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的人,一个是她家姑娘,另外一个却是……
“程公子。”阿鸢在看见谢珣的脸时,惊喜的失声喊道。
沈绛看着阿鸢过分开心的模样,又想起之前阿鸢曾将她和程婴凑对的事情,不由有些头疼。
不过好在这丫头,还是有几分侯府丫鬟的素养,知道这时候不该多问。
她赶紧将程婴领进了屋里。
待收了伞放在外面,阿鸢才注意到他们身上,竟湿透了。
“姑娘这是遭雨了?”阿鸢问道。
沈绛吩咐她:“赶紧烧些热水,给程公子梳洗一下。”
阿鸢赶紧应下,就去了厨房。
清明将车上的衣服拿出来,沈绛让卓定带他们到旁边的东厢房更衣。待他们离开后,沈绛又去了厨房。
阿鸢见她过来:“小姐,您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多烧点热水,以备程公子要。”沈绛叮嘱。
阿鸢在炉子里添了柴火,赶紧拉着沈绛回房更衣。
只是刚到房内,她又开启小喜鹊模式,叽叽喳喳问道:“姑娘,你怎么会跟程公子一起回来?你们在哪儿遇上了?程公子如今住在哪里呀?”
“我与程公子是在大街上遇见的,我们拉货的马车陷入泥坑里,是程公子帮忙推出来的。所以他才会全身都淋湿。”沈绛这次倒是满足了阿鸢的好奇心。
阿鸢拿出衣裳,伺候沈绛穿衣时:“我就说这位程公子,看着便是好性子的。”
跟那个什么楚公子,一点都不一样。
虽然当着沈绛的面儿不敢说,可阿鸢早已对自家小姐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厌弃不已。
堂堂伯府的少爷,竟与贫民女子私奔。
哪比得上程公子一根手指头哦。
沈绛见她这么说,笑道:“我答应了程公子,要请他吃羊肉炉。你既然觉得程公子这么好,待会得拿出看家本领,好生款待人家。”
阿鸢一听这话,伺候完沈绛换好衣服,就去厨房准备羊肉炉。
待沈绛将头发洗完擦干,这才到了堂屋。
程婴的衣服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袍,头发看似也洗过,并未全部束起,而是半束着,却丝毫不嫌失仪,反而有种洒脱不羁。
“还望三姑娘见谅。”程婴轻笑。
沈绛指了指自己的长发,她一头乌发,此时也是并未束起,“我也同样,所以程公子就不要客气了。”
程婴望着她,低声说:“三姑娘直接叫我程婴便好。”
沈绛在心头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程婴。
长得好看,倒是连名字都这样别致。
突然沈绛想起,之前她在破庙中,好像并未告诉程婴,自己的名字。
那时,她还满心戒备,此刻她不由脸颊一红,开口道:“还未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程婴抬头看向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绛说:“我姓沈,名绛。”
“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三姑娘的名字,极好。”
沈绛没想到,他竟是一下猜到了她的名是哪个字。
羊肉炉被抬上来后,阿鸢不仅将切好洗净的食物端上,还把调至好的酱料端上。
其中有一道菇,阿鸢特地说道:“这个菇我本以为是咱们衢州才有的,没想到京城也能见着。”
程婴拿筷子的手一顿,许久,他不着痕迹道:“原来三姑娘是衢州人。”
沈绛轻笑说:“我此番来京是为了寻亲。”
衢州,沈氏。
程婴眼底划过一丝异色。
炉子的热气很快冒起,对面的程婴似乎有些受不住,头微撇过去,掏出帕子抵在唇边。
沈绛想起之前清明说的话,问道:“你之前落水,可是遇到什么事情?”
他道:“落水只是意外而已,我去伯父家做客,一时不慎。三姑娘不用担心。”
听着他温柔的话语,沈绛眉头却一蹙。
沈绛突然问道:“可是有人为难你?”
倒不怪她多想,去伯父家做客,若不是有人为难,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落水呢。难道是有人欺负他如今落魄?
毕竟程婴气质清冷出尘,偏偏瞧着穿着打扮皆是普通。
十足落魄贵公子模样。
“不碍事的,三姑娘不必为我忧心。”程婴透着锅内袅袅升起的热气,看向沈绛,神色更加温和无害。
突然,沈绛有些说不出的心疼。
这样温润如玉谪仙一样的人,居然也有人为难。
第19章
沈绛听着心底难过,所以在布菜时,便多将羊肉放在程婴那边。
“虽说已过了冬天,但是京城早春的倒春寒也颇为厉害,多吃些羊肉,可祛除身上的湿气。”
特别是他,刚落水没几天的,食补最好。
谢珣听着她的叮嘱,心底一笑,“沈姑娘既是寻亲,为何会住在这里?”
