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摊开，朝林小姑娘说：“尝尝。”
林小姑娘垫着脚从桌面上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小姑娘抿了抿细细品尝，这糕点对于她来说有些新鲜。
应该是用了桂花，还有她说不出的东西，尝起来咸咸的有种湖水的味道，整体下去味鲜甜而不腻，要是现在能够配上一壶清茶，那就是人间美味，闭上眼就能够想到江南的风光。
林小姑娘忍不住又捏了一块：“敢问先生，这是哪一家的点心，味道好特别，学生也想去买一份给爹娘吃。”
“这个在外面可是买不到的，”秦先生道，“这是太妃娘娘亲手做的，自然跟外面的不一样。”
“太妃娘娘？”
秦先生看了下她的反应，问道：“怎么？你也认识太妃娘娘？”
太妃娘家是户部侍郎，他们之间认识也不算奇怪。
然而，林小姑娘摇了摇头：“学生只是听黄姐姐提起过太妃娘娘。”
“黄？”秦先生脑子里面转了一圈，“淑妃的远方娘家？”
“是，”林小姑娘道，“前几日学生去跟她们一起赏花，正好碰上了黄姐姐说起在宫里面的事情，学生就听了一嘴。”
秦先生挑眉。
她现在是对这个太妃娘娘越发好奇了，她才嫁进宫里面没有多久啊，怎么宫里宫外都有她的故事。
这人还真是有趣。
秦先生问道：“你说说，黄姑娘说太妃娘娘什么了？”
林小姑娘说道：“学生不好在背后议论太妃娘娘……。”
秦先生看她：“难不成太妃娘娘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黄姑娘说了给你们听？”
“没有。”
“那不就是了，”秦先生道，“既然不是坏事，那有什么事不能够说的。”
林小姑娘说道：“黄姐姐最近身体好了不少，她跟我们说是因为太妃娘娘教了她耍大刀。”
秦先生笑了：“她还教人耍大刀？”
林小姑娘道：“学生也只是听黄姐姐说了一嘴，好像说是淑妃娘娘身体不适，太妃娘娘就叫她用这样的法子把身体调整过来，听说娘娘那边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秦先生：“这倒像是她的风格。”
“姐姐们都很喜欢太妃娘娘呢，”林小姑娘眼神当中有些憧憬，“如果可以，学生也想见一见太妃娘娘，拜她为师学手艺。”
说完之后，又想起自己父亲千叮万嘱，想她拜面前这位秦先生为师。
小姑娘立刻收敛了对沈无忧仰慕的神色，怯生生补救：“学生的意思是，娘娘是国之楷模，我们自然是要向她学习的。”
秦先生：“你是想拜她为师，学习玩的东西吧？”
林小姑娘脸上红了红。
然而秦先生仿佛没有听够一样，一直让林小姑娘继续多说一点有关沈无忧的事情。
林小姑娘绞尽脑汁，将什么药膳，玩具，耍大刀的事情翻来覆去讲了几遍。
等到秦先生叫停，留下了自己的墨宝，林小姑娘才腾出手来喝一口水。
好累啊！
拜先生不是应该先生说我听着的吗？
怎么反过来了。
秦先生带着林小姑娘出了门。
外面林尚书已经在等着了，上前笑眯眯地问道：“秦先生，在下府里面可有书法符合秦先生的意？”
“罢了，”秦先生什么都没有要，“我已经得过一个宝贝，这些墨宝跟它对比起来未免逊色了一些，我就不收了。”
秦先生以前那位徒弟的优秀，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
这句以物类人，林尚书听得很明白了。
自家女儿的资质入不了秦先生的眼，林尚书有些失望，但是他也不敢为难秦先生强迫她收徒，不然这天底下的学子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够将他淹死。
林尚书只能忍痛送别秦先生，为了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还没忘记让下人把吃的打包让秦先生带走。
秦先生坐在马车里面，连掀起帘子的意思都没有，只说了一句：“多谢林尚书，林姑娘是个聪明的孩子，林尚书定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先生。”
马车继续往家里走，两边的灯火璀璨，现在还没有到宵禁的时候，路上还是有百姓正来来往往地走着。
路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秦先生突然喊停了：“绕过去西街看看。”
