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瑞看见冷甜,苦笑一声,把她让了进去。
***
十一点。
傅斯良一身疲惫地回到家,却没有看见冷甜的踪影。
他以为冷甜是上去睡了,也没在意,直到看到餐桌上的字条,才一怔。
傅斯良,我走啦。我想去邢瑞家住一段时间,以后可能也不会回来了,你不用担心我。抱歉这段时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谢谢你的照顾,我们有缘再见。
一笔一画清秀的字迹后面,甚至还画了一个笑脸。
笑脸边缘的墨迹却有被水晕开的痕迹。
傅斯良所有的疲惫瞬间清醒,他宛若被雷击中般,猛地抬头:“冷甜!”
屋里自然已经没有回声。
傅斯良的手指颤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拿过手机,拨通冷甜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
这十几秒的时间,是傅斯良觉得自己人生中最漫长的时间。
电话终于通了。
没等电话那头传来声音,傅斯良抢先说道:“冷甜……”
“……傅斯良?”
那边的冷甜愣了一下。
“怎么……这么突然轻易地离开?”傅斯良尽量压抑着声音的颤抖,使它听上去带着轻松,“上次在度假村,我们不是许诺过不会轻易说永别吗?”
冷甜一怔,轻轻笑着:“也不是啦,只是……想重新把自由的环境还给你,何况本身我和邢瑞哥哥就比较熟,他照顾我也很方便,就不用麻烦你啦。”
“你不是麻烦。”
傅斯良立刻说道。
冷甜一怔。
傅斯良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重新镇定下声音问:
“是因为听到了我和安昕玥要复婚的传言吗?”
冷甜怔住。
他是个何其聪明的人,一猜就猜到了她为什么离开。
“怎么可能。”但她还是轻笑着说,“我只是不想麻烦你了,真的,你照顾我的已经够多了,你终究有你自己的生活。”
“冷甜。”他声音很沉静,“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当然是。”
“……好吧。”傅斯良苦笑,“我只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就慢慢适应吧。”冷甜轻笑,“你不是对我说过吗?人世间任何事都不可能长久地留存,包括我们的相处也一样,总有分离的那一天,你要学着习惯。何况,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我们想见面的时候,还是可以见面的,对吗?”
傅斯良猛然抬头。
他喉结滚了滚,却第一次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没想到自己从前交给冷甜的道理,会在此刻灵验在他身上,他更没想到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对她放手,以为不打扰、不表露才是最好的爱,但是当她真的离开,他才发现自己先前的道理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对她的思念就如同附骨之蛆,蔓延至血液心头,永远折磨着他。
“我……”
他握紧电话。
“傅斯良,你还好吗?”见他许久不说话,冷甜问。
“还好。”
“那就这样吧。”冷甜语气轻柔得就像月光,“……傅斯良,记得吃胃药,我不在身边,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许再在晚上胃疼得睡不着觉了。”
“你回来,我就不会再这样。”他马上说。
“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冷甜似乎愣住了。
“……没什么。”
“……嗯。”冷甜似乎也停顿了很久,“那我挂断了?”
傅斯良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等等。”
“怎么?”
“再让我听听你的呼吸声,好吗?”
冷甜怔住。
电话那头傅斯良的语气几乎可以算得上祈求,那种卑微与不舍通过电线传通到了冷甜耳边,她刹那间不知所措。
然后,她握着电话。
冷甜许久不语,轻缓的呼吸声顺着电线传到他的耳边,而在此时,傅斯良握紧电话,眼泪静静流淌。
头顶上的月亮明亮灿烂,如同冷玉,如同永远触不到的光明。
“……傅斯良,”许久,冷甜的声音传到这边,“你在哭吗?”
