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岂能坐视你冒险……”姚寒山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卡在喉间。
因为他看见,面前的少女在这一刻,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
沈绛跪在他的面前,微仰着头:“先生,我知此事是我任性妄为,可是与我而言,三公子便是这世间最无法失去的人。”
“三公子自幼便遭受那样的折磨,不过一小小稚童,那些人也能忍心下手,置他与死地。他能活到如今,不是因为老天爷的垂怜,而是因为他自己。我就是不服气,不服凭什么害他的人能安然无恙至今,享受荣华富贵,万民敬仰。”
“所以,我要他活下来。”
活着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说完,沈绛深深跪拜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痴儿。”
许久,姚寒山声音颤抖的念叨着。
终于他不再固执,将自己这些年来,找到的关于婼伊族的一切下落都告诉了沈绛。
沈绛闻言,欣喜若狂。
她之前混入过北戎的前哨营,只不过那次是假扮商队,引来阿思兰的追杀。
并且利用自己的美貌,让阿思兰垂涎不已,这才顺利混入。
如今北戎王庭,早已经知晓她的名字,甚至不少人见过她的模样。
沈绛必须从长计议,找出一个能完美混入王庭的方法。
当然,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鸢三娘。
鸢三娘之前带给她,关于北戎可汗的消息,着实是帮了她的大忙。
于是她立即找到沈殊音,让她再给雍州城这边的经销商,加大朱颜阁的出货量。
如今沈绛早没时间,打理朱颜阁的生意。
这一切都交给了沈殊音。
沈殊音也并非是寻常闺秀,丝毫不觉得做生意,会有损于她的尊贵。
反而是做生意做的津津乐道。
更是将朱颜阁打理的越发蒸蒸日上。
只不过沈殊音有些不解说:“我观雍州城对于朱颜阁口脂的需求量,应该不及江南等地,可是这雍州城的经销商需求的货物,却比扬州、金陵等地,还要多。”
言下之意,便是在怀疑雍州城经销商,到底把货物销往何处。
“大姐姐你放心吧,这件事我早已经清楚。”
沈殊音见她开口,便不再疑惑,反而是痛快答应了她的要求。
于是沈绛再次出门去寻鸢三娘。
这几日,城内也是一派喜气洋洋,不仅仅是因为新年即将到来。
更因为西北大营又一次打了胜仗。
鸢三娘一看见她,又惊又喜。
“我以为郡主这些日子必是要忙于军务,怎么还有空到小店来,”鸢三娘赶紧将人请到了内室,更是怕旁人惊扰沈绛,直接下令关了店门。
沈绛倒是有些歉意:“每次过来,都要打扰你的生意。”
鸢三娘颇有些惊慌道:“郡主此话岂不是折煞我,郡主能大驾光临小店,是我鸢三娘的福气。”
“三娘子客气了,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要求三娘子。”
鸢三娘震惊于沈绛用的这个求字,她这样的贵女,身份如此尊贵,想要什么得不到。
何必来求自己一个小小商户。
电光火石间,鸢三娘居然猜测到了沈绛的目的。
果然,她听沈绛声音婉转道:“三娘子,我知你在北戎王庭做的生意极大,想必在北戎王庭中必有人脉,所以我请你帮我混入北戎王庭。”
“郡主,此事万万不可啊,”鸢三娘太过震惊,她实在没想到沈绛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她急急解释:“我并非不愿帮郡主,而是那些北戎蛮人,实在是蛮不讲理。若是让他们发现郡主身份的话,只怕郡主性命有忧。”
鸢三娘岂敢答应此事。
若是她真的助沈绛进了北戎,一旦被发现,沈绛是万万不可能活着回来。
她不怕北戎蛮子的报复。
但沈绛一旦出事,她从此便不要再大晋境内落脚了。
她身后的西北大营,岂会放过自己。
沈绛清楚她心底的担忧,说道:“你放心,只要你大营帮我,从此之后,朱颜阁的货物你只要开口,应有尽有。而且在雍州城内,我可以给你彻底的庇护。”
这样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可是鸢三娘却还是不敢轻易松口,她惹不住劝道:“郡主,你乃千金之躯,何必亲自犯险。不妨派旁人前去,只要郡主愿意,我尽可以安排。”
沈绛如何不知鸢三娘的提议,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可是她没办法,没办法将谢珣的命运,交到旁人手中。