侍女愣了一下，六年了，秦先生都没有走过去西街，今日怎么这么反常。
走了一段路之后，秦先生从马车里面出来，探头看了看巷子里头：“里面的面摊是不是还在？”
侍女进去瞧了一样：“还在呢。”
秦先生下车：“我进去吃碗面。”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在这里卖面已经很多年了，看见秦先生的时候明显很惊喜：“好久都没有看见你了。”
秦先生微微一笑：“是啊，多年未来很是想念夫人的手艺，这不就又来尝尝了。”
夫人立刻给她做了一碗加肉加蛋的面，又问：“你之前带来的那个小女孩呢？怎么这么多年我也没瞧见她？”
秦先生笑了：“孩子大了，让她自己去外面闯荡去了。”
“这哪能行啊，”老板娘道，“姑娘家的就是要放在身边好好疼爱的，外出闯荡这多危险。”
秦先生低头：“孩子大了，留也留不住。”
老板娘也有些感慨：“孩子自己的路，终究要让他们自己去走。”
外头又有客人来了，老板娘继续去忙活。
“先生。”
秦先生没有留意，低着头吃面。
“先生。”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秦先生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今天在尚书府想起太多以前的事情，现在才会产生幻觉。
“先生。”
秦先生这次终于肯定了，绝对是有熟人在叫她。
“喊什么喊，喊魂啊……”
秦先生顿住了。
黑暗当中有一个穿着黄衣的女子，她身姿纤细，步态端庄，就算隐匿在黑暗当中，秦先生也已经将这人认出来了。
秦先生不禁喊了一声：“英儿……。”
黄衣女子从黑暗当中走出来，面色白的像是一张纸，又像是中元节回来探望亲人的鬼。
她缓缓走到秦先生身边，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老师，这么多年英儿未能侍奉老师尽孝，老师可安好。”
第53章 我听说你快死了 就来看看我要不要改嫁……
秦先生刚想伸手, 将这个多年未见的徒弟拉起来、
但是手即将碰到支从英头发的时候，手指却拐了一个弯拿起了面前的筷子：“我早就不是你的老师了，贤王妃对我行此大礼, 我可不敢当。”
秦先生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支从英的身上，筷子夹起来的面都快喂到鼻子里头了。
贤王妃没有说话，依旧跪在秦先生的脚边，恭恭敬敬如同初入师门的时候。
“装模作样，”秦先生这才嗤笑一声, “起来, 大庭广众的这样子成何体统。”
“多谢老师。”
支从英谢过秦先生，站起身后就走到了侍女旁边。
秦先生瞧了她一眼：“你又站在那里做什么？”
支从英低着头：“我是老师的徒弟, 自然是应该站在这里伺候老师的。”
“得了, ”秦先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装模作样给谁看？”
支从英：“我是真心的……”
“坐下！”
支从英还没说完，就被秦先生给打断了：“看见你站在那个我就眼晕。”
“是，听老师的话。”
支从英这才坐回了秦先生的身边。
秦先生没有再说话，是支从英先开了口：“老师怎地吃得如此寡淡……老板娘！”
“来了！”老板娘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咦？这不是支家姑娘吗？我刚刚才跟你老师说过你, 你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支从英笑笑：“就今日, 一进城就想起了老板的面, 马不停蹄就过来了。”
老板娘被她逗乐了：“要什么尽管说, 今天我请客。”
“水晶虾饺，干烧肉馅包子, 糯米鸡……”
说的都是秦先生喜欢吃的东西。
秦先生手下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阻拦她点菜。
支从英念叨了五六样之后才停了嘴：“就这么多吧，多谢老板娘。”
老板娘：“好嘞！”
老板娘在这里做生意这么久了, 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流的，看见她们师徒二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点完菜立刻就识趣走人了。
