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一点。”绮月被她突然凑上来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的同时将掌中的绢帛卸了力道,担心不小心弄伤了她。
“你能不能……教教我?”绛曲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又有些羞涩地道,“只要一点点就好,我不学很难的。”
“学武功又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绮月挑眉道,“就算你真的想学,就这么几日,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她的声音透着些许冷淡,绛曲不是听不出来。
不知为何,绛曲总是隐约觉得,绮月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自己。
“绮月,你那么凶做什么。”玄素自然也感受的道,不觉有些莫名。
绮月却一扭头,钻进了屋内,玄素揉了揉绛曲的脑袋,跟在绮月的身后进了屋子。
“你跟过来做什么,反正你也会武功,你自己教她不就好了。”绮月往木椅上一坐,脸色淡淡地道。
“你怎么好像有意针对绛曲的样子?”玄素诧异道。
前世的时候两人虽然关系也不是特别好,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我针对她做什么。”绮月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反而是你,既然与她不熟,为何对她百般呵护。人家要学武便学武,我不过是拒绝了,就觉得我凶了她。”
她话中委屈,让玄素有些莫名,心里头生出些许陌生的情绪来。
“你别多想……我不过是欠了她些许因果而已。”玄素轻叹道。
*
漫天黄沙奔袭而来,十八岁的少女绛曲推开屋门,便见一袭灰袍的两名僧人依偎在自己的屋门前。
那便是玄素与空念。
圣僧玄素私自泄露天机,折寿而将亡。可他的徒儿空念不信,空念夺来百虫散的解药,为他寻遍天下名药,可还是救不回他的性命。
如此之下,已成执念。
玄素深知,空念若是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将成祸端,整个西疆皆会绝于她手。于是有意接近绛曲,假意收其为徒,疏远空念,让其误以为自己偏爱于绛曲。如此一来,妄想让空念放下执念。
后来果真如他所愿,只留下他与绛曲二人,枯守青灯古佛前。
“对不起,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的徒儿只有念儿一人,与你并无缘法。”玄素盘膝于蒲团之上,声细若游丝,满含歉意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没关系。”少女绛曲摇了摇头,面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如春风拂面,“我知道您的心中一直都只有念姐姐,虽然不知道圣僧您为什么一定要让念姐姐离开,但只要圣僧您和念姐姐能够好好的,绛曲就很开心了。”
“希望念姐姐和圣僧您,能一直在一起。”
绛曲的眼睛如世界上最剔透的翡翠,映照着世间百态,也始终拥有着最干净纯粹的美丽。
可惜妄想,始终都只是妄想。
*
玄素隐去前世今生,将绛曲的那部分讲明与绮月听,也掩去了其中二人的姓名,只说是一对师徒。
绮月默了默,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骗我,若你要说故事中的绛曲便是眼前的这个,可如今她不过十岁出头,难不成你说的是她的未来不成?”
玄素闭口不言,绮月仰头将茶盏中的冷茶饮下,继而站起身来,“不过是学个武功,我教她便是了。”
说罢便转身出了屋子去。
而外头院子里已经被绛曲打扫干净,绮月看在眼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些许怜惜来。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心道笨和尚不如改行去做说书的得了,编个故事竟让她当了真一般。
却仍是上前一板一眼地对绛曲道,“我只能教你一些浅显的东西,用于防身已经足够了。”
绛曲的眼睛一亮,竟跑进屋里,将睡眼朦胧的小蓉拖了出来,“小蓉,姐姐给你找了个学武的师父!”
小蓉揉了揉眼睛,眯着眼抱怨道,“我还没睡醒呢姐姐。”一边抬起头瞧了眼,瞪大眼指着绮月,“你让她教我武功?你看她细皮嫩肉的,怕不是个骗子吧?”
“你才是骗子!”绮月没好气道,“你俩一起学就是了,反正我也是要教,又不差一个。”
玄素见状在一边忍俊不禁。有人敲了敲门,竟是村长姜从来了。
“二位住的可还习惯?”姜从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用肩膀顶开院门,几人才发现他的怀里竟是抱着一摞书册来。
“自然是习惯的。”玄素道,“一路奔波,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休息了。”
姜从一张老脸笑得挤在一快,将一摞书放在石桌上,对玄素道,“这些书册都是马帮从邺城带过来的,圣僧大人若是无聊了,不如多看看——”
玄素信手翻了两页,失笑道,“是不是再帮你译一下更好?”
