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放忍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饮而尽,妄图压一压。
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无非是他每次在梦中想到几年前的那件事,心情就都不会好就是了。
但是好死不死的,今晚也梦到了。
周放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绪不平静,于是他根本也就没有回去床上,按照原定计划揽着霍清睡觉,而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倒也没干什么,不过是头脑放空的看着窗外……欣赏雨景。
不知道坐了多久,周放忍感觉有东西在碰触他的肩膀,一下一下的,像是小猫爪子在挠主人一样。
这屋子里除了他还有谁?少年无声的抬了抬唇角,头也不回的伸出手去,一下子便抓住了女人作乱的手腕——细的要命,一看就不好好吃饭。
“哎呦。”霍清声音还有点哑,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被抓到了。”
周放忍回头,就看到晦涩光线里女人穿着他的睡衣,肥肥大大的就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低头瞧着他弯起眼睛笑。
他喉结上下轻轻滚动了一下:“怎么不好好睡觉?”
“渴了呀,本来想让你给我倒水的,谁知道你不在我只好自己来了。”霍清似乎是有些不悦,嘟着嘴戳了戳周放忍单薄的胸口:“你干嘛半夜来这里坐着?”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无声的把女人从沙发后面拉到前面,然后,又拉到自己怀里抱着。
就像小孩子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周放忍把霍清抱了个满怀,瘦削的下巴抵着女人薄薄的肩头,两手圈住她纤细的腰身,结结实实的搂在怀里。
“你干嘛?孩子似的。”霍清觉得有些好笑,顿了一下,故意恶劣的调戏道:“要妈妈给你喂奶么?”
……
这女人,成年人的荤段子一溜一溜的,真让人招架不来。
周放忍气笑了,大手顺着她的腰线上移,礼尚往来的反击:“好啊,来喂。”
“靠,”霍清护住自己,瞪着他又倒打一耙了:“少来,你要不要脸?”
“……”这女人,明明是她先耍流氓的,周放忍无奈,也不和她插科打诨了,还是继续老老实实的抱着她——其实对于少年来说,这个时候只要能单纯抱着霍清,心里就已经挺满足的了。
霍清是一个油滑的商人,也是一个惯会装傻装无辜的大头蒜,但是她也是一个想要敏锐的时候,就会是一个比谁都敏锐的人。
就比如此时此刻,她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少年的心情不好了。
如果心情好,餍足愉快的人,是不会失眠到来客厅沙发上坐着的。
只不过霍清搞不懂的是,在这个时候周放忍会因为什么烦心,也不大清楚自己这个时候问了是不是合适……不过不问,也不是她的作风。
因为霍清向来就不是那种有事情喜欢自己消化的性格。
于是女人眨了眨眼,还是问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问完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周放忍,很明显看到在小夜灯的光线下,少年睫毛轻轻颤了下。
但是他眼睛里并没有对此体现出什么不悦,疑虑和敏感——也就是说明周放忍此刻的心事,并不是一件不能说的秘密。
“我做了一个梦。”周放忍下巴依旧垫在霍清的肩上,只是眼睛没有和侧头瞧她的女人对视,少年垂眸,一字一句认真的说着:“梦里,我发生了车祸,在盘山公路的柏油道上,打错了方向盘……差点车毁人亡。”
“而且,这一切都是真的。”
霍清瞳孔有些错愕的一缩,抓着周放忍的手指都不自觉的用力了一下。
这是人在听到出乎意料的事情而震惊时的本能反应,应激反应。
“姐姐。”周放忍察觉到了,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你会同情我么?”
“……少扯淡,快说。”霍清忍不住催:“要是敢扯谎故意逗我,你等着的。”
呵,不愧是霍清的风格。
周放忍无声的笑笑,继续说起几年前的那场意外。
那年他刚刚高考结束,毕业后去考了驾照,少年长大后就已经没有儿时那么轻浮幼稚的‘赛车梦’了,但男孩子喜欢车这一点大概是普遍现象。
周放忍也并不例外,考下驾照后拿着周父给买的车就到处开。
或许聪明人学什么都快,更别说男孩子普遍都感兴趣的车。
周放忍上手很快,熟练地也很快,基本上半个月就是彻底‘熟稔’的状态了——当然之后发生的事情说明少年那个时候对自己的判断就是一个笑话,但谁还没有自大过呢?
