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小之前就想从吴婶的口中了解详情,可惜经过了百年的时间,当年的事件传到后来,已经不清不楚,吴婶根本说不大分明。
如今既然回到了百年之前,正好趁此时机,弄清事情前因。
兴许是她之前突然杀人的举动震住了众女,所以她在直呼李国朝姓名的时候,也并没有令几女吃惊。
那抱猫的女人低头沉吟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自己的思绪,好一阵后才重新抬起头来:
“半个月前,张将军攻打聊城失败,率部渡江,退守沈庄。”
她的目光变得幽暗,像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那时李国朝在聊城才刚称王,打了一场胜仗,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便号率手下兵丁,强召商船,追至此地。”
宋青小听到这里,露出淡淡的笑意。
那抱猫的女子见她神情,像是知道她对于自己的这一番话并不如何满意,当即也微微一笑,以脸颊贴了贴爱猫的脑袋,又接着说道:
“我跟您说说李国朝此人吧。”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到了猫咪:
“李国朝此人是个读书人,出身贫苦,但出生之时,据说天降异象。”
“他家中种了一些古怪的植物,据说是一神秘女子所赠,种下之后数年都没动静,而他出生之时,那些种子却一夜之间生根发芽,开出一朵朵碗口大的血莲。”
血莲花开,天降异星,天王出世!
这是李国朝自号天王的原因。
他出生后,晚金政府已经呈现出龙脉枯竭之势,各地灾情不断,贪官污吏横行,朝廷却有心无力。
李国朝数次赴考,却都名落孙山,自此恨上朝廷,心生反意。
“此人很有心机,一直寻找机会,在四年前旱灾之际,自称天降皇星,揭竿起义。”
他号称不上贡、不纳税,“有田大家种,有粮众人分。”
所以,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加入进他的队伍里。
加入他的人都是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在苛捐杂税的逼迫下,只求有口饭吃,全家有条活路而已。
随着投奔的百姓增多,李国朝的队伍逐渐扩大,最终一路挥军南下,很快占领了聊城。
“你怎么知道这些?”宋青小听到这里,心中倒是有些玩味,不由问了她一句。
“我怎么不知道呢?”那抱猫的女子听闻她这问话,当即笑了一声:
“我就是当初父母带领,一起投奔李国朝的人之一。”
她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些,但这丝笑意却并不到她眼睛。
说话的同时,她抱着猫,那双眼珠也像是猫眼儿似的转了一圈,在红光映照之下,眼中像是带着讥讽之意:
“您看看周围的这些人,又有哪个不是投奔李国朝的人?”
这话倒是有些出乎了宋青小意料之外,她挑了下眉角,还没问出口,就见那女子笑弯了眼睛:
“大王号称不上贡、不纳税,有田大家种,有粮众人分,但除此之外,家中男子入伍为兵,女子无用,则也需要平分。”
“李国朝在聊城自号九天王,设黄白红三营,用以关押女子。”
其中黄营为重,里面所住的是聊城当年一些达官显贵的妻女,样貌娇美动人,颇受他的宠爱,约有五六十人。
而白营次之,营中挑选长相秀丽,年华正盛的女子,作为他的备用奴妾,将来填充进他的黄营之内。
而红营之中,则是一些年老色衰,亦或犯了错的女人,被打入其中,被当作军需。
“什么是军需?”
宋青小听到这里,皱了下眉。
“军需您也不知道吗?”抱猫的女人愣了一下,紧接着笑着解释道:“军需,自然是要满足军中所需为先。”
“大军征战,粮草先行。”
她的一句话,包含了不少意思,令得宋青小面色一冷。
“除此之外,”那抱猫的女子却像是没有意识到她这一刻神色不善般,又低头贴了贴猫的脑袋,轻声的道:
“也供大王军队宣泄,若命好,说不定从红营之中脱身,若命不好,便作了刀下鬼,被人洗剥下锅,作了那盘中餐、肚中食。”
她笑了一声,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样可怕的话语:
“乱世女子,性命如浮萍,不过是生也随人,死也随人,哪里由得了自己?”
“……”
哪怕是宋青小经历过不少恐怖试炼,也见识过厉鬼、恶人,但听到这抱猫女子说出的这番话时,依旧目光冰冷,脚用力的往那尸身之上踩了下去。
‘轰隆!’
