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姜宁挑起眉毛,颇有一股弋沉不说她就不罢休的架势。
弋沉又喝了口粥, 大概是在斟酌什么该告诉姜宁什么不该告诉姜宁。
过了足足十多分钟, 弋沉才放下碗擦了一下嘴巴, 调整了一下坐姿, 靠在床上。
两个人对视着, 对视了良久。
弋沉开口:“你出国后没多久, 那段时间我确实过得浑浑噩噩, 那天放学家门口停着几辆豪车,是姓陆的,不过他本人没有来。”
稍微顿了一下, 弋沉才继续:“原是他带着他老婆和孩子外出游玩,车出了事故,他老婆和孩子当场死亡,他自己情况也很严重,车辆严重变形,锋利的铁皮穿透他的身体,所以导致肾脏受损无法发挥作用。”
“也就是,”弋沉手指轻轻点着床沿,“他快死了。”
“当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弋沉还笑了一下,“来了许多人,说我妈以前跟他有过一段,后来他单方面跟我妈提出分手,毕竟人家是有钱人,要继承家业的,我妈什么也不是,配不上他。”
“这些都是你们知道的了,当年媒体报道的估计挺欢的,说是他儿子死了没有继承陆家的子嗣,他自己身体受损无法在有孩子,无意间发现我妈竟然生下了他的孩子,只好去找了曾经他自己抛弃过的女人。”
“其实不是么?”姜宁问。
弋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刚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从穷人忽然变成有钱人的孩子,这确实有点梦幻,我一心沉浸其中,以期望借此挽回你。”
“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弋沉往后靠了一下,调整坐姿让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接着说道,“他两个肾脏严重受损,短时间内无法找到与之匹配的移植对象,所以找到了我。”
“因为我是他的亲生儿子。”
姜宁呼吸一滞,“让你捐肾给他?!”
“荒诞吗?”弋沉轻轻一笑,他扬起眉毛,“我也觉得荒诞,可这些……容不得我拒绝,我只是个命被捏在人家手里的可怜虫。”
“况且我妈,”说到了母亲,弋沉笑容渐渐消失,但在下一刻又重新扬起,“她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你知道的,因为当年被抛弃,她心中一直不平。”
“大概是再次见到毕生所爱。”用毕生所爱这个词时,弋沉的语气颇为讽刺,“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求我救他。”
“她跪下求我,姜宁。”
弋沉转过头看着姜宁,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
姜宁握住弋沉的手,他回握住她的。
“我答应了,我没有拒绝的机会和余地。”弋沉平静的说着,“但很可惜,大概上天也不肯承认我跟他是父子,移植手术没有成功,他的身体有很严重的排斥反应,他也病的更加严重,浑身插满管子,好像不注意下一秒就会死掉。”
“他能怎么办呢?”
“一个人只有两个肾脏,我可以全都给他么?”
“他们……逼你么?”姜宁有些反应不过来,心脏处传来阵阵痛楚。可是弋沉现在好好地,人失去两个肾脏是会死的。
姜宁没有意义的笑了一声,声音很短促,很快止住,“我才知道,原来我在我妈哪里,比不上那个男人。”
“我跟他长得很像,从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妈总是会看着我发呆,她总是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我,我以为她爱的是我,可是现实好像不是这样的。”这些话太苍白无力了。
姜宁笑不出来,她完全没想到弋沉的母亲会是那种人,“你是她和她爱的人生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爱你?”
“或许吧,但在她那里爱是分第一和第二的。”弋沉握紧了姜宁的手,“好在当时捐赠者来得及时,因为陆家给的报酬昂贵,当天夜里就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妈以为被推进去的是我,她在手术室外崩溃,彻底发疯。”
“不是她想让你进去的么?”
“是啊。”弋沉自然的回答,“让我去死的是她,我真的去死了,她却会因我崩溃发疯。”
“这次手术成功了,他得已活下来,我妈精神失常,换上了间歇性失忆症。只记得我是她儿子,她跟姓陆的结婚了,大概她只活在自己的美梦中吧。”弋沉嘲讽的笑出声,“姓陆也真的娶她了,她如愿嫁给了他。”
“后来她还生了他的孩子,他们的爱情可真美满幸福,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像是个阻碍他们生活的外来人。我的存在只会提醒姓陆的他曾经多么卑鄙无力,需要亲生儿子换取他的生命,所以他厌恶我。”
曾经,弋沉到底是怎么在陆家生活的,这么多年来也不肯冠上陆姓。
“我妈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记得我做过手术,不记得我失去了什么。但大概是她潜意识里知道这些,所以她极力讨好我,那些补汤那些补品,她潜意识知道我身体不好,想对我好一些。”
“但你说得清楚,她到底爱不爱我么?”
