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狼的咀嚼声里,严教授沉默了好一阵,才有气无力的道:
“那么,你想从哪里开始听起呢?”
他说话的同时,远处传来微弱的敲打,仿佛有人想要推开压砸的石块,正在发出声音求救。
但宋青小将这声音忽略了,目光落到严教授身上:
“就从,”她想了想,“就从周家的基因缺陷开始说起吧。”
她这话音一落,严教授很明显的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极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那双浑浊的眼中带着震惊之色,仿佛十分意外她会知道此事一般。
“你……”他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对周氏的人来说,周家的基因,就像是一个传说中的诅咒吧。”
严教授低下了头,雨水‘哗哗’打在他头顶上,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往下淌,形成一个天然的幕帘,将他脸上的神情都挡住了。
“周氏的传承里,关于诅咒的来源,就有好几种说法。或情杀,或仇怨,或得罪小人,或发家致富的手段有损阴德,导致周氏的后人阳寿不足。”严教授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我年少时,就听过四、五种说法。”
‘咔咔’,远处有人扒拉石头的声音越来越响,但严教授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将外在的一切都排除在外。
“周氏的血脉传承,每代活不过三十五岁。”严教授吃力的抬起手,试图比划:“如果普通人从出生、成长、衰老、死亡是一个正常循序的过程,那么周氏的基因传承者,便会将这样一个过程快速化。”
周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每一代为了熬过三十五岁这样一个坎,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
“三十多年前,我还跟在导师身侧,当时周氏的掌权人周老太爷找到了我,希望能将我招揽进入长生科技,研究基因的秘密。”
那是长生科技的前身,也是最初团队的雏形,费尽周折,最终确定了周氏的人短命的原因,是体内基因变异导致细胞核产生不稳定性,诱发身体各项机能出现极其严重的剧变,使周氏的人在基因变异之后,以超出正常人数倍的速度开始衰老化。
拥有周氏血脉的人在二十岁之后,基因突变,继而在极短的时间走完接下来的时间,从无例外。
这样的早衰,与普通的早衰之症又不一样。
确定了病因之后,周家的人招揽人材,“成立了项目组,专注攻克这一难关,我们称其为,”严教授顿了一阵,最终叹道:“帝王计划。”
‘帝王计划’确定之后,周老太爷找到这个远洋深处的小岛,将其买下之后成立了秘密研究实验室,当时最早一批跟着周老太爷的人,怀着改变周氏基因缺陷的勃勃雄心,来到了这个小岛之上。
“成立的那一年,是戊戌年,”严教授的目光落到了宋青小的尾巴上,海水已经越涨越高,已经淹过她一小截的尾巴。
空中雷声逐渐小了,厚厚的云层散开些许,暗淡的光线下,她尾巴上闪着幽幽的蓝光。
瓢泼大雨也化为‘沙沙’细雨,配着那巨狼大口撕扯蛟蛇肉的咀嚼声响,显出几分异样的诡异。
大战之后的废墟地里,严教授的嘶哑的声音有些惆怅:
“可能是年份不吉利,最终实验也失败了。”
从他目前所说的话,宋青小得出几个结论。
一,周家人的情况与她之前的推测大体相似,基因有缺陷,命都不长,这也是周氏研究基因科技的原因。
二,周家最初设定研究项目的,从严教授说出口的话听来,应该是周老太爷,从年纪算,可能已经是周先生的祖父辈以上。
三,周家的人迷信,无论是诅咒之说,还是严教授特意提到‘戊戌年’这样一个说法。
四,远渡重洋,买下小岛,避世的实验室,及周先生入岛之初挑选的人,存了灭口之心,可想而知周家丧心病狂,所做的实验,十有八九不是什么正当手段的实验。
所谓‘帝王计划’从严教授嘴里一说出,宋青小就了解长生科技的解锁密码为什么是‘万岁’了。
每一个输入密码的人,在周氏的掌权者看来,便如在向他朝觐一样,如古代朝臣见皇上。
从周家的人将小心思用到了这样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出当年周家的人对于寿命的渴望,有多么的疯狂。
他们有钱、有权、有地位,却偏偏命太短了。
“你说说帝王计划的内容。”宋青小目光落在了那已经无力抬尾的蛟蛇身上,它快死了。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只快死的银狼还没断气,竟然好像越吃了蛟蛇肉后,比之前萎靡的样子稍许精神些了。
第二百零五章 女娲
“帝王计划……”严教授的声音一下轻了下去,仿佛陷入了回忆里,他不自觉的抬起了手,颤巍巍的试图去摸宋青小的尾巴。
宋青小瞳孔一缩,那双金色的眼眸化为更深的颜色,中间那点儿竖瞳细如针尖,严教授感觉到那一瞬间的杀意,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许多。
“所谓的‘帝王计划’,就是……”他的手仍举在半空,手背被剐蹭掉大块皮肉,露出森白的骨架,“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空了生命力:
“‘帝王计划’,用周老太爷的话说,是追寻生命起源的过程。”他说到这话的时候,神态平静得有些诡异。
如果仅只是这样,严教授恐怕不会说这些,宋青小平静的等他接着往下说,严教授又道:
“我们追寻的,不是教科书上的生命起源,而是由我提及的,”他在这里卖了个关子,抬头看着宋青小,微微的扯了一下嘴角:
“宋小姐,您听过我们这个世界起源的传说吗?”