力量透过尸身,踩塌了那脚踏,发出一声重响,使得船身晃荡不停。
原本提起‘黄白红’三营面不改色的女人,这会儿见到她弄出的动静,却骇得浑身一抖。
那女子勒紧了怀中的白猫,猫受到刺激,发出一声‘喵’的大叫声。
“别怕,别怕。”
抱猫的女子惊扰了爱猫,忙不迭的伸手去抚弄猫的脖子,嘴里发出安抚之声,只是不知这话究竟是在让自己别怕,还是哄着想让猫平静。
第九百八十章 诱惑
船坊吃力之后拍打着江水,撞击着与之相连的船坊,发出‘哐哐’的轻响声。
可不知是不是害怕弄出动静,引起了监管者的注意,隔壁船坊明明有人在,却硬是一声都不敢吭,与前方热火朝天的战鼓声、呐喊声相比,仿佛一片死寂。
船舱内的几个女人噙着眼泪,提心吊胆的等着船身的动荡平息。
那‘喵喵’惨叫的白猫在女子极有耐心的安抚之下,也逐渐平静。
等到一切归于静谧后,那抱猫的女人才接着说道:
“张将军退守沈庄之后,李国朝便率部而至。”
沈庄富甲天下,人尽皆知。
这里的人富有,城中蓄满了粮食、钱财等。
“除此之外,”抱猫的女子突然说出一番令宋青小颇感意外的话:
“李国朝也受高人指点,说沈庄乃是绝佳的养龙之地,若攻下此地,在此登基称帝,便能建不世之基业,血统能传承千秋万代、生生世世。”
宋青小听闻这话,不由啼笑皆非。
“所以半个月前,李国朝的队伍便围困了此地。”
从李国朝举事至今起,虽说早期吸引了不少民众携家带口的奔逃,可这群人只是乌合之众,李国朝既要应承当年曾经许下‘共分田、粮’的诺言,又要维持这么大的队伍,除了烧杀抢掠,别无法子。
时间一长,民众怨声载道,他已经走投无路,是必定要拿下沈庄的。
“队伍中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而李国朝性好奢靡。”
他自小生于贫穷,却自命天王下凡,不甘于一辈子贫苦。
一朝得势,生活穷奢极欲。
部下大多喜好与他相仿,顿顿粮食铺张浪费,围打沈庄半个月不下,随着粮食短缺,军中人心已经涣散。
“所以自两日前,战事越发密集,已经有人开始商议要杀红营的姐妹,以渡过这个困难时期。”
所以这些船坊中的候选奴妾视红营为地狱,而这些负责监管奴妾的巡使权力便大到了不可想像的地步。
他们掌控这些女人的生死,一句话就可以令她们坠入地狱。
大家背地里既是有心想要争宠,争取机会得到李国朝的宠信,进入黄营之中,一跃成为人上之人。
但同时又害怕闹出太大动静,没有引来李国朝的注意,却引来这些极为难缠的监管巡使。
“您杀死的这个人,原是很有来头的。”抱猫的女子目光落到被宋青小踩在脚下的尸体上,露出既是厌恶、痛恨,却又夹杂着害怕的眼神:
“他有亲戚,是李国朝身边的近臣,全家都很受重视——”
如今死在这艘船上,若是被人查了出来,恐怕整艘船坊的人都要受到连累。
她剩余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其他人显然都想到了这样的后果,不由开始轻声的啜泣。
先前宋青小进来的时候还彼此尖酸刻薄说话的几个女人这会儿也不争吵了,绝望的气氛在船舱内开始蔓延。
那年纪最小的女子抱紧双膝,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带着哭音道:
“我不想进红营,我不想进红营——”
“我是侍候过大王的人。”
“侍候过大王的人多不胜数,大王早不记得你是谁了。否则怎么不封你夫人之位,还让你住在这船里?”
几女没和平超过一分钟时间,又开始彼此攻击。
那年纪最小的女子一听这话,气得眼睛都泛了红:
“总比你好,人老珠黄,没人要的东西……”
抱猫的女人冷笑着看着这一幕,眼中带着几分讽刺。
“别吵了,你们是不是想再引来人?”
她这话一说完,原本还在争吵的几女顿时噤声。
但隔了一会儿,又还像是十分不服气:
“还不是怪你?若非你的猫叫,哪里会惹出这么大动静?”
“就是!”
