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早早又回到桌边,瞧见最里头一排的毛线都是一些暗沉老气的颜色,不愿意要,回头对赵国兴道:“妈妈,我就要这两种颜色,不要羊毛的。”
“羊毛的暖和。”赵国兴劝她。
“我不冷,就要这个。”林早早不愿意。
“那就这两种颜色。”赵国兴想着往年冬天穿腈纶线的毛衣裤也确实没见孩子冷,索性顺着她拍了板。
岳长芳拿着软尺量了林早早的尺寸,仔细记在本子上:“下周过来拿。”
“这么快啊,”林早早想到赵国兴每次打毛衣都要打几个月,可这机器织两身才要一周,可真快。
“是啊,快得很,你妈妈也不用辛辛苦苦费眼睛给你打了。”岳长芳道。
林早早望着桌子边上那些羊毛线所有所思,片刻对赵国兴说:“妈妈,蓝奶奶有老寒腿,咱们给她织一条毛裤吧,用羊毛线织,暖和。”
赵国兴正和岳长芳研究用什么针法,闻言愣了一下,蓝奶奶给妹妹赵国英介绍的对象一家人都十分满意,按说不能光口头上道谢,也确实该送些东西,等织好了寄给林琼,让林琼帮忙送给蓝奶奶就行,她越想越觉着此法可行,于是对林早早道:“行,那你去选毛线颜色,咱给蓝奶奶织一条羊毛裤。”
“嗯——”林早早高兴极了,跑到桌边一个一个颜色的看,最终选了深咖啡色。
赵国兴又估摸着说了蓝奶奶的尺寸,好在岳长芳也认识蓝奶奶,再说织出来的羊毛裤又有弹性,胖瘦并不需要那么精确,长度自然是宜长不宜短,两个人一商量,就把尺寸说定了。
从岳长芳家里出来,母女俩又去了曹鹏家,曹鹏是厂里技术员,他媳妇没工作,去年买了两头奶牛,靠卖牛奶挣钱,林卫国见林早早总是不长个子,便从他家订了牛奶,林早早原本不爱喝,让林卫国逼着喝了几回,倒是渐渐喜欢上了牛奶的味道。
紧跟着又是一年一次的勤工俭学,去年没有下地捡棉花,今年怎么也逃不过去,说来也巧,因为他们四年级是头一年捡棉花,学校照顾,不用下连队,分到了当初定苗的那片地。
当天下午,老师在班里说了拾花纪律和拾花任务,每个人每天二十五公斤,说多不多,说少,对于林早早这类团部长大的孩子还真有难度。大约因为头一年定任务,为了彼此有个照顾,老师让他们自由分组,两个人一共五十公斤,林早早和路娟不约而同地选了对方。
那块地东边挨着种子加工厂,赵国兴的妹妹赵国荣两口子都是种子加工厂的职工,赵国兴索性将林早早送到赵国荣家,让她第二日和路娟一起去地里,不用早起。
赵国荣家比林早早家多一间房子,一进门是个宽敞的客厅,边上是赵国荣两口子的卧室,后头是一件用帘子隔开外头是放着液化气炉子,是做饭的地方,里头放着一架铁质高低床,是路娟和路雪的卧室,因为路雪还小,和大人睡一起,上床空着,正好让林早早睡。
第二日,天还没亮两人就起了床,洗漱好吃过饭,拿着棉花袋带着帽子来到田埂,老师和一些同学已经等在哪儿了,待人到齐,按照一人两垄沟分配,正好从这头捡到这块地的那头,再从那头捡回来。
九月下旬,已经算是二遍花,正是开得最猛地时候,入秋的时节,早上露水重,棉叶棉花上挂着露水,湿乎乎抓在手中还有些冻手,人在棉株之间移动,裤脚一会儿就湿了。
林早早和路娟一人一行挨着捡,开始是右手扯下花给左手,再由左手塞进棉花袋,这样捡花干净,但速度太慢,林早早见旁边人都是两只手一起捡,也试了试,果然速度快了不少,可这样一来棉花上难免粘上叶子,也只有下午返花了。
捡到太阳打头,两个人又累又渴,借去地头倒花的功夫坐在田埂上喝水休息,棉田承包人过来检查,看见两人捡过的地方问:“这两行谁捡的?”
