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虎山的卦象，向来是最准的。”他说道。
“云虎山的卦象，向来是最准的！”宋青小也同时出声。
师徒二人异口同声，说完俱都怔愣了片刻，老道士露出笑意，心中却已经有伤感生起。
他知道，这一去之后，师徒二人恐怕再无相见之时。
他贪婪的看着面前的孩子，想要将她的面容牢牢记在心里。
宋青小掌心一翻，取出几个乾坤囊摊在掌心，向二师兄递了过去：
“这是我收集的一些小东西。”
神狱试炼之中，她收拾了不少小东西，一直装在她戒子空间之中。
那时苏五还嘲笑她穷困，舍不得将东西卖出去，如今倒正好用来送给老道士等人。
“里面的神识都已经被我抹去，你们各自认主就行。”
她留意到老道士虽说是修行者，可却颇为拮据，沈庄之行的时候，身背口袋，装满了符纸法宝等。
这些乾坤囊内留存了不少的东西，丹药、法宝都有一些，恰好适合老道士师徒等人。
“师兄你们都看看，若能用得上的就自己用，用不上的，交换出去也行。”
有了这些东西的存在，云虎山的人实力应该能增加许多，老道士、二师兄的修为应该也能更进一步。
青衫老者闻听此言，虽说有些意动，却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了老道士一眼。
老道士倒不客气，他随意拿了其中两个乾坤囊，又训斥二弟子道：
“你师妹也不是外人，给你的东西，你拿着就是。”
二弟子听了，这才有些憨厚的一笑，从宋青小手里将东西拿走，像是得了礼物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谢谢小师妹。”
云虎山的人都没见过乾坤囊这样的物品，老道士倒是听闻过传说之中有这样的‘神器’，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见识。
只是他得了这物品，却并不见多少欢喜，不过是担忧宋青小放不下，才勉强自己拿走而已。
众人正自沉默间，宋青小打破了沉默，说道：
“师父。”
“我自小没有父亲，您抚养我长大，教我许多事情，对我而言，与父亲无异。”
她说到这里，老道士只觉得眼眶酸涨，眼泪像是要流了出来。
他深怕被宋青小看到，低垂下头，借此掩饰。
她幼时失去父亲，曾吃过不少苦头，直到遇到老道士，才补足了她情感的缺失。
“我想要叫您一声爹，希望您不要怪责。”
“哪里舍得怪你？”老道士轻声的道，他只怪自己当年太过古板，墨守成规，还担忧自己此生无法再与宋青小相见，使得彼此抱憾终生。
如今能有机会弥补，他自然欢喜。
“在我心中，你虽是弟子，实则就跟我女儿一样的。”
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宋青小点了点头，了却心中一桩事，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叮嘱他：
“一百五十大寿仍是要办的。”
她虽不在，但却已经提前‘看’到了这桩寿宴的存在。
这是宋青小摸到入圣境的门坎后，领悟出的新的能力，对于未来的一些预知。
“我虽然不在，但我却能感应到，能与师父、师兄们同乐，不能不办的。”
她这样一说，对于老道士来说倒是意外之喜，自然没有不允，惊喜连连的点头道：
“依你，依你！”
一旁的二弟子听了，也很是高兴：
“小师妹若不能到，但要是能感应到，与我们同乐，也与到了无异。”
他曾听闻，传说之中的神仙，上可知天，下可知地，神魂一日可遨游天地，兴许小师妹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
大家说笑了一阵，宋青小感应到掌心之中‘仁’字令的力量已经逐渐失去控制。
一股强大的契机似是在抓扯着自己，欲将她拉入时空的逆流里。
“娘亲……”
站在张守义身边的阿七已经感应到了不对劲，唤了宋青小一声。
老道士听到这一声称呼，顿时面色一怔。
他看了看阿七年纪，像是明白了什么，露出喜色，再看阿七时，目光之中露出慈和。
可惜他先前见到两个弟子十分开心，中途大家叙旧，竟忘了问起阿七来历与那银狼之事。
宋青小知道他误解，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再解释。