秦先生余光扫了支从英一眼：“不是在皇陵里面享福去了吗？怎么还回到京城来着？”
支从英答非所问，但是又回答在了秦先生最想问的问题上：“老师，贤王待学生很好，这么多年我过得很幸福。”
秦先生一手将面前的肉推到她面前：“还说什么很好，瞧你这脸色还以为鬼上身，都不知道饿了多久。”
支从英笑了，嘴上终于有了一些红润：“老师宽心，英儿吃得饱穿得暖，只是最近天气不好，略感风寒而已。”
秦先生哼了一声：“你就算是饿死了也跟我无关。”
支从英没有反驳，而是说道：“学生这么久不能入京，也很是想念老师。”
“砰——”
秦先生直接将筷子给摔了。
“别在这里装模作样，当年我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支从英点头：“老师曾经说过，贤王这个人不适合托付终身，支家的事情我也不要管，如果学生敢擅自插手这件事情，就将我逐出师门。”
秦先生：“你倒好，瞒着我嫁给了贤王，从此离开京城六年都不曾回来。”
支从英道：“当年学生嫁过去之后没多久，支家一朝覆灭，而后学生被人胁迫不敢再回来，直到今日……”
支从英说话越来越急，像是怕自己没能把事情交代清楚，就要被秦先生赶走。
秦先生：“你还未嫁给贤王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你说过，让你不要掺和这趟浑水，我自会替你料理！”
支从英声音有些颤抖：“学生怎么能让老师替我涉险，更何况……那可是我的爹娘啊！”
秦先生：“那你又何故不能回京？”
秦先生看了看四周，这才靠近支从英压低声音说道：“难不成是先皇的意思，他都已经驾崩这么久了，难不成是陛下……”
支从英摇头：“跟他们都没有关系。”
“那为何……”
支从英：“老师，这事您就不要多管了，学生已经害了贤王，不能再把您卷进来。”
她说完这话，便低着头没有再开口。
桌子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之后秦先生才问：“那你今日为何又能够回来了？”
支从英道：“我被人叫回来的。”
秦先生沉默了片刻：“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要是你听我的话……。”
“老师，”支从英说道，“就算是知道了结果，学生还是会这样做。”
秦先生长叹一声。
她虽然嘴上训斥支从英，但是如果是在她自己身上发生了一样的事情。
又何尝不会做出同一个选择。
***
当年。
支从英还是鸿鹄寺卿的女儿。
那叫一个风光啊！
她虽是女子，但是年少成名，还早早就拜了秦先生当作老师。
这风头在京城当中也是头一份的，就连很多世家公子都比不上。
鸿鹄寺卿有这么一个女儿骄傲得很，成天就想着跟别人炫耀，支家可以说是当时最受人羡慕的世家了。
但是人生无常，就算是再如日中天的世家，也有倾覆的一天。
然而他们都没有想过，这一次的倾覆来得如此突然。
外敌在来使之后突然发难，华国接连丢了两座城池，好不容易被石大将军镇压下来，官家憋了多日的心头火突然朝着支家烧了起来。
鸿鹄寺卿有预感之后，立刻要将女儿许配给当时守在皇陵当中的贤王。
支老爷：“英儿你放心，爹娘不会逼你嫁人的，要是你是在不愿意，爹这就让人把你带走去隐居。”
支从英那时候虽然岁数不大，但是也能感觉到了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不顾秦先生的反对将这门亲事答应了下来：“爹，娘，我明白的，我这就准备嫁过去，我会想办法让贤王帮咱们家渡过难关的。”
支老爷：“贤王妃好歹算是皇家的子孙……只要你没事爹娘心里就安慰了。”
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鸿鹄寺被查出通贩卖国，收受贿赂，上上下下无一干净。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御史台和刑部双管齐下雷厉风行，三日便将跟这件事情的人的口供问了清楚，旁人完全来不及周旋。
官家在上朝的时候直接允了御史台的判刑，该流放的流放，该抄斩的抄斩，在这一场轰轰烈烈的问罪当中，鸿鹄寺卿自然不能幸免。
桩桩件件的罪名压下来，支家只剩下支从英一个人。
或者说，鸿鹄寺差不多只剩下了支从英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