林早早仰着头,见这人头上的棉花帽外头还戴着一顶草帽,身上系着小棉花包,正将地头俯倒在地粘了泥土的棉花揪出来。
“我们捡的。”路娟答道。
“返工,重新捡一编。”那人直起身子抬着头往远处看,像是在看两人前头捡过的地方。
“为什么?”林早早站起来看自己捡过的行,不明白这有啥好返工的。
“你们看看,留了多少羊胡子?”那人指着靠近地头的几株棉花,上头挂着好些没扯干净的棉絮,“这些,还有这些,都要揪干净。”她说着手速飞快地将棉絮都揪了下来。
林早早这才意识到两个人捡的这两行留了好多棉絮,这要是返工可不就相当于重新捡一遍,那得浪费多长时间,她不愿意返工,倒是路娟没有任何意见,已经进去返工了,林早早又在地头耽搁了一会儿,才去返工,直到中午才返完。
昨日在学校老师就交代过,中午不回家,会有饭菜送到地头,只需带上饭盒,路娟家离地近,两人没吃送的饭,回家吃的,吃过饭,王国荣跟着来帮两人捡棉花,将近两个小时的功夫,就捡了满满四大包花,倒进大棉花袋,离完成任务也不远了。
下午太阳快落山时,有拉花车过来拉棉花,承包户将学生的棉花扛到地头,再统一装车,因为棉花袋上都写着名字,回头到了花厂找袋子时也不会弄错。
棉花厂其实就是一片由砖砌围墙围着的大面积水泥地坪,一边堆着如山般的棉花,一边空出来供人们返花,林早早和路娟在班里男生帮助下将棉花拉到离过称处较近的地方,倒出一小部分棉花清理上头的叶子碎渣,边清边往外倒花。
待到太阳落山时,两人总算是清完了,又找来棉检员检查,合格后发了张盖着合格两个红字的合格证,林早早将合格证揣进口袋,和路娟配合着将棉花又装进棉花袋里,在老师帮助下拉到过称的地方称重量,称完后,待称员和老师都进行记录后,才能将棉花倒到棉花堆上。
棉花堆上软绵绵的,两人倒了花倒在上头不愿意起来,休息够了爬起来又像打雪仗似的将棉花捧起来扔向对方,闹腾了好一会儿,直到花场工作人员过来赶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回到家,吃过饭,王国荣怕两个孩子捡棉花手裂口子,烧了热水让两人好好洗了手,又仔仔细细摸了一层棒棒油。
一周后,勤工俭学结束,因为有王国荣的帮忙,林早早和路娟不但圆满完成了任务,还超出了二十公斤,学校按每公斤三毛钱给两人发了奖金,一人三块钱,林早早高兴极了,钱虽不多,可也是她头一回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挣来的钱,虽然有她姨姨的帮忙。
待到五年级、六年级勤工俭学则下了连队,自己骑自行车,天不亮便出门,知道地方的自己去,不知道地方的先在学校集合,再由老师带着去,晚上天黑后才能回到家,任务量也从二十五公斤增加到三十公斤,再没有两个人合伙的好事,所以林早早再也没能完成任务,被学校罚了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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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林卫国在团部工作近一年,被派去迪市职工大学进修,学习油脂精炼技术,一年后学成回来,调入墨城师部,参与棉子精炼油工厂的筹备和建设工作,一年后厂房建成,设备购进且安装完毕,林卫国由企划部经理转任技术部经理,赵国兴也从修造厂调入油脂厂,经过一个多月的油脂检验技术培训,正式成为油脂厂的检验员。
此时的林早早已经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父母都调进了城里,而她因为学期中不好转学,只能住在外公外婆家。
外公外婆住的老干所离学校比修造厂离学校近,她不再每天骑自行车上学,和同样住在老干所奶奶家的吕莹莹一同走路上下学,吕莹莹的父母都是边防军人,常年不在家。
六年级下半学期,面临升学考试,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紧张起来,作业多了,放学晚了,林早早一门心思想考进墨城师中,越发努力,常常和同样也想考入师中的吕莹莹一起学习,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以团部一中并列第一的成绩全部被墨城师中录取。
第24章 找人(一)
林卫国和赵国兴工作的油脂厂在墨城城东区主街迎宾路边修了职工住宅楼,林卫国分到四楼,三室两厅,建筑面积129平方米,入住前厂里已经进行了装修,刷了墙,铺了地板砖,还装了电话,只需将家具搬入便能入住。
林早早一家在修造厂职工的羡慕和帮助中将家中的家具物品装上东风卡车,当卡车绝尘而去时,赵国兴心潮澎湃,他们一家现在也是有了城市户口的城里人了,这是她曾经梦乡却不敢奢求的事情,如今也算是梦想成真了,她爹果然有眼光,这个丈夫挑的可真好,有本事有技术,到哪儿都能派上用场。
一家人来到墨城定居,早早姑姑林琼最高兴,当初若不是林卫国带她来昆岗,她如今恐怕只是大山里头的农妇,所以她心里一直很感激林卫国。
按照湖州人的习俗,搬了新家要暖房,林琼不但买了电冰箱和彩电送过来,还为祝贺林早早考上师中学特意给她买了一台金字塔学习机,和电视机连接后能玩游戏,打字,画图和进行简单的编程,林早早头一回瞧见这种稀罕东西,高兴地不行,立刻让姑姑教她。
林琼的孩子陈磊也三岁了,浓眉大眼长得很可爱,像极了林琼,林早早一瞧见就十分喜欢,抱着他一起跟姑姑学学习机的操作。
因为油脂厂在墨市郊区,上下班要厂车接送,中午时间短,职工在厂里食堂吃饭,林早早跟着去了厂里几趟便不肯再去,暗暗盘算着去找蓝天。
当年,为了蓝天转学的事儿,蓝方圆专门走了关系,将他从团部一中转到了墨城最好的学校——师中附小。转学后,蓝天因和林早早有过约定,痛改前非,发奋读书,终于如愿考进了墨城师中。
林卫国自调到墨城后,和蓝方圆倒是有了联系,可两个人都有工作又有家庭,见面次数并不频繁,不过家里电话本上倒是记录了蓝家的电话号码。
这日清晨,林卫国和赵国兴因为要坐厂车,很早便出了门,林早早睡到九点多才起床,洗漱好后从电饭锅里盛了一碗早上现熬的小米粥,自蒸锅里拿了半个馒头,就着赵国兴去年秋天腌制的咸豆角和糖醋蒜快速吃了,又洗了碗筷擦了桌子,再扫地拖地收拾房子,待忙完一看桌上的闹钟,已经十点多了。
林早早按照电话本上的记录拨通了蓝家的电话,嘟——嘟——,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是个女人的声音:“喂——”
林早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蓝天的继母,连忙说道:“阿姨,蓝天在家吗?”