银狼与她有血契，也感应到了灵力的涌动，走到了她身侧，缩小了身形，以长尾拍了拍她的后背。
“爹，我要走了。”
上一次离开时，她没有像这样正式的告别，走后也没有听到老道士的回应。
而这一次，她在说完之后，老道士并没有犹豫，而是大声的应了一句：
“嗳！将来好好保重自己，若有机会……”
记得回家看你爹！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灵力涌动，宋青小掌心之中‘仁’字令爆发出灼热的温度，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她强行拉拽进去！
老道士的肩头一轻，原本靠在他身侧的女孩瞬间失去身影。
给人巨大压迫感的银狼消失，站在宋青小身侧的小和尚也失去踪影。
老道士怔了一怔，接着不再隐忍，泪水流出眼眶，将脸颊打湿。
“师父，您别伤心……”
手足无措的二弟子连忙上前，想劝他保重身体。
老道士却一面流泪，一面大声的道：
“我不伤心，我失去了一个弟子，却多了一个闺女！”
他说完，泪流得更急，喃喃的道：
“云虎山的卦象，是最灵验的！”
当年他算出两个徒弟的生死劫，前往沈庄一行最终会一去一回。
原本以为应劫的是宋长青，却不料最终会应在这里。
虽说有些遗憾她没能随自己回云虎山，但好在没有让她心怀失落而去。
临行之前，能听到她再唤一声爹，能弥补自己十七年前的心结，终究也是一件好事。
“回去之后，好好准备我150岁寿宴，青小说……她也能感应到的。”
……
“娘亲，时光好像在逆转。”
另一边，阿七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他已经掌控了一部分法则，此时觉得宋青小正在走向‘过去’。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逆流
“不急。”
宋青小离开老道士后，很快恢复了以往那个冷静、从容的自己。
她也感觉到了时光在回溯，这是阿七提醒过她的，最坏的结局。
说话的同时，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里‘仁’字令灼手无比，仿佛在前面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使她不致在这时间的洪流之中迷失。
时间迅速的在倒流，阿七的呼喊声越来越急，但越是大声，却又有种离她越来越远的样子。
恍惚之中，她像是回到了天外天，大战结束之时。
她在与太康氏的人告别，接着被逼退的善因大师再度遁回。
半空之中，善因大师所炼化的数个分魂被阿七高高吊起，却又被他一一收回。
一切发生过的事，像是倒转的录影带，以诡异的方式后退。
接着她回到天道寺，再遇阿七。
纯洁的心灵消失，他一分为二，肉身炼化为青冥令，神魂则化为巨大提线魔魂，将天道寺中的那些鬼僧一一高高吊起。
她回到了八百年前，看到了天道寺的寺灵化为老僧，坐镇天道寺。
魔化的阿七将垂吊在半空中的恶鬼一只一只的放出，变成一个又一个贪婪而讨厌的僧人。
当时光开始逆转，宋青小以另一个角度看事情的时候，觉得一切诡异却又有趣。
那些垂挂在天道寺上方的近千具被折磨了八百年的鬼尸，有朝一日可以化身为人之后，变得格外的凶狠，对于前往寺庙祈求庇护的信徒毫无怜悯之心，仿佛真的从地狱走出的恶灵。
她看到了第二次回到八百年前的自己，抱住了地窖之中的阿七，与他相伴；也随着时光的逆转，进入了第一次的场景。
滔天的洪流中，她抱住了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将其还给了已经魔化的张小娘子。
宋青小与天道寺的和尚、天魔卫相斗，将他们驱逐出去。
洪水开始退回，魔化的张小娘子因为接住孩子的刹那，魔性被压制，逐渐又恢复成以往貌美如花的样子。
时光一转，她随行脚商人山叔等下山而返，回到山脚之下的村子。
入魔的女尸苏醒，丧失力量的她躲入了山神庙内。
“原来竟是如此……”
宋青小曾心怀疑惑，天道寺的剧情中，自己失去力量之后，为何会出现在山脚下的村庄之中，与山叔等人相遇。
如今时间的逆流，仿佛冥冥之中替她解了惑，令她明白了许多的东西。
……
天外天的战场中，太昊天书选择了她，死于她手中的妙笔再生，令她重回曾被围攻的险境。