傅斯良瞬间怔住,她何其聪明,光凭这种安静就知道他在哭,这种心灵感应,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她了。
他声音有些颤抖,缓了口气:“没事,只是眼睛有些累罢了。没事的话我就挂了,以后要记得常联系我。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我无条件帮你的忙。”
电话那头传来少女最后的轻笑:“我也一样。”
***
冷甜挂掉电话,躺在邢氏别墅泳池边的躺椅上,仰望星空。
接到傅斯良的电话后,她彻底睡不着了。
她能感觉到傅斯良在电话里有种浓浓的不舍,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不对劲。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这时,背后的门打开了,邢瑞端了一个果盘过来:“甜妹,要不要吃水果?”
冷甜看着那玲珑剔透、花花绿绿的果盘,却没有任何胃口。
“不用了。”
***
屋里。
傅斯良注视着空荡的房间,握紧电话,深深呼吸着。
所有的一切安然无恙,如同最初的样子,他看着客厅的两生花、柜子前的蓝色星球手链、冷甜最初来到他家里,在那个小羊玩偶头上放的花环。
……让冷甜从此以后都离开这里,跟在别人的身边?
他怎么能允许?
傅斯良猛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但这时手机却响了。
铃声很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傅斯良皱了皱眉,接了下来。
“傅斯良。”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冷冰的女声,
“我是安昕玥。”
第二十二章
傅斯良的心猛然一沉。
黑夜里, 他握着手机没有说话。
“我前几天已经回了H省,你知道吗?”电话那头的安昕玥问。
傅斯良抿了抿唇,其实他知道这个消息, 但并没有去和安昕玥见面, 也没再打招呼。一是没有必要,他和安昕玥已经分开二十年, 基本完全形同陌路,二十年对于很多人来讲, 都是很遥远漫长的年代了;二是怕冷甜像上次李雨佳的事情一样误会他。
“没想到, 我回了H省, 你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看来你果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冷漠。”安昕玥讽刺地轻笑。
傅斯良皱了皱眉:“我和你有见面的必要吗?”
只有在不面对冷甜的时候,他才是那个富有野心的傅斯良。
安昕玥笑了笑:“我带来了一个项目, 需要弘毅集团加入一起做,这样才能使利益最大化。我明天早上七点到弘毅大厦总部和你商讨这个项目,我需要你准时出席。”
“我没有时间。”傅斯良说, “另外我也不会和你合作任何项目。”
他要去告诉冷甜,让她回来, 永远待在他身边。从前他以为远离她就是为她好, 但当事实真的发生, 他才知道她哪怕离开一秒钟他都无法接受。
“你没有时间?”安昕玥说, “但是这个项目价值百亿, 如果你参与了, 弘毅就可以彻底坐稳北方商业龙头的地位, 你后半辈子也会有花不完的金钱,你要慎重考虑。”
傅斯良沉默。
其实是否真正稳坐地位他无所谓,但如果这些新挣得的钱, 可以给冷甜花的话,就可以让她的余生更有保证。
安昕玥听出了他在思考:“……你不想和我接触?没关系,我会派我的助手和你交接,就算你明天真有事,晚一会儿去也不迟。”
傅斯良抿唇。
确实,现在已经很晚了,冷甜或许还没有睡着,明天想必也起得晚,要是一大早就去叫她,也会打扰她休息。
先去集团看看是什么事,然后去接冷甜。
傅斯良做下决定。
他道:“好,明早七点,我会去弘毅赴约。”
***
第二天。
弘毅集团总部。
一大片身穿职业套装的人站在弘毅集团大厦门口,最中央的安昕玥穿着淡红色旗袍,头发被烫成了波浪,唇线和眉毛皆被勾勒得十分犀利,一望便让人感到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傅斯良走进大厦中,安昕玥走上前和他握手:“傅总,您好。”
两人就像刚刚认识一样,公事公办地对话。
傅斯良点了点头,将她带进了会议室。
进入会议室后,安昕玥看了看左右的人:“所有人都离开,我要和傅总单独谈谈。”
“不必了。”傅斯良说,“你有什么话,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说。”
安昕玥扬眉:“你确定……接下来的事要让所有人听见?”
傅斯良皱眉:“你要说什么?”