“嘿嘿——”姜从老脸微红,挠着头着实有些不大好意思。
毕竟请客人帮自己译书……这事怎么也说不过去。可是这些书都是中原的汉文,他们实在也是不认识的。
玄素看了几本,无一不是诸如《千字文》《三字经》之类的书册,在中原不过是孩童启蒙的读物,却是西疆难得的书籍。
西疆被中原人视为荒土蛮夷之地,文字上也被称之为蛮文。而玄素自小便学习汉文与蛮文,便于看经读书,因而倒是也能做些译本出来。
说起来这些东西,都是师父阿难教给他的。
不知师父又是为何会的这些,难不成还与汉人打过交道?
玄素回过神来对姜从道,“村长您放心,这些日子贫僧也无事,一定帮您译好了。”
“那老朽就替村里的孩子们多谢大人了。”姜从当即连连道谢。
之后的几日,一人提笔写字,一人练武修身,倒是别有一番闲情逸致。
“圣僧大人和绮月姐姐,从此过上了……神仙眷侣的生活。”
玄素脚下一崴,差点摔了个趔趄。
绛曲无辜地瞅了瞅玄素,又瞧了瞧绮月,用书本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碧玉般的眼睛,弱弱地道,“这是书里的词……我好不容易认识的……”
“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玄素红着耳根,将绛曲手中的书册拿走,丢进了一旁的角落里。
第49章 去中原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
“那这个词怎么用的?”绮月撑着下巴捧着脸看着玄素。
在她的身后, 盘腿乖乖巧巧地坐着一群小豆丁。
玄素自打那天应承了姜村长的事情,后面几天陆陆续续每天院子门口都蹲着一只小豆丁,可怜兮兮地坐在门口团成一团。
眼看着绮月隔三差五地抱一只进来, 玄素索性就变成了洛水村教汉文的教书先生。
“你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认字?”玄素瞥了她一眼。
绮月立马一本正经地坐了回去打坐, 一会儿气沉丹田一会儿运气胸口地,闭着眼神色冷淡, “我才不要学这些, 中原最烦了,我又不喜欢。”
看着密密麻麻的汉文, 绮月觉得脑袋更疼了, 当下便拿书本挡住了下半张脸。
“姐姐去过中原吗?”小豆丁翠翠眨巴着眼看向绮月, 小脸上写满了期待,她也是小蓉的小伙伴之一,就住在边上的邻居家。
“姐姐都说不喜欢了, 那一定是去过的呀!笨!”小豆丁二号是翠翠的小竹马, 平日里总喜欢和翠翠黏在一起。
绮月抿唇清了清嗓子,拍了拍几只小豆丁的脑瓜,“中原有什么好的,西疆不好吗?”
玄素坐在一边, 一手收拢衣袖,边研墨边笑。
绮月恼羞成怒,别过脸去,可小蓉不是个省油的灯, 偏凑上前来一张大脸怼上来,“你一定是没去过,还说是不喜欢,略略略。”
“你再乱说话, 明日我就不教你习武了!”绮月伸手点着小蓉的鼻子,将她推开,自个站起身来,拿起边桌的茶水灌了几口。
“你就会欺负我。”小蓉揉了揉鼻子,叉腰道,“明明是你自己说大白话!”
“她当然是去过的。”坐在一边的玄素见绮月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气鼓鼓得和孩子们斗气的模样,忍俊不禁地开口道。
却见绮月蓦地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玄素怔了怔,这才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
“好了好了,你们自己,难得圣僧大人愿意教你们,一个个的在这玩闹起来了。”绛曲用肩膀将本就只是微阖的屋门搡开,抱着书册进来,放在玄素的案边。
“尤其是你,小蓉。”绛曲瞪了眼妹妹,“不能再和绮月姐姐较劲了。”
“哼。”小蓉撅起嘴偏向一边,绛曲只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才懒得和她较劲呢。”绮月坐在一边仰着头道,活像一只斗胜了的孔雀。
绛曲捂唇浅笑,绮月耳尖发红,别扭地坐在边上,手里的书册都拿倒了。
“好啦各位小祖宗们,到时辰了,都快回家吧。”绛曲冲小豆丁们道,不愧是村子里的大姐姐,一眨眼的功夫小豆丁们便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去了。
绛曲嘱咐了两人饭点的时间,便径自牵着妹妹小蓉出了屋去,只留下玄素和绮月两个人。
绮月目不转睛地看向玄素,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了桌案,再将笔放在笔架山,书册分类而摞,却始终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
不由得清了清嗓子道,“玄素,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玄素手上动作一停,妄图装傻蒙混过关。
“就是你刚刚说,我去过中原?”绮月双手支着桌面,贴近了玄素,两人离得极近。
“大概……”玄素看了她片刻,终究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轻声道,“是我说错了。”
“玄素。”少女微凉的指尖如蜻蜓点水般触碰男子的脸庞,玄素下意识想避开,却见她微一眨眼,指尖并拢,捏住了他的下颌。
“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玄素的眼睫轻颤,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月牙形的阴影。
绮月的声音还在继续,“那时候你说,你是为我而来,前几日你给我讲,那个绛曲的故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吧,包括你今天说的,我去过中原。”
玄素闭口不言,绮月却忽而失去了兴趣。她翻身长腿交叠坐在桌案上,双手支着身子,微微后仰,散落的长发落进墨里,抬头时长发在雪白的纸面上拖曳出长而细的痕迹。
“你说的前世,是真的吗?”
