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曜拢着怀中的小闺女,目中带笑,心间却不由想远了。
他的丞相岳父,还是为免优柔寡断了些。
若有一天,有人谋害他的孩子,他绝对不会再给对方留机会。
同样,欺负他的媳妇儿,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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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京城,清水河畔。
今日天冷,尤其在河边,凉风这么一吹,更叫人扛不住。
裴秀珊跟姚姨娘只能窝在马车里等着,手里捧着小暖炉,暂且取取暖。
眼看着,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姚姨娘忍不住道,“你同你父亲说得是这个时辰吗?他怎么还没来?”
裴秀珊也纳闷呢,只道,“那日我都同父亲说了您这几年受的苦,瞧着父亲也心疼,应该会来吧。”
闻言,姚姨娘再度整了整衣裳,又撩帘看了看车窗外,叹道,“当年,我就是在这里遇见的你父亲,那时花红柳绿,鸟儿争鸣,他若念旧,今日应该会来的。”
裴秀珊闻言忙劝道,“娘,你可别忘了我的事,今后我们能不能来京城,就看你的了。”
姚氏道,“此事不能心急,先叫我留能下来再说。如今二丫头在肃王府风头正好,你父亲多少要顾忌她。”
“可我夫君公婆都催我催得紧……”
裴秀珊急了。
姚氏便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自有数。”
话音才落,却远远的听见了动静。
忙撩帘望去,见果然有马匹远远的来了,扬起一路尘土。
此处偏僻,如今天寒地冻,轻易不会有人路过,料想这一定是裴照松了。
娘俩俱是眼睛一亮。
然哪知等走近了,却见那几个骑马的一身差服,腰间还挎着大刀,很是凶恶的模样。
母女二人心间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那几人来到马车前下马,一把扯开车帘,打量二人一遍,问道,“可是贾兴焕的家眷?”
贾兴焕,正是裴秀珊夫君的大名。
对方语气不善,因着暂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裴秀珊一时竟不敢应。
然而她们的马车上挂了“贾”字,其中一个官差看了一眼,立时道,“拿下。”
几个官差便上来拉人,裴秀珊与姚氏登时吓的嚎叫,“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要强抢民女不成?”
却见官差们亮出腰牌,道,“御史台巡捕,贾兴焕犯事,奉命捉拿其家眷!”
语罢,便将母女二人带走了。
过了些日子,京城附近传开了一个消息。
塘沽贾家收受贿赂,买官卖官,被罢黜官位,举家发配辽东,终身不得回京。
听说了消息后的裴秀珠,“???”
这么巧?
她怀疑萧景曜是不是插手了,但问他,他却只说是御史台参奏,与他没关系。
无关就无关吧,裴秀珠觉得还挺解气,权当是恶有恶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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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吃完贾家的瓜,正月已经过完。
二月春暖,该是春耕的时候了。
去年红薯与玉米到达京城,第一轮育种做的很是不错,今年便该正式种植了,那时裴秀珠怀着满儿没办法出门,今年轻松了,她便亲自去到田间,查看今年的春种情况。
天气暖和,两个娃儿在家里憋了一冬天,此时急切盼着出门放风,裴秀珠便把娃儿们一起带上了。
等到了庄子上,丫鬟护卫们看着孩子,裴秀珠便下到田地间查看。
只见冬小麦已经绿油油一片,其他的耕地也都翻过,就等着播种了。
“好的地先用来种谷子,争取增加产量,土豆红薯耐旱,可以种在旱地,玉米等收了麦后再种,中秋前后就可以收,正好节省田地。”
众人齐齐应是,便照吩咐干了起来。
眼看到了晌午,该吃午饭了。
到了田庄上,便该吃农家饭。
这里新鲜食材到处都是,裴秀珠便随手拈来,柴火大锅炖了两条大草鱼,外面顺手贴一圈发面饼子,盖上锅盖,随着酱色的鱼汤翻腾,饼子也被蒸熟。
再用田庄里自己晒的蘑菇,与满地跑的农家鸡炖一锅小鸡炖蘑菇,加上粉条,汤汁鲜美浓稠。
山上捡来地耳菜炒一盘土鸡蛋,光是香味就叫人食欲大增,再焖上一锅米饭,完美。
美味佳肴上了桌,娘仨边开吃了。
今日萧景曜政事脱不开身,只能白白错过这一桌好吃的。
大铁锅炖的鱼肉,已经香浓软烂,尽数吸收了酱料的咸香味道。
夹一块吃在口中,直觉山泉水养的鱼肉果然肥嫩鲜美,非一般河鱼能比,吃一口鱼,再咬一口白面饼,若能蘸上些汤汁,最是绝配。
小鸡炖蘑菇亦是同样出彩。山蘑的鲜美已经与鸡肉融为一体,轻轻一抿,肉就从骨头上脱离开来,吃在口中鲜嫩至极,尤其吸收了汤汁精华的粉条,最是妙极。
舀一勺汤汁在米饭上,再扒进口中,那味道,哪知千金不换。
地耳炒鸡蛋亦是令人惊艳,小云儿甚少吃到这道菜,此时一边吃着软软滑滑的地耳,一边问娘亲,“这是木耳吗?”