弋沉这么问道。
他失去了什么,他得到了什么,没人说得清。
“那陆家的继承权……”姜宁迟疑片刻,才问出声。
“在他们的孩子没有出生之前,确实是有着让我继承陆家的打算,只是我心生抵触不愿与他多有牵扯,连他的钱也不想碰。”说这些话时,弋沉很平静,仿佛那些憎恨厌恶的情绪都不是他萌生的似的。
“只是后来我妈怀孕了,孩子降生,是男孩儿。”
“自然他就不会选我了,从前只是他没得选择,现在可不是那样。”
“意思是,我出局了。”弋沉望着姜宁的眼眸,恍然笑了。
“就算弥补再多,给我再多,那些以后都是我弟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声音有了一点颤音,姜宁没忍住抱住他,将他拥入怀中,“阿沉。”
“明明最开始……我只是想娶到你,带你深夜潜入地下演唱会唱歌,仅此而已。”
“我要的很多吗?”
“很多吗?”
他反复的追问姜宁,似乎想得到她的答案。
姜宁鼻尖发酸,眼泪从眼眶中掉下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家庭医生说弋沉身体不能大补,因为只拥有一个肾脏的人,是接受不了大补的,肾脏无法运转,吸收不了。
“你也走了,我躺在病床上,我真想——”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姜宁懂他想说什么。
他不要命的劳累工作不顾身体,也没拒绝过一次他妈妈给他送的补品。
他根本就是在肆意挥霍自己,没想过要活多久吧。
“跟你分开第一年,想要你回来。”
“跟你分开第二年,开始不那么想了……”
弋沉语气很轻,安静的伏在姜宁的颈窝处,他闭上了眼睛。
“跟你分开第三年,我出道了。”
“跟你分开第四年,我交了女朋友……忘了她叫什么了,只记得……她笑的时候,眼睛很像你,可她太贪心了,想从我这里得到太多,又不像你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交过多少女朋友么?”弋沉仍旧闭着眼睛,“记不清了,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到底还配不配的上你。”
“过了那么多年,后来第五年还是想让你回来。”
“第六年,想让你回来。”
“第七年,想让你回来……”
说着,弋沉自己都笑了,不是快乐的笑,而是对自己的一种嘲笑和看不起。
爱情,本就没有配得上配不上这一说,弋沉前任无数,姜宁同样是这样罢了。她扶起他,用手轻轻擦了擦他眼窝的湿润,然后温暖一笑,“对不起,我回来了。”
他笑了,面色有几分苍白,唇色却是极浅淡的香槟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无力,即便如此也难以掩饰他本身五官的出色。
他说好。
姜宁主动靠近他,吻了他的唇。
“以后每一年,我都会在。”
“别担心。”
弋沉又说了一个好字,紧紧搂着姜宁的腰肢,好像怕她说话不作数。
这天,姜宁和弋沉并没有在陆家吃晚饭,弋沉带着姜宁离开了。因为求婚事情已经结束了,弋沉想要姜宁搬到十二名流,姜宁没有拒绝。
搬家这天,林舒舒一边嘀咕,一边跟姜宁交代:“结婚前,不能怀孕。”
姜宁大惊,都想抽她,“你说什么呢!”她瞪了一眼林舒舒。
林舒舒尴尬一笑,讨好道,“我这不是怕你们情浓时擦枪走火么?”她说着,挤了挤眉眼,“记得戴那什么。”
姜宁骂了她一句,林舒舒听了哈哈大笑。
到了十二名流别墅区,东西一应俱全都收拾妥当,弋沉在客厅坐着不知道在对着什么念念有词,笔被按得卡卡作响。
姜宁洗了苹果和西瓜切成丁,放在碗里盛好放到茶几上,“你在看什么?”她问。
弋沉没有抬头,“自然是看婚房。”他有些兴致勃勃,“我圈了好几处,你看看你最喜欢哪里的,我们再仔细甄选哪套好一点。”
姜宁迟疑片刻,才被他拉着坐下,去看那些房源。
不过姜宁对居住的地方没有那么讲究,就随便指了一处。
弋沉开始选房子,姜宁则插起一块儿苹果塞进他的嘴巴里,“这些以后再说,你什么时候走?”