她要亲手去找到救他的方法。
见鸢三娘还在犹豫不决,沈绛干脆说道:“三娘子,我既是要请你助我,便不会隐瞒与你。我已经得到消息,婼伊族的后人便藏在北戎王庭之中。所以我要去找他们,寻求牵丝的解药。”
“郡主,我先前听你说过,是您的一位故友中了牵丝之毒,我想您这位故友应该也不愿郡主冒这样大的风险。”
沈绛微微颔首:“我知道,但是就如他不愿让我冒险,我亦无法忍受,眼睁睁的看着他落得毒发身亡的后果。他的命运不该如此就结束。”
“所以三娘子,求你帮我。”
说完,她起身冲着鸢三娘诚心一福身。
“妾身何德何能,敢受郡主如此大礼,”鸢三娘看着沈绛一脸虔诚。
作为女子,她心中已然明白。
这世间能让一个女子,甘愿冒着如此大危险,唯有她喜欢的那个人。
鸢三娘张了张嘴,心底似陷入了挣扎。
只是沈绛并不知道的是,对方内心所挣扎的,并不仅仅是要不要帮她潜入北戎王庭。
许久,鸢三娘轻声说道:“郡主,不知你哪位朋友,究竟是何时中毒?牵丝之毒霸道,我听郡主之意,他好像已中毒多日?”
“不是中毒多日,”沈绛说道:“是中毒多年。”
鸢三娘大惊。
她失声道:“为何中毒多年,他还能活着?”
情急之下,她居然不过沈绛的诧异,追问道:“郡主可否告诉我,他中毒多久?”
中毒多久?
沈绛仔细想了想,如实道:“到如今,应该已有十七年。”
谢珣乃是五岁时中毒,现如今二十有二,岂不正是十七年。
“不可能。”
鸢三娘脸上闪过不敢置信的表情,她摇着头,黑发上的发饰轻晃,显然这给她带来的震撼太大。
沈绛问:“为何不可能?”
“凡中牵丝者,活不过三年。”鸢三娘说。
沈绛黑眸微缩,突然认真打量起来面前这个女子,为何她会对牵丝如何之熟悉呢?
沈绛知道牵丝乃是婼伊族绝不外传的秘密,关于它的谣传很多。
也有人花重金求购,却也只是对它一知半解。
况且婼伊族号称已经消失多年,鸢三娘为何会这么了解?
鸢三娘注意到沈绛疑惑的神色,赶紧解释:“郡主,我年幼时也曾见过牵丝害人,毕竟我年纪颇大,那时候婼伊族还没像现在这般销声匿迹呢。”
沈绛想了下,也知她没说谎。
谢珣之所以会中此毒,便是因为当年这毒药还未彻底灭绝。
当初他中毒之后,老皇帝假模假样的命锦衣卫彻查此事。
“他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他的师尊用特殊法子保住他的性命,但也压制了毒性,并未彻底解毒。如今他身体每况愈下,我必须尽快找到解药。”
沈绛目光重新落在了鸢三娘的身上,低声说:“他既能逆天改命活到现在,我就要让他一直活下去。”
不管是她的亲生父亲,还是沈作明,她都从未见过他们白发的模样。
她想要看见谢珣活到白发苍苍,活到儿孙满堂。
他的前半生已经承受太多,本不该属于他承受的东西。
她想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平安喜乐。
听着她说的话,鸢三娘知道自己再不可能劝阻沈绛,只是她也下定决心般,说道:“郡主,私下混入北戎王庭并非易事。我也要与我在北戎的内线取得联系,只要还需耗费些时日。”
“好,”沈绛大喜,“我也正好要回去准备一番。”
于是她们约定好之后,沈绛便离开鸢三娘的铺子。
重新回到了将军府。
之后,一转眼便要到了新年,自从他们将战线再次推前之后,郭文广的部队也同样压了上去,与林度飞的前锋营形成了一个守望相助的态势。
这样北戎大军若是要偷袭前锋营,郭文广的部队也能立即给予支援。
他们两支部队在前线安营扎寨,之后的粮草运输任务,便陡然加重起来。
好在左丰年执掌整个西北大营,布局妥当。
沈绛并未将此事告诉左丰年,她知道以左丰年的谨慎和小心翼翼,一定会反对到底。
于是沈绛写了一封信,待她离开后,会让人交给左丰年。
她知道这次是她任性、肆意妄为、不顾大局。
可若是她不去,那么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待沈绛把军中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便立即回到将军府。
她去了谢珣院子,见他正在书房里写对联。
“怎么现在就开始写对联了?”她有些不解。
谢珣嘴唇微扬,露出一抹温和笑意:“难道你忘了再过几日,便是大年初一了。”
沈绛彻底怔住了。
别说,她还真给忘得干干净净。
难怪方才回府的路上,那么热闹呢。
她不禁叹气:“以前小时候,我可是最喜欢过年。”
谢珣被她的口吻逗笑,伸手在她脑门,轻弹了下,声音里透着宠溺:“你是在提醒我,我现在老了?”
