她这么好说话?
若是换作旁人的话,沈绛或许会觉得对方贪图她的容貌。
可眼前的男人,却不会让她有这样的忧虑。
他一身月白素衫立于伞下,天青色伞面透下的光线,让他的周身仿佛笼上一层朦胧清霜,清冷出尘。
眉目舒朗,风神俊秀,那一双幽深的黑眸,似浩瀚天空上悬着的星辰。
不似世间人,倒像天上仙。
这位程公子不像她见过的那些寻常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带着贪婪与欲望,而他的眼神平静、温和,透着玉质的干净。
或许这也是沈绛,从一开始就没对他抱有太大的戒备的原因吧。
此刻,清明也将马车赶到一旁,说道:“公子,上车吧,外面雨太大了。”
沈绛看着他全身都湿透,束着的黑发还在往下滴水,她立即说:“程公子,我家就住在这附近,不如你先到我家里换身干净衣裳吧,免得着凉。”
“不用了,我没什么大碍。”谢珣神色淡淡。
他将伞柄往前一递,素白手背覆在天青色伞柄上,衬得他的手指如玉雕般的骨节分明。
他说:“三姑娘未带伞,先用这柄。”
沈绛没想到他还要把自己的伞给她,于是有些着急道:“清明小哥不是说,程公子你前几日刚落水。你穿着这样湿透的衣裳,恐怕不妥。”
她说话间,秀眉轻拢,似乎在思考怎么说服他。
直到沈绛突然眼睛一亮,笑着说:“我请公子吃羊肉炉吧。”
谢珣眉峰微挑。
沈绛有些难为情,却还是说道:“上次破庙中,也是这般下着雨。我说这样的天气吃羊肉炉正好,公子不是还说,是个好主意。”
她睁着一双秋水明眸看向他,眼底水光潋滟。
谢珣也不知为何,突然开口说:“那我便叨扰三姑娘了。”
“不叨扰,不叨扰。”沈绛听他答应,心底格外开心。
卓定赶着马车走在前头,清明在后面跟着,心头嘀嘀咕咕,却不敢开口问一句。
羊肉炉?这世间他家公子什么没吃过,非要去吃什么劳什子羊肉炉。
那有什么好吃的。
可是想着,清明突然咽了下口水。
*
故衣胡同。
阿鸢听到外面敲门声,赶紧拎了雨伞过去迎人。谁知一开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共打着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