那边沉默片刻:“你打错电话了,没有这个人。”紧跟着电话就挂了。
打错电话了?林早早听着耳边传来的忙音又去看电话记录本,没错啊,蓝方圆:212****,难道是自己刚才按错了?她按下挂电话的小按钮,又重新拨了号,这一次拨号的时候她看得很仔细,确定一个也没错。
嘟——嘟——大约响了五六声电话才接通:“蓝兰,你别站那么高——,喂——哪位?”
“阿姨,请问蓝天在家吗?”林早早蹙了下眉,蓝兰,莫非是蓝天的妹妹?
“怎么又是你,都说了没有这个人!”那边啪一声,电话又挂了。
这下把林早早弄蒙了,没有这个人,怎么会没有这个人呢?电话号码她肯定没有拨错,就是蓝叔叔家的号码,而且刚才那个接电话的阿姨叫了声蓝兰,姓蓝,那更没错了,可是,为什么她说没有蓝天这个人呢?
林早早不死心,第三次拨通电话,这一次电话不过响了两声便被接了起来:“喂!——不嘛,不嘛,我还要吃还要吃——”电话里不但响起了前两次接电话那位阿姨的声音,还有个稚嫩的女孩在撒娇,一定是蓝兰,“阿姨,您家电话号码是212****——”啪!她话还没说完电话又挂了,这下子林早早恼了,也啪的一下放下电话,她们家的电话线出口在沙发后头,电话就放在拐角沙发中间拐角那组的靠背后,因为要贴着墙,这一组沙发背后有个三角形的平台,刚好能放电话。
林早早挂了电话双手交互着垫在沙发靠背上撑着下巴,闷闷不乐地出了一会儿神,又拿起电话筒拨通了林卫国办公室的电话。
“爸爸——”林早早先甜甜叫了一声。
“早早啊,”林卫国正在看昨日的精炼油抽检报告,“怎么想起给爸爸打电话了?是不是一个人在家没意思?”
“不是没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蓝叔叔家住在哪里?”林早早左手拿着话筒,右手不由自主地去绕电话线。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想找蓝天哥哥玩?”林卫国向来对闺女有耐心,也不急着看报告,满面带笑地抬起头和早早聊天,“等爸爸休息了带你去蓝天哥哥家玩。”
“你星期天不是总要加班吗?哪有时间带我去?”林早早想到上个星期林卫国不但加班晚上还值班,直接一天一夜没回家,噘着嘴抱怨,自从来到墨城,她觉着爸爸从早上忙到晚不说,连带她出去玩的时间都变少了,姑姑去迪市培训,真是没人陪她玩。
“不加班了,爸爸说话算数。”林卫国向林早早保证,“你要是一个人呆在家里没意思,明天再和爸爸来厂里玩,今天就在家呆一天,没事干看故事书、画画,可别一个人出去,这城里不比昆岗,车多人多,还要看红绿灯走人行横道,等爸爸休息了带着你出去四处转转熟悉熟悉再说。”
“谁说我要出去了?再说就算我一个人出去也没事,你忘了,我又不是头一回来墨城,原来每年寒暑假我不都要去姑姑家住一段时间,姑姑可没少带着我逛街,”林早早原本跪在沙发上打电话,心思被爸爸拆穿,心虚地转身坐下,“我在看你放在茶几上的墨城地图,刚找到我们家的位置,想看看蓝天家离我们家有多远。”
“这样啊,”林卫国不疑有假,“我们家在迎宾路东边头,你蓝天哥哥家在迎宾路西边的光明毛纺厂,你在地图上顺着我们家前头那条路往左边找,就能找到光明毛纺厂。”
“哦——”林早早哪里是在看地图,她不过是瞥见茶几上放着的一张墨城地图灵机一动找的托词,哪曾想林卫国那么认真,即连怎么看地图都教给她了,她只得现打开图找,“你等等,我找找看啊。”
原来在昆岗时,早早妈妈赵国兴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张中国地图,林早早有时去厂里找妈妈,写完作业没事干总会拿个椅子站在上头看那张中国地图,所以看地图难不倒她,很快,她就找到了迎宾路,然后直接往西找光明毛纺厂,“爸爸,我找到了,毛纺厂,师医院,然后是小南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