起码那个时候的周放忍是的,过于自信,就会对自己失去了一定的判断力。
同样是因为过于自信,少年就没有拒绝同学邀约的自驾游活动。
是高中一起玩了三年的朋友罗一鸣提起来的,趁着未开学流落四方的时候一起出去自驾游一次,地点就定在江坞周边的桃花镇,绕山区开车七个小时,会开车的三个男生轮流,很轻松的。
任务分配的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周放忍想了想直接就答应下来了。
当时参与自驾游的是三男两女,女生里面就包括方宁依。
他们五个是高中向来玩的比较好的,谁也没觉得这个团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策划了几天,就敢在开学之前准备去了。
周放忍始终记得那天的温度,他出门前特意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是个好天气。
万里无云,不会打雷下雨,对行程不会有什么阻碍——尤其他们几个是新手开车,都是这个夏天拿下的驾照,无论如何安全第一,选择出行的天气是最重要的。
几个人看了好几天的天气,才觉得那天最好。
只是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万里无云不会下雨,不代表不会太热。
虽然车里有空调,但那天的空调好死不死的有点故障,出来的风也不凉爽,五个人聚在一起,加上下了火一样的天气盘旋在绕山区公路里,几个人脑子都被烤的迷迷糊糊的了。
尤其是同行的罗一鸣畏热,上了车就在后座睡的酣畅淋漓,根本是无法叫起来开车的程度。
周放忍是个话很少的人,从懂事了就是,叫了几次叫不起来他便也不想再张口,干脆自己开,到了晌午最热的时分也不好意思叫另外一个男同学来换,只能咬了咬牙一个人承担。
只是新手,山路,灼热的天气下不舒适的疲劳驾驶,个个都是雷点。
当时坐在副驾驶的方宁依也发现了周放忍的状态不对,少年眼睛里有一股子狠劲儿,白皙的脸上被烤的有些微红,抓着方向盘的手也濡湿了。
少女连忙递过去冰水给他,见周放忍摇头不接,犹豫了一下就拧开了瓶盖喂他:“阿忍,你是不是…是不是有点热?要不然停车休息一下吧。”
周放忍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后续少女又劝了两遍,他便忍不住皱眉回应:“这个路不能停车。”
大概是因为灼热焦躁,就连周放忍也能听出来自己的语气并不算好,当然能看出来方宁依在听到之后就愣了,有些尴尬的缩回了手。
于是,心情就更加烦躁了。
他张了张唇,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却又感觉没什么好解释的。
只好继续沉默的开车,灼热焦躁的尴尬情绪在整个车厢里发散着,气氛更加不好了。
这样的驾驶环境让一个新人驾驭,出事似乎也并不是什么意外了。
很多年后,周放忍甚至都忘了当时为什么出事,怎么出的事,他只记得那天灼热的天气,焦躁的心情,还有的确是自己托大,一不小心打错了方向盘弄的无可挽回……
幸亏当时的盘山公路有围栏,要不然他们五个人掉下去,就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样的后果作为一个驾驶员,周放忍真的承担不了,是那片绕山区的围栏揽住了野马脱缰的车,救了他们一名。
可即便如此,这件事情的后果也足够周放忍无法承担的了。
他犯的错让自己受伤就算了,最无奈的是其他四个人也跟着一起受伤,尤其是方宁依。
上车叮嘱着大家系上安全带一向是周放忍检查的要素,所以他们都老实的系着安全带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后排落座的几个人由于惯性甩到一边也没有大的事故,只是轻微的挫伤和脱臼较多。
但周放忍坐在副驾驶的方宁依就不是了,尤其是副驾驶,永远都是最危险的位置。
发生事故的第一时间就有人报了警,等120赶到把几位年轻人抬到医院的时候后排的几个人还模模糊糊的有意识,就是被吓的神志不清。
但前排的周放忍和方宁依就已经失去意识了,是直接被抬进抢救室的,满头满身的血迹斑斑。
第五十四章 雨悸