她的眼对上他的,目若琉璃。
“你的头发脏了。”玄素轻声道,将她落在砚台里的长发撩起,几滴墨自她的发上低落,落在白色的宣纸上。
“反正每次我问你,你都不会答的。”绮月立直身子,轻盈地自桌案上跃下。
发丝溅起的墨迹留在外衫上,绮月褪掉外衣,一手扶着脑后的长发,盘在小臂上,回眸看他。
少女清丽的侧脸逆着屋外的光,勾勒出姣好的弧线。一缕缕发丝挂在小臂上,如垂落的丝绦。
绮月眉眼弯弯的,看起来温柔小意,甜美可人,“我可是把你的译本弄脏了?”
玄素一面将新写好的一篇摊在一旁,上头几点墨迹,尤其明显。他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支墨梅来。
“你等一下。”玄素将笔搁回笔架上,唤住了绮月。
绮月心中奇怪,却见他进了内屋去,出来时手里头端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水。
“你这是?”绮月瞧了眼那盆水。
“新烧的热水还没用。”玄素端着红木的盆子出去,“把你的头发洗干净吧。”
绮月跟了过来看了眼,竟是忽然坐下了,将一头青丝披散开来,抬眸冲玄素道,“左右圣僧也无事,便来帮我梳洗一下如何?”
玄素怔了怔,少女已然在催促,他上前来,手指从少女细软的发丝间穿过。
绮月也在看这双手,这手指节根根分明,修长而有力。它微微张开,自自己的发间穿过,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疼了自己。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少女发丝的柔软、光泽,与美丽。那细长而温柔的质地落在他的掌心,有些微微的痒。
“怎么了?”绮月见他一直没动,不由地抬头看他,“圣僧大人没有头发,是不是不会给人洗头发的?”
玄素被她说的手中一僵,冷眼瞧了她一眼,伸手拿起舀水的水瓢,兜了一瓢热水,便往绮月的头上浇下去。
“嘶——还烫呢!”绮月咬牙道,“臭和尚,你当我是猪,要给我脱毛吗?”
玄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她加过冷水呢。手忙脚乱之际,果然见绮月神色不大好,她咬着下唇退开几步,看起来确实是被烫得不轻。
“对不起。”玄素连连道,脸上发烫地给热水中加入冷水。
“你可真是不会照顾人。”绮月一手将发丝笼在发顶嘟囔道,见水温合适了,又坐了回去。
她的衣衫被发上滴滴答答的水滴打湿,若隐若现,反而分外勾人。玄素不知怎的竟有些走神,他忽然想起来,原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触摸到少女的长发。那个夜里,少女床榻间淡淡的馨香将他围绕,缕缕发丝落在他的身侧。
那种蠢蠢欲动的痒,就像一只只弱小却又无比强大的蚂蚁,排着队爬进了他的心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绛曲端着饭盆从后厨走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少女坐在矮凳上,湿濡的长发落在面前的水盆里。她看起来似乎舒服极了,微微合上了眼眸,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庞,她的唇角也勾起了温柔的笑。
而身边的僧人依旧是灰白长袍,他细细地为少女梳理着每一根发丝,神情尤为专注,仿佛是在修理一尊极为重要的神像。
两人之间奇妙而融洽,仿佛以他们为核心,流淌着细致宁静的安稳祥和。她看了许久,竟有些不忍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