他说这话时,眼底似是燃起了火苗,神情变得狂热,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忽略了周围的环境。
废墟之上垂死挣扎的蛟蛇艰难的吐着信子,顶动石块滚动,发出细微的声音。
一阵风刮了过来,将那雨吹得飞斜,‘沙沙’的急落在地面,送来一阵阴冷入骨的寒意。
从东方自古以来的世界起源传说,是盘古开天劈地,女娲造人。
周氏的‘帝王计划’,莫非是要造出一个有神的世界?
宋青小想到这里,有些想笑,但刚动了一下嘴角,眼角余光看到躺在废墟上那条蛟蛇时,又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道:
“不可能……”
“我们的‘帝王计划’,是返祖追源,从神开始。”
严教授听到她说‘不可能’,却兴奋之极的搓手,这个动作扯破了他未完全止血的手背,殷红的血珠涌了出来,顺着他干瘦的手往下滴:
“优胜劣汰的准则,使生物随着进化的过程得到优化。”从某一方面来说,周氏的血脉传承属于应该被淘汰的一列,迟早会湮灭在时间的洪流里。
可当时的严教授提出了一个‘归零’的过程,将生物基因返祖化,周氏的基因在这样的环境下重新诞生。
他提出的建议令周老太爷大为重视,严教授也因此年纪轻轻,便挤身周氏生物科技核心。
当时那样的环境下,各种实验方法都已经用尽,可耗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最终实验仍失败了。
周老太爷熬不到实验成功便遗憾去世,实验室核心负责人换为周老先生,随着时间的流逝,仍找不到‘造神’的方法,而一些实验体因为基因紊乱之后,大量死去,尸体造成小岛感染,迫不得已,周氏的人唯有宣布撤离。
‘帝王计划’在岛上的研究告一段落,但实验的这一次失败,并没有终止周氏继续研究下去的心。
换了实验地址之后,周老先生投入更多的财力,网罗大量的人才,继续努力。
“盘古开天劈地,才有了世界。女娲造人有功德,被后人称为大地之母神。”
严教授说到这里,宋青小有预感他即将要讲到关键性的药剂,不由屏息凝神,接着往下听。
恰在此时,有人扒拉着石头,微弱的求救:
“救命……”
在确定了外面安全之后,严教授被宋青小拉了出去,却被没杀死,使得埋藏在废墟里的其他伤者生出希望,不由呼救出声。
严教授说话的神情顿时一停,宋青小皱了下眉,那条长尾举了起来,‘砰’的一声重重拍了下去:
“别吵!”
她的声音并不严厉,但那尾巴落到地面时,却引起大地轰鸣。
碎石堆被震得‘嗡嗡’作响,垂死的蛟蛇本能的弯了弯庞大的身躯,要死不活的银狼立起毛发,极力想要撑起前爪,站起身体。
她这一怒,带起一股剧烈的风,吹得那原本绵密的细雨变得急促,‘沙沙’落进水中发出急响声。
‘轰’,半空中雷声响起,先前求救的人禁若寒蝉,不敢再发出丁点儿声音。
绝对强悍的实力带来极大的压迫力,一切又归于平静,银狼仍在发出微弱的‘呜咽’威胁,却被宋青小气势所辗压,周围静了下去,宋青小看了严教授一眼,示意他道:
“接着说下去。”
她这一怒仿佛搅动了风云,严教授不知是惧是惊还是喜,又夹杂着一丝激动与急切,目光有些火热,怯生生的低头去看她的长尾,那尾巴随意摆折在地上,却不容人忽视。
这样的形象,与他一开始设想中的女娲,并无二致。
“我可以,摸摸您的尾吗?”
