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主在那儿等着呢!”
那老头儿手一指正堂的方向,他一说话,远处的谈笑声与唢呐丝竹之声顿时一滞,就像是被人按了个暂停键,所有嘈杂之声瞬间一下都消失了。
坐在宴席位上的人都缓缓的转过了头来,那些人的脸上喜气洋洋,被灯光一照满面放光,像是发胀饱满的馒头。
中庭奇大无比,起码摆了将近五十来桌,桌上坐满了人,被如此多‘人’双眼紧盯住的感觉简直令人不寒而栗,姚六当即吞了口唾沫。
“人这么多?”他声音都有些变了,“这些还是‘人’吗”
他原本预想顾宅就算是家大业大,当年离奇失踪之后顾家的人都已经死了,但满打满算认为不过上下数十口人罢了。
哪知此时一望,现场怕是两三百‘人’都不止了。
与如此多非‘人’的东西打交道,令姚六再次想起在亡灵祭坛上被亡灵军团包围时濒临死亡的感受了。
宋青小其实在看到这样多‘人’的时候,也是心中一沉,但她很快便发现人群之中的几张熟面孔。
“七号他们到了。”宋青小一说完,姚六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果然便见到夹坐在这些‘人’中面色不自在的二号、七号等人,当即便松了口气。
两人随老头儿脚步下了水桥,那老头儿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将他们径直领到七号等人所坐的桌子处:
“几位贵客远道而来,请在这里坐。”
饭桌之上几个试炼者围着圆桌而坐,几个少年缩头缩脑如受惊的鹌鹑挤坐在七号身侧。
桌面上摆了瓜果酒水及食物,中间的是一个油光满面的烟熏猪头仰面摆放着,像是一堆祭奠死人的贡品似的。
二号、三号面色紧绷,双胞胎则是显得颇为淡定,倒是三个侥幸存活到现在的少年男女面色惨白,骇得浑身直颤抖,看到宋青小与姚六过来时,这几人忍耐不住,动了动嘴角,喉间发出几声不明意义的声响。
三号看到队友过来时,喉结滑动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这个时候大家都看出不对劲儿了,多一个人手便多一分力量,也多一分从这顾宅活着的把握。
“你们怎么才来?”三号吞了口唾沫,问了一句。
姚六听他说话,本能的看了那老头儿一眼,二号便道:
“放心吧,‘他’听不到的。”再者说,就算是听到了也无所谓,双方对彼此的存在心知肚明,试炼者不过就是想看这些阴魂到底想干什么。
果不其然,她说完这话,老头儿依旧眯着眼睛笑,像是真的没听到这两人说了什么。
“我们晚了一步,进来之后就发现在园林之中,这老头儿领着我们往这边走,说是婚宴要开始了。”
宋青小说话时,目光往七号身上看去,特地在他胸口处的那骷髅挂饰之上停了片刻。
那骷髅之上蒙了一层黑雾,在感应到她目光时,骷髅的双目之中泛出妖异的红光,接着一声妖鬼厉啸在她识海之内响了起来!
骷髅双目中红光一闪的时候,那一直笑眯眯的老头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竟张嘴欲叫。
但不等他出声,七号便将骷髅握住,骷髅之上黑雾更重,将那两点红光掩住。
那山羊胡的老头儿惊疑未定的看了七号一眼,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畏惧之色。
“我们一来也是进到了里面,有人领了我们过来,看来我们被人困住,进了两百多年前的残局之中。”
二号对道术秘法颇为精通,看她气息,学的应该也是正道之术,本来应该是专克鬼邪一类,但此时坐在这里,也觉得浑身不大自在,反受邪气束缚。
“我,我,我们能不能离开这里——”那为首的少年强忍恐惧,哆嗦着出声。
但却根本没有人理睬他的话,进局容易,出局难,到了这样的地步,根本没有退路。
“我想,我想回家了……”那三人之中唯一存活的少女在巨大的压力下,终于崩不住哭了:“我想回家了……”
“贵客远道而来,还请用些薄酒,吃些东西,新娘子就快到了。”
那山羊胡的老头儿像是没有听到少女的话,在她哭喊声中笑容满面的劝酒:“您们听听,送亲的队伍离很近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果然一阵唢呐乐声便响起来了,还伴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
这诡异的一幕又令几人吓得不轻,但宋青小与姚六过来之时,已经见识过了,倒是并不惊慌。
只是在那唢呐声响起的霎那,宋青小却发现自己眼前一晃,身体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一抓,脚步一个踉跄,她头皮一麻,所有景物在片刻之间竟融为一团,化成浓浓的大雾看不清楚。
糟了!