“哪有。”沈绛上前轻轻从侧边抱住谢珣,仰头看他。
丰神俊朗、面如冠玉、渊渟岳峙,仿佛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谢珣见她这么看着自己,正欲要笑,可随后他脸色突变。
沈绛正要问怎么了,就见他一把推开她。
随后他偏过头,哇的一声,从口中呕出鲜血。
血液喷溅在面前的红色对联纸上,格外的刺目。
沈绛的心犹如坠入万丈深渊,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身体轻晃,脸色在片刻里白如苍雪。
“程婴。”
沈绛颤着声音唤他,
直到她听着谢珣的声音仿佛从喉咙中挤出来,低声说:“阿绛,别怕。”
说罢,他身体摇摇欲坠。
沈绛立即上前抱住他,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体中,一点点抽走。
她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人的生命在慢慢流逝。
第170章
一百七十章
“来人, 快来人。”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引来了外面的脚步声。
晨晖是第一个冲进来。
他看见半躺在地上的谢珣,还有抱着他的沈绛, 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殿下。”
他失神大喊道。
沈绛低头,就见他眼皮轻颤,似乎还在努力睁开眼皮。
可终于还是彻底闭上了眼睛。
随后他紧拽着她手腕的手掌, 也跟着无力垂到一旁。
“程婴。”沈绛伸手去摸他的脸颊, 依旧还温热。
她轻声唤他的名字, 似乎又想要将他唤醒, 可又怕太大声, 会惊扰到他。
终于沈绛将他抱在怀中,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很快, 大夫被召进府中。
就连姚寒山都亲自上阵诊治他的病情, 可是所有人都默默摇头,沈绛坐在床榻边,一刻不离开。
外面大夫无奈的声音传来:“这位大人,不是我不想医治殿下。而是殿下所中的乃是牵丝, 根据家父的记载,凡中牵丝此毒者,必活不过三载。殿下能活到如今的年纪,实乃世之罕见,更是奇迹。”
自从他们到了边境之后, 沈绛便命人,在边关各大城镇,寻找了解牵丝的人。
虽然婼伊族已经消失许久, 但这世间还真有了解的。
这些寻常都被沈绛, 养在了将军府, 以便不时之需。
自从沈绛得知谢珣病情之后,便开始网罗世间名医,可是再多的大夫都无法救他。
真正要救他,只有找到解药。
“去将鸢三娘请来。”沈绛吩咐。
她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她用尽一切,只能勉强护住他的心脉,留得他一息尚存。
晨晖站在一旁,怔怔看着沈绛。
自从世子出事以来,除了最开始沈绛落了泪,之后她却平静了下来。
沈绛召集大夫,诊治谢珣,将一切都安排的有条不紊。
可谁都能看出来她的这份平静,就像看起来死沉沉的火山,底下却藏着绵延不绝的岩浆烈焰,不知在何时,就会彻底爆发。
到那时,只怕便是焚烬一切,毁天灭地。
正因为这样,就连沈殊音都不敢离开,一直在外面等着。
清明领命,转身去找鸢三娘。
沈绛之前便已经将潜入北戎王庭的计划,告诉了他。
沈绛没打算带很多人,这样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她只准备带着清明和卓定二人。
他们两个身手了得,会成为她的臂力。
沈绛在府里,一边守着谢珣,一边等着鸢三娘。
待半个时辰后,鸢三娘到了府里。
沈绛让人把她请到书房了,随后稍作收拾,便立即前往。
“见过郡主。”鸢三娘见沈绛进来,立即从原本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
沈绛也不欲废话,直奔主题:“三娘子,我要你尽快安排我前往北戎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