沈绛一怔,待她平静的将刚才阿鸢说的那道菇,放进锅子里。
“我要寻的亲戚,如今出了些事情。所以我带着阿鸢租了这处小院,暂时住下。”沈绛对自己的境遇倒也没有自怨自怜,反而极为坦荡。
谢珣再次看向眼前的姑娘。
她虽一身简单衣袍,与这南城中许多平民女子穿着相差无几,可是她的容貌之艳绝,却是荆钗布衣,也无法掩饰的。
就像是春日里漫天遍野鲜花竞相盛放,云蒸霞蔚之景,叫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
这样的美,是藏不住也掩不住的。
所以沈绛这样的容貌气度,便不是寻常家庭能养出来的。
关于她的身份,谢珣心底已隐隐有了猜测。
“京城生活颇为艰难,三姑娘,可做好了准备?”谢珣望着她,柔声问道。
也不知为何,他的一句话,竟叫沈绛想起她在衢州,决定离开远赴京城时的心情。
无法抑制的忐忑和惶然,日复一日的在她心底疯狂蔓延生长。
哪怕她身边最亲近的阿鸢,她都不曾透露过一丝不安。
偏偏在此刻,明明她已在京城初步站稳了脚跟,却被他的一句话,心头再次翻江倒海,许久,她终于敛起来突涌的复杂情绪,轻声说:“没关系,我不怕。”
谢珣突然端起面前的酒杯,冲着沈绛:“那我提前祝三姑娘,能得偿所愿。”
沈绛听到这话,突然笑问:“你可知我的心愿?”
“不管是何,我都愿三姑娘得偿所愿。”
沈绛心头一热,将杯中酒豪气的一饮而尽。
随后,她看着谢珣说:“那你呢,有何打算?”
谢珣神色微异,似乎是没听懂她问的是什么。
直到沈绛说:“你在你伯父家中既然能无缘无故落水,想来以前也没少遇到旁的事情吧。”
谢珣在一闪而过的惊讶后,唇角再次扬起。
这姑娘,果然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竟真的让她全都猜中了。
谢时闵对他的刁难,不过是这些年里的沧海一粟罢了。
他的沉默不语,在沈绛看来,便成了默认。
于是沈绛说:“我并非是要多管闲事,我只是觉得三公子这样的人,不该受委屈。”
三公子这样的人,不该受委屈。
谢珣微垂眼眸,若是她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还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吗?
沈绛并不知道他心中想法,只觉得这位三公子,真是个小可怜。
瞧着他也早该到了婚配的年纪,可身边却只有一个活泼乱跳的侍卫,想来是还未成亲。
这样好看的模样,却到现在未娶亲。
大概是家里真的落魄到不像话,说不准还是像她家里这样,是犯了事的。
祖上阔过,却一遭从凤凰枝头上掉下来。
他们这两个落地凤凰,倒真的同病相怜到一处去了。
片刻间,沈绛便在心底把三公子,划到了自己人的范畴。
她心底还在惋惜,谢珣开口问道:“你在京城没有旁的亲眷吗?不能去投靠吗?”