她吃了一惊,正觉得不对劲儿间,灵力一提,还未拍出,那股禁锢之感顿时一松,下一刻她像是坐在一个密封逼仄的空间之内,脚下踩的地面一荡一晃,她满眼皆红,像是被人罩了一个暗红的盖头,四周的宾客、二号及姚六等人竟全都消失无踪!
外面一道尖锐高昂的刺耳女声‘咯咯’的笑着:
“新娘子来喽!”
宋青小一听这话,心中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一把将盖在头上的东西扯了下来,那是一个朱红色半透明盖头,上面布满精致刺绣。
她此时身穿一身凤冠霞服,被封在了一个软轿之中!
第五百三十六章 幻境
轿内宽约一米出头,高近两米,中间摆放一张椅子,她正坐在椅子之中。
轿中四面贴红,外面响着唢呐锣鼓,吵得人脑袋直‘嗡嗡’。
可这样热闹场景、喜庆的色泽,在此时却诡异的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
宋青小目光一冷,挥掌往两侧轿门拍而出,灵力在拍上轿厢时,却被一股无形的禁制给挡住,反折回来的力量将她弹回座位之中!
看来她又一次着了道!
只是这一次与上一次主动迈入顾宅不同,顾宅中的‘人’能在她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将她送入局内,确实极为厉害了。
她站起身来,轿子正飞速往前移动,速度快得如飞一般。
因轿体移动过快的速度,一侧的挂帘随风晃动,发出‘呼呼’的声响。
宋青小抓住这挂帘往一侧拉开,外头是一条漆黑的街道,整条街道笼罩了灰蒙蒙的大雾,两侧半个围观的人影都没有。
轿子前后方看不到抬轿的人,仅看到一个穿着喜庆的女人在前头领路,不时挥舞着‘她’手中的锦帕,每挥一下,便有一道尖锐的女声‘咯咯’的笑:
“新娘子来喽!”
那女人穿着一身暗红喜服,但衣袍却显得有些过大且不合身了,像是挂在‘她’身上空荡荡的,随着‘她’往前走而摆动间发出‘呼呼’的声音。
最为瘮人的,是明明两侧没有送亲的队伍,但锣鼓唢呐的声音却嘹亮的响起,仿佛就在轿厢前后响奏!
这声音明明嘈杂非常,但配上周围空无一人的环境,便越发令人后背发寒了。
因轿子移动过快的速度,导致那灰蒙蒙的街道疾速退后,速度快得如飞一般。
此时宋青小孤身一人入局,身边没有帮手,四周有妖邪作祟,危机重重。
但她心中清楚,越是情况危急,便越是需要冷静沉着。
‘今夜’是顾、楚两家子女大婚当晚,顾宅摆了喜宴等着新娘子前来,此时她坐在喜轿之上,前方有引路的‘人’,莫非此时自己成为了那个即将被引入局中的新娘了?
传说之中,顾、楚两家婚事未事,楚女突然死亡,接着喜事变丧,两家翻脸成仇!
顾家之子出生有异像,传言里他是活不过十八之数,但后面宋青小特地问过那讲述故事的少年,他曾肯定的说过,楚女死后,顾氏之子是活过十八的,只是从那以后,顾家便家道中落。
从两家因楚女之死结怨可以看出,楚氏女的死因绝对非同寻常,顾氏之子能熬过生死劫活过十八,恐怕与楚氏女的死脱不了干系。
如今她入了局,情景重演,恐怕到时死的就会是她了!
正思索之间,那轿子飞快越过街道,转角之后便见到前方高高的府门了。
府门之外的广场颇为眼熟,地面铺着青砖,那府门之上挂着一方漆黑牌匾,上面以红漆书写着‘顾府’二字。
这是两百多年前的顾府,那黑漆簇新,上面题书的红漆也并没有被阴气腐蚀而变形。
门口蹲着两头石狮,上面系了红彩,两扇朱红的大门往里敞开,等着轿子飞入。
但这些宋青小知道只是幻觉,大开的府门之后一片漆黑,如准备吞噬猎物的巨兽,不能让轿子被抬入其中!
一想到此处,宋青小当机立断再次抬臂往轿厢一侧拍了过去!
这一次再拍时,她打出了八成灵力,凭借她与银狼合二为一之后的丹境实力,这一掌拍出之下,那正往前飞速移动的轿厢顿时重重一抖!
四周阴雾诡异的蠕动,那先前还吹拉弹唱得极为起劲儿的唢呐锣鼓声顿时一滞,四周仿佛瞬间便安静下去了!
走在前面挥着手绢的‘女人’动作一顿,‘咯咯’的笑着:
“新娘子发火了!”