安昕玥笑了笑。
她不愧是女强人,并没有任何顾忌,张口就道:“我是来向你提出复婚的。”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安静了两秒钟。
紧接着,所有人都自觉出去了。
傅斯良皱了皱眉:“不可能,我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安昕玥倒是很意外地扬眉:“怎么,难道你有女人了吗?”
他抿唇没答话。
安昕玥笑了:“没想到,你从前那么硬心肠,为了百万利益就可以摧毁一个公司,现在近百亿的利益摆在你面前,你竟然都不要了?”
安昕玥站起身,在傅斯良身前走了一圈,俯身问:“傅斯良,你难道是……真的有女人了吗?”
他略微沉默。
但安昕玥并不打算轻易放手,她这次来,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
“好吧,就算你不想再和我接触,我也可以派我的助手和你做全程的合作工作,我们只需要在结婚书上签字,共同获得利益,复婚后,我们甚至可以各玩各的,互不相干。”安昕玥说。
确实,权贵间有很多政治夫妻,就连安昕玥和傅斯良之前的婚姻也带些这种意思,如果傅斯良同意,无外乎回到从前,甚至比从前更加自由,好处也更多。
但是傅斯良依然说:“不可能。如果你今天就是来跟我谈这件事的,请回。”
安昕玥有点坐不住了:“为什么?这是这个项目如果我们分开做,只能每人获得十个亿。但是弘毅拥有最顶尖的开发技术,用你们的技术加上我们的原材料,足以获利近百亿,放着这么多钱不要,你是傻子吗?”
傅斯良竟然笑了,他没有任何变色,依然平静地说:
“我很清醒,百亿金钱和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比起来,一文不值。”
安昕玥坐着不走:“你听我说……”
傅斯良站起来:“我绝不可能和你复婚。”
他向外走去,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省里这些关于复婚的传言,是你放出的?”
安昕玥一怔。
确实是她放出的。
她深知他几十年来的孤独,她以为凭借全城人的舆论压力就会让他同意这件事,但没想到失败了。
傅斯良已经从安昕玥的表情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安昕玥为了利益放出假消息,但正是这个消息,间接导致了冷甜的出走。
他冷笑:“想利用舆论让我就范?安昕玥,我这辈子也不会同意你的要求。”
随后他走了出去。
***
第二天早上七点。
这天是个好天,早晨的空气清新,一派鸟语花香,冷甜走出邢氏别墅的大门:“邢瑞哥,我出去转转。”
“好。”邢瑞在家里和她摆手,“我在准备新公司的上市,就不陪你了。”
冷甜点点头,独自走出别墅区。
她沿着马路,来到不远处的街心广场,广场有不少人在晨练,地上有几只在吃食的鸽子,自由地吃饱穿暖,展翅飞翔。
冷甜看了十分羡慕。
其实她从前在傅斯良家也是这样的。
再隔两条街,就是一个寺庙。
H省虽然因大力发展旅游业而建了很多新建筑,但这座寺庙是很老的地方,好像从近百年前就存在了。
冷甜不自觉走了进去。
踏进门的时候,她脑海中闪过傅斯良的脸。
他平静睿智深邃的眼睛,他手腕上的佛珠。
寺庙里十分安静,空气中充满着泥土湿润的气息,几个僧人迈着平缓整齐的步伐从远处的道路经过,游客们三三两两地参观,却无人说话。
冷甜的心不觉沉静下来。
她其实与这些接触很少,也不知道傅斯良手腕上为什么要戴佛珠,但是她莫名地想到这里来。
几个游客走到佛像和香炉前,虔诚地把香插了进去,下跪,双手合十。
他们一个一个按顺序离开,但当跪下的那一刻,脸上无一例外都显现出一种平静和虔诚,仿佛人世间的任何事情都和他们无关。
冷甜不自觉走了上去。
她取了三根香,抬头看了看佛像,然后重重地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随着香尖的烟雾缓缓向上飘去,冷甜慢慢下跪。
下跪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