沈绛如实道:“我有个姐姐嫁在京城,不过那毕竟是她的夫家,我过去实在不方便。倒不如自己独住,活的自由自在,谁的脸色也不用看。”
“确实,如三姑娘这般自在的,让人羡慕。”
沈绛没想到他不仅没劝自己,甚至还赞同她离经叛道的想法。毕竟这世道,未出阁的姑娘单独在外住,着实罕见。
之前姚羡知道这件事,说了好一通,什么哪有姑娘家自个租院子。
他居然还想将姚家的别苑借给自己住。
沈绛怎么能去,若是将他爹知道了,还以为自己与姚羡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倒不如花上几两银子,自己租个小院,谁的脸色也不用看。
一顿羊肉炉,吃的沈绛两腮红润,隔着烟雾缭绕的热气再看她,更是美的活色生香。
谢珣美食吃了,美人也看了,便起身离开。
外面的雨没之前那么大,依旧是淅淅沥沥。
沈绛撑着伞,将他送到门口,她将程婴之前给自己的伞,重新递回去:“三公子,拿上伞,小心再淋雨。”
谢珣没拒绝,伸手接过伞,突然冲她一笑。
“羊肉炉很好吃。”
沈绛被他盯着的眼神,弄得心尖一颤。
沈绛下意识说道:“你若喜欢,下次我再请你吃。”
谢珣撑着伞,转身离开,窄窄巷道里,他的背影笔直挺拔,有种清冷的从容。
直到沈绛准备回去时,突然已快走到巷口的人,撑伞缓缓转身。
遥遥看过来。
沈绛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似乎已经想到他会浮起的温润笑容。
一瞬,沈绛似乎懂了旁人看她时,眼底会带上的惊艳。
原来有些人,光是存在就是如诗般雅致诱人。
下次再见面,该不知是何时了吧。
*
胭脂铺子的第一批货,已经快要做好。
沈绛和姚羡去看了一趟,姚羡看着面前摆着各种颜色,啧啧称奇:“原来口脂竟有这么多颜色。”
他也不是没去喝过花酒,对姑娘的印象便是唇儿娇艳欲滴。
所以在他心底,以为口脂只有一种红色。
可如今光是摆在他面前,就有湘妃色、嫣红、海棠红、枣红、银朱、茜色、绛红,看得他是眼花缭乱。
乖乖,这些女子到底有几张嘴。
姚羡问道:“难怪你之前非要做口脂,这些个颜色,倒是有得挑了。”
“挑?”沈绛回头看他,她说:“我做这些颜可不是为了让她们挑。”
“那是为什么?”
“当然是要让她们恨不得一股脑把所有颜色的口脂都带回家,咱们的铺子才会成功。”沈绛毫不犹豫道。
姚羡震惊的看着她,又转头看着摆着的这些口脂样品。
他说:“这些她们得用到什么时候?”
沈绛好笑的看着他,果然男人呐,是真的不懂女子。
她说:“京城那么多的胭脂水粉铺子,若是真的等这些千金小姐,将买了的东西用完,只怕早就倒闭了。只要咱们找好噱头,让所有人都觉得非买咱们家的口脂,就不愁她们不想将全部颜色都收集起来。”
毕竟,女人攀比起来,那也是十分可怕的。
这个颜色你有,她没有,她便会想要再买一盒。
“噱头,就是你之前给我的那些盒子图案?”姚羡确实聪明,一点就通。
之前沈绛将一些盒子的图纸交给他,都是一些样式别致的盒子,姚羡一开始还不知道用途,这下倒是知道了。
沈绛之前逛过京城其他胭脂铺子,一般来说,装胭脂的盒子都是圆形或方形。
当然不少店家,为了吸引客人,也会在上头描各种图案,数不胜数。
所以沈绛要想在盒子的图案上吸引人,完全推不出什么新意。
她干脆另辟蹊径,直接将盛口脂的小瓷盒,做成花的形状。
好在姚羡开的就是陶瓷铺子,别的不说,这些瓶瓶罐罐的制作,他们可是行家。
姚羡点头说:“你放心,我亲自吩咐下去的。他们不敢误事。”
商量完这些,沈绛又去了一趟梧桐大街。
虽然之前就是个现成的胭脂铺子,但是沈绛觉得与其他胭脂铺子太过相似,丝毫没有自己的特色。
要想让他们的店,在京城打响名声。
她就要把一切都做到精致、极致,不仅仅是口脂的颜色、包装,甚至连铺子的侍女,她都让姚羡提前买好,并且每人都预支了一个月的月银。
不用干粗活,只培训上妆的手法,还请了嬷嬷教规矩。
这样店里来了客人,她们还可以帮忙伺候。
两人一下车,就看见门口刚挂上去的匾额,上面是新的店名:朱颜阁。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店名叫做朱颜吗?”沈绛说道。
姚羡问:“为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都说红颜易老,朱颜难留,所以我们的朱颜就是要帮所有女子留住这易逝的红颜。”
姚羡差点要给沈绛拍案叫绝,难怪她之前说什么都要换店名。
这些前期事情繁杂,沈绛带着阿鸢回家时,天边被一片赤霞染着。
直到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往巷子里走,才发现隔壁院子一直紧闭着的大门,竟打开了。
阿鸢好奇道:“隔壁是搬来新的房客吗?”
这条巷子原本的住户都搬离,所以这两个院子是空着的。
沈绛租下其中一个院子,但隔壁还一直锁着。
直到她们看见有个人影从里面走出来,像是要扔什么东西,结果他刚一出来,抬起头,跟沈绛一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