她这笑声听起来不带半分笑意,反倒令人毛骨悚然,带着一种幽幽的阴冷之感,紧接着四周雾气飞快的往轿子的方向涌了过来,化为丝丝黑烟从轿子顶部、四周的缝隙钻入其中。
那些黑雾一涌进来,宋青小骤然感觉重重如山的压力往自己禁锢而来,这些细长的黑烟化为一条条无形的枷锁,想将自己困锁在这轿中。
“哼!”
她冷哼一声,这种情景,与当初在亡秦非楚中时,楚可以阴气缠她相似。
但今非昔比,此时这些阴魂要想将她困住,可不是易事。
宋青小牙关一咬,手掌一动。
她手腕上的银狼印记一闪,手掌化指为爪,灵力覆盖之下,手背长出片片光亮的鳞甲,她一爪挥出——
灵力拍散黑雾,‘砰’的一声击落到那轿厢之上,锋利的爪甲将那朱红的轿厢抓出数条裂缝!
轿厢一旦受损,拉拽的速度顿时一滞,宋青小足下一跺,一股灵力从她脚下蔓延开来,将轿厢底部瞬间便冻住!
喜轿停在了入口处的台阶前,站在台阶之上的女人头也不回,但却已经不笑了:
“新娘子不听话了!”
‘她’说话的功夫间,街道四周的阴气再次蠕动着,化为一股股黑色的锁链,‘嗖嗖’粘黏在轿子的头顶、四周,拉拽着轿子往顾府而入。
底部的阴气浮了出来,无声的将那些淡蓝色的冰晶腐蚀、包裹。
随着宋青小的攻击一阻,那女人仿佛又拉开嘴角笑了,四周先前消失的唢呐、锣鼓声再次重新响了起来。
轿子被缓缓拖上台阶,眼见即将被拉入府门之时——
‘嗷吼’!
一道霸气至极的狼嚎突然响起,声震四野,将喧天锣鼓声全部压过!
那走在前方的女人身影一个晃荡,轿内一股凛然可怖的气势腾升而起,澎湃的灵力瞬间将聚拢而来的阴气驱散,银光一闪之间,一头巨大的银狼幻影凭空出现,‘轰隆’一声将那红得诡异的喜轿冲破!
轿体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开来,宋青小跳落下地,杀气凛然的银狼幻影站在她的身后,冷冷的俯视着四周。
“新娘子不听话了。”
那站在台阶之上的女人此时声音里不见笑意,阴声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她’脖子发出‘吱嘎’的转动声,像是即将要转过头来。
“吉时已到,还不入内,耽误了婚事,可怎么得了呢?”
‘她’说话之时,那空荡荡的红色喜服摆动,随着‘她’头颅一道僵硬的转过身来,露出半张又白又泡的脸。
那脸仿佛满月般圆,鼓胀得像是被吹胀的气球,上面打了两团腮红,配在那白得诡异的脸上,更加令人望之生怵。
一双眼睛漆黑不见半点儿眼白,就如从画上扣下的人物,不见半分灵动。
‘她’的声音阴冷,但涂了胭脂的嘴角却仍诡异的上扬着,手帕一挥之间,灰蒙蒙的雾气里面,竟接二连三凭空钻出一个个神情木然的‘人’来!
这些‘人’或拿唢呐,或抱锣鼓,都穿着红底衣衫,外罩青色马褂,各个模样一致,有种说不出的惊悚。
“请新娘子重新入轿!”那转过身来的女人勾着嘴角,以平仄的声音说道:“请新娘子重新入轿!”
她重复两次之后,那先前被银狼踩得四分五裂的轿体在四周阴气的滋养之下,竟重新‘嗖嗖’合拢,形成一道全新的红顶小轿,虚浮着飘在半空!
轿门之上那道暗红的帘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撩了起来,露出里面阴森森的轿厢,及安置其中的空椅。
一股无形的吸力从轿厢之内传来,直达宋青小神识之中,但这股阴气一入侵,很快被元神抹杀了。
那手持红绢的女人也不动怒,只是诡异的笑,几个拿着乐器,面容相似的男人则是僵硬的踏着一致的步伐‘砰砰’上前,似是想将宋青小拽住。
这些‘人’神色木然,似是并不被银狼气势所慑。
在银狼呲牙低吼声中,快得近似如飘般出现在宋青小身侧,一‘人’伸出一只手,将宋青小衣角、手臂捉住。
‘嗷’,银狼被这些‘人’动作激怒,当即抬腿一踩,便将两‘人’踩扁。
两‘人’被踩扁之后,那张变形的脸竟随着阴气灌入其中,又如吹汽球般胀大,身体内的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头往上蹿,不多时便又出现在原处,将宋青小团团围拢。
这些‘人’有阴气滋养不止不死,且力大无穷,宋青小被这一大群相容僵硬一致的‘人’包围其中,浓郁得化不开的阴气将她裹挟着抬了起来,往软轿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