他像祈求,又像是在叹息。
“说下去。”宋青小并不理睬他的哀求,又吩咐了一声,严教授本能抬起头,对上她那双冰冷的黄金瞳,下意识的服从她的命令:
“是。”
“大地母神,有孕育的能力。”严教授吃力的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梁,这是他习惯性抬眼镜的动作,但此时那眼镜在蛟蛇爆发破坏实验室的一刹那,他被倒塌的建筑埋在底下,早不知落到了何处,严教授的手自然是扑了个空,他叹了口气,放下手:
“所以周老先生在当时,助养了一批女孩子。”
宋青小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刚进任务场景之初,在船上与周雪莉搭上话时,她无意中提到过的一件事。
周雪莉当时提到周先生是生物科技的负责人,做了很多慈善,她说:
“我也是他的慈善受助者之一。”
宋青小一想起这句话,不由毛骨悚然。
她现在身体变异,强横的力量在她体内流淌,庞大的蛟蛇她也能弄死,但此时严教授说的话,却让她从心底感到发毛、恶心!
把这批女孩儿以慈善的名义收养,“将她们养大,当成上佳的实验体。”
“女性在受孕之时,会分泌一种物质,提供胎儿发育。”严教授的话,让宋青小神情阴冷,身上杀意外泄,平静往上涌的海水表面泛起涟漪,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第二百零六章 人心
严教授沉浸在自己狂热的情绪中,并没有发现宋青小的神情。
“这种物质异常稀少,且并不易取得。”更不要说在后续的实验中,大量的累积消耗。
且每个孕妇提供的这种激素太少,在十月怀胎的漫长过程中,仅供应一个婴儿的发育。
而周氏研究的目的,是为了保住周先生的性命,他所需要的这种物质提供,远超出一个婴儿的需求。
“我们称这样的提炼物质,为‘长生’。”这也是长生科技创立之初所定名的方向,实验从原本的‘造神’,改为‘造人’。
为了实现快速提取、缩短时效的目的,周氏以慈善的名义大量在全世界收养女童。
期间向其灌输一些忠于周氏、向科学献身的念头,在这些实验体未成年时,就将她们的身体改造,使她们的身体成为适合‘造人’的温床。
同时采取手段,促使这些女孩儿尽快发育成熟,达到快速怀孕的目的。
在胚胎发育过程中,植入摄取母亲分泌激素的仪器,随着怀孕时间的增长,胚胎的营养被吸收,直到胚胎彻底死亡脱落形成一个周期,再周而复始,进入下一个相同的操作。
用这样的方法,周氏取得了一批母体分泌的珍贵激素,严教授打了个哆嗦:
“周老先生称之为,”他似是感觉到一种阴寒入骨的空气随着雨水萦绕在他身周,说这话时牙齿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但仍坚持说完了:
“‘生命精华’。”
这样提炼的‘生命精华’是反人道的,那些年被周氏收养的女孩儿,大批大批甚至在早期身体改造的过程中便熬不住死掉了。
就是侥幸活下来的人,在反复怀孕、提取的过程中,也很少有活下来的。
大量如花的生命提早枯萎了,周家为了活命,是踩着这些鲜血前行的。
周氏表面光鲜亮丽,周家的人在世人眼中地位尊崇,行善积德,实则心狠手辣,无恶不作。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落在废墟、树林,雷鸣电闪在这一瞬间停止,岛上静得落针可闻。
那条要死不活的蛟蛇被银白的狼王将身体啃出一小块缺口,宋青小感觉心里原先对于这蛟蛇的恐惧化为一种无言的怜悯。
她怜悯这变异的蛟蛇,她怜悯那些受到慈善救助的少女,以为脱离苦海,却落入更可怕的恶魔之手。
周氏为了一己之私,干涉大自然发展规律,制造出这样的‘生物’,将这片小岛化为炼狱,使不知多少无辜的人送命。
为了他们能活着,其他人的命便在他们眼中如草芥似的。
这条凶悍异常的蛟蛇也是他们制造出来的怪物,她知道废墟底下,还有一些侥幸未死的人都以惊恐的眼光看着这蛟蛇、这银狼和已经变异的自己。
可岛上这些凶猛残暴的变异生物,却恶不过人心,恶不过这群自诩‘上帝’,插手平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