“依我说,这年头,人都活不下去了,更何况还要节衣缩食来喂猫?不如杀了猫,大家分食打打牙祭,既能填饱肚子,又能消灾解祸……”
“你们闭嘴!”
抱猫的女人一听到大家打起她养的白猫的主意,顿时如被碰到逆鳞,也失去了冷静。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争吵,虽说压低了声音,可是表情狰狞而凶狠,言语恶毒,仿佛对方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们其实心知肚明,真正引来了巡察的监管的是宋青小。
甚至杀死了那男人,惹出祸事的也是她。
可她一来就表现出强悍镇住了众女,竟使得这群女人根本不敢责怪她,甚至争吵之间翻起了老账,也提也不提她半句,倒令宋青小有些无语。
“好了,别吵了。”
她斥了一声,先前还恨不能以眼神杀死对方的几女顿时停歇。
“这里就是永清河,抓起尸体,将其扔进水中就是。”
几女一听这话,愣了一愣:
“扔进河里?”
宋青小微微颔首,那抱猫的女子有些迟疑:
“这样不会被人发现吗?”
“谁来发现?”宋青小看了她一眼,反问了一声。
近来战争绵延,河中尸体多不胜数,扔了一具进去,混进尸堆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只要大家闭口不言,根本不可能有人发觉此事。
“可是,可是……”年纪最小的女子结结巴巴的道:“此人来历不凡,他的亲戚是大王身边的近臣——”
她话没说完,宋青小就露出淡淡的笑意:
“船上的人多不胜数。”
光是这些关押女子的船坊便有十几艘,更别提还分了黄、白、红三营。
要想管理这么多人,根本不是一个人可以干完的事儿。
所谓的亲戚一说,最多借此身份狐假虎威谋些便利,不可能周到的处处留意此人生死。
“更何况,”她一脚踩着尸体,双腿微分,上半身倾斜下来,与跪坐在地面目光含泪的少女眼神对视:
“亲戚也分有没有用的,人活着的时候此人才是亲戚,死了不过就是一具尸体。”
散碎的头发从她脸颊两侧落了下来,将她双颊打出片片阴影:
“战乱时期,每天死了那么多人,少了一两个人,根本不会有人察觉的。”
宋青小的话带着极大的诱惑力,尤其是对于此时走投无路的几个女人来说,更像是绝望之中一根救命的浮萍:
“只要你们都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他死在这里。”
她放柔了语气,诱哄着:
“你们几人将尸体抬出去,悄悄的扔进江中,再回来打扫干净此地,就算事后有人追究,但江水早把他尸体冲走,又有谁能查出端倪?”
到时大家都有份扔尸体,这件事情成为大家心中的秘密,彼此都会守口如瓶,自然相安无事。
几个女人顿时被她诱惑,听到这里甚至觉得很有道理,不由连连点头。
那抱猫的女子神色微微一变,像是有些诧异,又像是有些怅然、后悔,但这抹情绪很快消失,竟化为一丝兴奋。
“既然这样,我们就需要快些行动了。”
她一手抱猫,一面往那被宋青小拧下来的脑袋处走了过去,恨得咬牙切齿的将这人头抓着头发提起。
人头的脸上还残留着惊讶,仿佛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快死在宋青小的手里。
“快点……”
她其实还是有些害怕,怀里的猫在看她提起人头的刹那,发出‘喵、喵’的凄厉叫声。
女子的手抖个不停,导致她连猫都有些抱不紧,却仍死死抓着那白猫,深怕一放手便会将其丢失。
其他几个女人都十分害怕,不知是因为对于抛尸感到恐惧,还是因为对于此人残留的恐惧,令她们哪怕赞同了宋青小说的话,却没有人敢鼓足了勇气去动那具被宋青小踩下脚下的尸体。
就算是那抱猫的女子催促,几人却一味的啼哭,不住的咬唇摇头,不敢起身。
“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帮助你们。”宋青小手肘撑着自己的大腿,冷冷望着几个面露绝望之色的女人:
“可以帮助你们的,只有自己。”
她的话语十分冷酷,令得几个女人又是无助的流泪。
“越是优柔寡断,越是容易被人发现。”
她偏侧了下头,清晰的看到了少女眼中的惶恐之色:
“不如早点儿动手,还有一线生机。”
宋青小说完这话,那抱猫的女子低垂下头,以脸颊贴着猫的脑袋,一手还提着人头,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