这一次时间逆转之下，所有的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不同，仿佛是她先祭出太昊天书，召出东秦务观，妙笔逼于无奈之下，才以‘斗’字令召出黑龙相抵。
她施展星辰大阵，妙笔则以可装天地的洛河天书相困。
所有的一切如同走马观花般的从宋青小面前掠过，直到她‘看’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
青色冰荷盛开之下，剑气四溢。
苏五借她肉身，长剑横立。
他以文化入剑中，与妙笔相抗衡。
那剑气书写大字，笔笔画画之间似是鹰击长空，万籁静寂，唯独留下剑光残影，浑然天成。
当她被困于身体之中，感应着苏五这一剑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一剑威力无匹，甚至重创了妙笔的玄天宝物洛河天书。
可此时她身为旁观者，再站在时间的洪流之外，又看苏五的这一吟、一书、一剑时，却感觉出了更多的东西。
他将自己生平的抑郁、后悔、杀机、锐气，以及决意以命为她争取一线生机、助太康武踏破圣境之时的那种壮哉到极致的义无反顾的豪情都包含在内。
仿佛他将人生之中的所有领悟，都融入到了这一剑中。
名义上，他斩出的是一剑，实际上，却又蕴含了他的一生。
直至此时，他心无牵挂，如天地无垠，所以可以将一切情绪包容于内，斩出这惊世的一剑，将当年那个曾惊动了天外天的苏五之名，再深深的烙印进每一个世族之人的眼里、心里。
这剑里，有他的喜、有他的怒、有他的哀、也有他生命走到尽头时，即将摆脱悲惨宿命的解脱以及对于人世的不舍。
“青小，你可记住了吗？”
苏五温柔的声音响起。
这一次听到他话的，不再只是当初那个被困于身体之中的宋青小，还有处于时间逆流之中的人。
“记住了。”
她记得，自己原本当时听到苏五说这话时，是这么回应他的。
可此时才发现，当时记得的不过是形，如今记得的，才是他真正斩出的剑中的意。
“记住了。”
“记住了！”
两个处于不同时空的宋青小异口同声的回应。
时间正常流转的地方，宋青小的神魂与那个即将消失的灵魂告别。
而在时间逆流的地方，却有另一个宋青小，真正的领悟了苏五剑中的意义，在回答他的问题。
剑气簇拥之中，这个附身于少女身体之中的无双之士，逆着劲风走入风暴的中心，被吞没进去。
……
“我也有遗憾……”
天外天的人还在虎视眈眈，而她的记忆已经回到了更早之时。
这是苏五在和她做最后的告别，只是她当时身处险境之中，苏五与她说这番话时，她已经隐约意识到不好，却没料到他最终会豁出去性命，为自己硬生生拉来太康氏的盟友，想要为自己谋取一线生机。
“我有一个妹妹，年岁应该与你相当……逆出家族之前，她年岁很小……”
这些话当时已经听过一次，只是当时听来不明就里，只当自己必死，苏五想要找人说说话而已。
如今再听，不知是不是厮人已逝，却又别有一番意味。
宋青小原本正随着时间的逆流而往后退的身影，因为她心境泛起的微微波澜，而轻轻的一顿。
“如今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了……”
“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再听到她叫我一声七哥……”
他的话令得宋青小嘴唇微抿，仿佛福至心灵。
当初未能领悟的话，如今再回头听时，却又有不一样的意思。
心中微微一痛，时至今日，苏五神魂已散，她回到过去，再重复听到当日的对话，才终于明白他话中未尽的语意。
她听到了自己是这么说的：
“这个时候，我可能没有办法去太康氏，找到你的妹妹。”再唤你一声七哥。
“你怎么这么笨。”
时间逆流之中，宋青小的心灵被触动，眼中有水光闪烁，轻轻的叹息出声。
她感叹当日的自己蠢笨，竟未领悟他话中之意，使得他后来魂飞魄散，使得遗憾造成。
可惜自己自认心细如发，算无遗漏，偏偏竟全没有意识到苏五话中的未尽之语。
“真笨！”
她又叹了一声。
“青小，你可不可以……”
苏五再度央求，弥补遗憾的时机就在这时。
她心中一动，恨不能将原本的自己取而代之。
时间逆流中的宋青小身影，心随意动，逐渐往原本的自己靠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