方宁依身上受的伤甚至比驾驶位上的周放忍还要严重,虽然不致命,在安全气囊弹出护住两个人的时候也抱住了头颅脖颈和胸口,但到底全身多处骨折是避免不了的。
到了医院,也是她手术时间更长,整整四个小时,才从手术室转移到病房里。
而周放忍是左手手腕粉碎性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相对于方宁依的伤势来说倒不是很严重,就是……不知道是心理阴影还是因为不可控的受伤缘故,阴天下雨的时候,那手腕总是有点疼。
还有,以后碰到了方向盘,总是不自觉的就会有种隐隐发抖的感觉。
周放忍一开始发现这点的时候,是想克服这道难关继续开车的。
可是他不得不直面自己当初只要谨慎一些就不会发生事故的事实,从而一只脚踏进去自卑的漩涡里,就越来越不敢了。
因为他的轻狂方宁依受了伤,而且是很严重的伤——女孩腰背处的位置,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针脚蜈蚣样式的,由于受损面积太大,即便后来做了医疗美容却也不太乐观。
而对于爱美的女孩子来说,可能浑身骨折都不及这一道疤痕更为致命。
那场车祸过后,方宁依因为这道疤心理上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几乎心心念念钻牛角尖一样的想去除。
那段时间周放忍陪着她去了很多家整形医院,奈何效果都甚微……每失望一次,方宁依几乎就要崩溃一次,甚至因为这道疤出现了自残的行为。
周放忍知道她是个爱美的女孩,很怕会有人因为这道疤不喜欢她了。
周家赔了很多钱,付出了很多精力,但每每方宁依的崩溃,就让少年感觉头顶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密布。
“怎么办?我身上的疤就像个怪物一样,真的会有人喜欢我么?”
这句话是那段时间里,方宁依哭诉着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她是真的焦虑,近乎病态的焦虑。
这种焦躁是很能影响身边的人的,大一整整一年,周放忍只要有时间,就会搜索全世界整形医院的资料。
事已至此,他只想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无论如何都要努力把方宁依身上的那道疤祛了,如果消除不掉,那么无论是方宁依还是他,心里的疤也都别想祛掉了。
因为这些事故的原因,大一一整年他们两个都走得很近,大学里的年轻人最喜欢也最善于猜测男女之间暧昧的关系,换句话说,巴不得两个看起来很配的人有什么关系可深究,于是很快沸沸扬扬的就传出了风言风语。
周放忍那个时候,是后知后觉的才留意到学校里很多人都在传他和方宁依是有恋爱关系的。
而三人成虎,这谣言在他们并未及时辟谣的状态里,已经滚雪球一般的越传越夸张了。
就连周放忍当时的舍友,都非常好奇的问他:“阿忍,你和英语系内系花,就姓方那姑娘,你俩到底有没有事儿?”
他和方宁依?能有什么事儿?
周放忍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切,装什么装啊。”舍友‘很懂’的笑了,手肘推了他一下:“你们俩整天齐头并进连体婴似的,还能不是在谈恋爱?”
从舍友的口中,周放忍才从忙成陀螺的思绪里回过神,才突然发现原来他和方宁依的举动过了安全界限,在外人眼里已经看起来是这么暧昧了。
但是这样的状态,方宁依知道么?
她如果知道是会感觉到不悦的被冒犯,还是会……周放忍一时之间想到方宁依哭着说自己因为身上的疤变丑了,这辈子都会受影响了的模样,居然澄清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如果方宁依所担心的原因里也有这个,那他是不是不澄清比较好?
那是周放忍第一次,脑子里有‘得过且过’的这个念头,毕竟他也实在是……被折腾的太疲乏了。
况且,自己也的确是对方宁依有责任的。
多年同学朝夕相处的熟悉程度,再加上那个阶段焦灼的责任感和压迫度,让周放忍在舍友的‘点拨’之下,有了一种想和方宁依在一起的冲动。
如果这个样子能让方宁依心理上的病态缓解一点的话,他并不是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