弋沉囫囵咬着苹果,头也没抬,“明天的行程,在帝都。”
说罢,弋沉放下笔,宽慰姜宁,“放心吧,我会注意身体的。”其实人只有一个肾根本没什么大问题,身体机能该运转照样运转,只要不吃不该吃的东西,不要过度劳累,其实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从前是他太挥霍自己,以后自然会注意的。
“你妈妈给你定期送的补品……”姜宁没把话说完,留了空白。
“不喝。”弋沉顿了顿手,才说出这两个字。
姜宁点了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姜宁还在睡觉,弋沉醒的很早,走之前还到了姜宁房间狠狠的亲了她一口,亲的姜宁下唇瓣疼得厉害,都怀疑臭男人是不是咬她了。
他给她发了短信:还没上飞机,已经在想你了。
弋沉:怎么就没有可以把老婆打包变成玩偶随身携带的东西呢?
姜宁没理他,显然是在犯病。
闲暇时间,姜宁也在考虑未来的职业方向,有意邀请她的乐团有许多个,但姜宁在犹豫,加入乐团不是她的最优选择,没有一个弹钢琴的不幻想过自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钢琴家,并在不远的未来开一场音乐会。
再决定去留之际,姜宁收到了来自星动娱乐的邀请函。
对方是星动娱乐的金牌经纪人,带出一位影帝,名声很响亮。但为什么会主动签一个弹钢琴的,实在是不言而喻。
见了面,姜宁才发现对方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瞧起来不过三十多岁,保养得宜,很有事业女性的干练和果断,但偏偏表情又温婉许多。
“只是给您一个面向大舞台的机会,很多资源还是要靠您自己争取,”言罢女人善意一笑,“您想开音乐会吗?”
“我知道,那就试试看吧。”姜宁微笑颔首。
白画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带未来老板年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两人签订了合同,姜宁就归为星动娱乐旗下了。
姜宁不算出道当艺人,每天要做的仍旧是弹钢琴,白画就按照这方面为她探路。不久之后全国钢琴大赛举行,姜宁报了名。
一切都很低调的进行着。
同期,弋沉的全国巡回演唱会也跟着落下了帷幕。
跨过严寒的冬季,春日终于到来,三月初,宴珩回英国了,姜宁去机场送他。
“你与陆家的婚约,让你舅舅多少有点忌惮,已经确认他回国了但目前他的踪迹仍旧是探寻不到。无论是你还是我,人脉都在英国,国内终究不是我们的主场。”
“你多加小心,他一定会恶意报复你。”
姜宁倒是显得很平静,甚至还反问:“我还怕什么?”
宴珩想起了从前,一笑:“说的也是,不过……”他放低了声音,“保护好自己。”他抬起手轻轻抚摸姜宁的脸。
“小宁。”
宴珩似乎是欲言又止,有什么话想说出口,最后又放弃,“我走了。”他靠近姜宁。
姜宁没有拒绝,与他互相贴面,这是他自幼接受的礼仪,与暧昧无关。
“我还是觉得,你跟我回英国是最好的选择。”宴珩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不用。”姜宁呆在他怀中,低垂眼睫说道,“不怕死的话,他就来吧。”
“你总是这么有自信。”宴珩叹了口气,“无论做什么事情。”
“那是因为我做了万般准备,他逃回国内我不是没有想过,自然有应对的方法。”姜宁很是冷静,退出宴珩的怀抱,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他拂去不存在的灰尘。
“我知道你母亲病了,需要你回去照顾,我一个人可以的。”姜宁扬起微笑,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发顶,“去吧。”
“好。”宴珩答应了。
弋沉坐好全部的工作,是打算启程回H市了,跟姜宁分别了大约三个月,虽然每天都有电话和视频,但还是少了什么,思念足够折磨人。
演唱会现场正在拆卸,弋沉抽了只香烟,小白提着保温壶,“沉哥。”
弋沉看了看,保温壶里是煮的冰糖雪梨汤,小白调笑:“沉哥,这是嫂子给您准备的,我热了,温度刚好,您要不要趁热喝了,对嗓子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