裴秀珠笑道,“这叫地耳,也叫地皮菜,不是木头上长的,是土地里长的。”
“地耳?”
小丫头想了想,忽然笑道,“我知道,是土地的耳朵!”
裴秀珠笑着夸,“真聪明,快多吃些,这种菜是趁新鲜才能吃到,回城就吃不到了。”
小云儿道好,立时舀了一大勺进口,只把小嘴吃的鼓鼓囊囊。
十个月的小满儿如今也可以吃米饭了,娘亲将小鸡炖蘑菇的汤汁拌到米饭中,再挑净鱼刺,将肥嫩的鱼肉喂给小娃儿,小娃儿一口鱼肉,一口米饭,吃的小嘴油乎乎,大眼睛亮晶晶,十分高兴。
如此,在庄子上饱餐一顿,又稍稍休息了下,待到午后,裴秀珠便要带着娃儿们回城了。
马车已经备好,下人们也都整齐列队相送,她又交代了几句耕种注意事项,便要登上马车。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似乎是大门那边,有人在门外讨要什么,而门房凶悍的要赶人走。
裴秀珠便派人问了问。
很快,红豆过来回话,“启禀王妃,是有一位过路的老妇人,想来讨点水喝。门房怕她惊扰到您与郡主世子,便没答应。”
裴秀珠叹道,“一点水而已,既能来讨要,定然是渴坏了,给就给了,不必难为她。”
红豆应是,便叫人从庄子里舀了水给那老妇人送去。
裴秀珠便也带着孩子们登上了马车,要前行了。
路过大门时,她无意看了一眼,正好瞥见那讨水的老妇。
只见其衣衫有些褴褛,但头发与脸面倒是整齐的,倒不像是一般的贫民。
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讨水喝呢?
出于好奇,她便又多看了两眼。
看着看着,她忽然皱起了眉。
啧,怎么觉得,这老妇人有点眼熟呢?
第90章 三鲜锅贴,皇帝的执念……
这些年见过的面孔太多, 裴秀珠一时有些没想起来,只好问红豆,“你瞧瞧, 那位老妇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红豆闻言, 便也看了过去,瞅了几眼后, 忽然道,“那不是秦嬷嬷么?”
秦嬷嬷?
哦, 对。
裴秀珠这才想起来, 这不就是萧景曜的那位奶娘, 秦嬷嬷吗?
当初她与萧景曜成亲时, 秦嬷嬷还在王府中待了一阵,直到她与萧景曜去肃州之前的那年冬天, 对方忽然来跟她辞行,说要回乡养老去,她便也应允了。
一别四五年, 如今竟然险些认不出来了。
只是照理来说,秦嬷嬷如今应该在家乡才是, 怎么好端端会出现在这里?
裴秀珠于是吩咐车停下, 撩帘唤了一声, “秦嬷嬷?”
那老妇人一顿, 果然抬起头来。
见到她后, 先是怔了怔, 却不敢贸然开口叫人。
红豆便开口道, “嬷嬷不认得王妃了?”
王妃?
秦嬷嬷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来到近前跪地磕头,“奴婢拜见王妃, 奴婢有眼不识贵人,还请王妃恕罪。”
裴秀珠叫人将她扶起来,又问道,“嬷嬷不是早就回乡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却见秦嬷嬷未语先叹了口气,一脸苦涩道,“老奴,实在没脸见王妃……”
咦,似乎听来还有些故事?
裴秀珠便道,“慢慢说,不要着急。”
秦嬷嬷应是,这才缓缓道来——
原来,当初秦嬷嬷的侄女秦霜儿被那荣安县主收买,意欲从她这里套话来陷害裴秀珠,结果被萧景曜发现,也惹得秦霜儿被自己的男人休了,如此一来,京城待不下去,秦嬷嬷只得带着侄女回了老家,又给她找了门婆家。
但秦霜儿的性格,哪里是能好好过日子的人?两口子三天两头吵闹,秦嬷嬷看得心烦,索性离乡回来京城,打算自己谋个生路。
当初她还乡时,裴秀珠看在萧景曜的面子上,给了她一笔丰厚的银两,然而这些年贴补侄女,早已经所剩无几。
如今这般面目再见裴秀珠,的确叫她抬不起脸来。
旧事讲完了,裴秀珠叹道,“嬷嬷这些年被侄女拖累的厉害。”
秦嬷嬷心酸委屈一起翻涌,简直要抹眼泪了,“老奴惭愧。”
——当初她家乡爆发瘟疫,满满一大家子,只有侄女活了下来,自此以后她就将侄女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患得患失一场,哪晓得养出来这么个性子。
这好歹是萧景曜的乳母,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裴秀珠念在夫君的面子,不好置之不理,于是道,“嬷嬷这把年纪,还能谋上什么好差事呢?近来春耕农忙,这田庄正好需要人手,你不如先在庄子里住着吧,有能搭把手的就搭把手,不需强求。”
“这……”
秦嬷嬷惊喜又惭愧,百感交集之下,只能跪地磕头,“多谢王妃大恩大德……”
裴秀珠又叫人把她给扶起来,只道,“秦霜儿早已长大成人,你该尽的责任也都尽了,日后若想过得轻省,还是不要再去管她了。”
秦嬷嬷含泪道,“老奴已经下了决心,这次出来,便没有同她打招呼。”
裴秀珠颔了颔首,便打算放下帘子,要继续往前走了,哪晓得就在此时,身旁突然凑出来一个小脑袋。
小云儿好奇的看着窗外的人,问道,“这是谁呀?”
裴秀珠笑道,“这位嬷嬷曾是父王的乳母。”
小丫头哦了一声,却见对方也抬起眼来看她,瞅了瞅,忽然一脸诧异的模样,“这是……”
红豆便又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王府的小郡主,现如今王爷与王妃有一位郡主一位世子。”
秦嬷嬷怔愣中回神,忙道,“王妃真是好福气。”
说着又忍不住看了看小云儿,叹道,“小郡主可真像娘娘。”
“娘娘?”
裴秀珠不解,问道,“你说的是谁?”
秦嬷嬷忙解释道,“奴婢指的是徐娘娘。”
萧景曜的生母姓徐,闻言,裴秀珠明白了,便又顺势问道,“嬷嬷见过怀思皇后?”
“怀思皇后”,便是萧景曜的生母,秦嬷嬷口中的徐娘娘。
起初在潜邸时,徐娘娘本是皇帝王妃,因难产离世,然皇帝登基后,却并未追封她为皇后,而是只立了那位周氏,直到后来周氏叛乱,皇帝废其后位,这才重新追封发妻为皇后,还加了谥号,是位“怀思皇后”。
秦嬷嬷这些年居住家乡,对京城的事孤陋寡闻,听了红豆的解释,才明白裴秀珠说得是谁,忙答,“回禀王妃,老奴当年是怀思皇后找的,当初提前进了王府,且有幸陪着娘娘生产,所以见过娘娘。”
“原来如此。”
裴秀珠点了点头,却听秦嬷嬷又叹道,“只可惜,皇后娘娘当初难产,生下王爷没看一眼就走了……”
说着抬头看了看小云儿,与裴秀珠道,“说来,小郡主这面庞,真有些像怀思皇后呢。”
“是吗?”
裴秀珠也看了看闺女的小脸蛋,她一直觉得闺女长得像爹,原来是像奶奶吗?
只可惜她跟萧景曜都没见过怀思皇后,这说法还是头一回听说。
“女儿随爹,儿子随娘,云儿像她亲祖母,也有道理。”她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秦嬷嬷应是,再度向她道了谢。
马车便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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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已经远离了田庄,红豆想起当初,忍不住叹道,“没想到秦嬷嬷也有向您感恩戴德的一天,主子可真是宅心仁厚。”
裴秀珠向来豁达,闻言只道,“好歹她也是王爷的乳母,念在她将王爷哺育的份上,只要没犯什么大错,都可以照顾一二。”
毕竟,养大个孩子不容易啊!
说着看了看身边,只见小云儿正在从兜兜里往外摸东西,田庄里摘来的小野花,还有从鸡窝里捡的鸡蛋,都跟珍宝似的,别提多可爱了。
裴秀珠笑了笑,又忍不住想起方才秦嬷嬷的话。
云儿长得很像她亲奶奶?
如此看来……
当初皇帝一见小云儿就赐了封号,且表现得格外喜欢小丫头,莫不都是因为小云儿长得像她亲奶奶的缘故?
那么,那根花钗……
也是怀思皇后的?
啧,这就奇怪了。
如此说来,皇帝对他的发妻应该可谓一往情深,死别这么多年,还是念念不忘。那怎么直到那周氏废后死了,才给发妻追封后位追加谥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