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傅景之一低头才看到,原来小女人哭累了,自己睡着了。
不远处的春至见这边儿终于稳定下来,才凑近道:“殿下,我们现在要回去嘛?”
他们来的时候是骑马过来的,这么些时候,已经送来了马车。
夜深露重,这里又是荒郊野岭,不时还有昆虫的吱吱喳喳的细语,确实凉的很。
“回去吧。”傅景之抱着怀里的枝枝起身去不远处的马车。
刚走了两步,就听“yue”的一声,他的背后湿了一片,上面狼藉不堪。
春至吓了一跳,自家主子向来爱洁,这样的呕吐之物沾染了整个后背,这简直是造孽啊。
在春至惊骇不知所措的目光里,傅景之却只是皱了一下眉,反而放慢了脚步,走到马车边,轻轻拍着怀里女人的后背,低声哄道:“没事,别怕,继续睡。”
这幅作态,颠覆了春至作为从小陪主子长大的头号暗卫的三观。
但是他也不敢说什么,只安静的坐到马车前,小心翼翼的驾驶着马车。
到了城门,守城的士兵看到来人,匆匆放了行。
春至在岔路口问道:“主子,我们如今去哪儿?”
是回陈府,还是他们自己的府邸。
从马车里传来了一声,“去陈府吧。”
春至惊讶了一下。
如今距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方才的状况,明显是夫人在生气。现在把人送到陈府,若是明早夫人不愿意嫁了,那岂不是闹了笑话。
马车咕噜噜的在深夜的街道行驶,刚到陈府门口,就有人迎上来道:“你们是什么人,马车里是谁,我们陈府丢了东西,要查看一番。”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长相与夫人有六分相似,春至一瞬间就分辨出来,这是陈府的小少爷,得罪不起的存在。
“马车里就是你们寻的,让我们入府吧。”车帘被掀开,露出了一个男人的脸。
陈瑾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猜测,他口中道:“引他们入府。”手上却暗里指挥着小厮们都朝这边来。
马车刚入府,就被团团围住。
“你们究竟是谁,半夜掳走阿姐,又送回来,究竟有何目的。”陈瑾年纪虽小,却掷地有声。
傅景之轻笑一声,“自然是你姐夫。”
陈瑾却不信,“我姐夫怎么会做出婚礼前一晚将人带走的蠢事。”
蠢事,这两个人让傅景之黑了脸。
好在这时候,通知陈父的小厮已经将人带了过来。
陈府上来一步,拦在了陈瑾面前,道:“还不多谢这位公子将你姐姐寻回。”
陈瑾并未见过傅景之,但是父亲如此一说,他也懂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是阿姐丢了,姐夫帮忙寻找到了阿姐。
这下子,他心虚了许多,行了个礼道:“多谢姐夫将阿姐带回,不知阿姐可在马车中?”
陈父并不知道叫姐夫是傅景之授意的。这一声“姐夫”让陈父身子哆嗦一下,但是看到傅景之渐缓的脸色,也就没再阻止。
傅景之道:“在马车中。”
枝枝的两个贴身丫鬟得了话进马车将人扶了出来,马车才出了府。
陈父脸色复杂的看着烂醉的女儿,道:“去给小姐煮了醒酒汤来。”
将枝枝折腾醒,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陈母见女儿醒来,赶到床边,焦急的问道:“我的枝儿啊,你可醒了。”
枝枝的额头还有几分疼痛,她勉强笑着安慰陈母道:“娘,我没事的。”
陈母问道:“昨晚你去哪儿了?怎么一声不吭的,吓坏了我们。你外祖父外祖母也派人寻了一整夜。”
“让爹爹娘亲还有外祖父外祖母忧心了,女儿不孝。”枝枝道。
陈母已经守了大半夜了,如今疲惫的紧,却握着枝枝的手道:“人没事就好。”说着,她又迟疑的问道:“那今日的婚事,可还继续?”
她的闺房里已经满是喜庆的红色,镜子上贴了大大的“囍”字,门窗上都是红色的漂亮的字,爹爹和弟弟一笔一划亲手写的。
一旁的衣架上,挂着娘亲亲手做的婚服。
妆匣处也都是她的凤冠钗环。
枝枝用手捏了捏她的太阳穴,道:“自然是继续的。”
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如今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但是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也是尊重的。
枝枝一发话,陈母就要起身张罗。
枝枝却扶着她上了床,道:“母亲陪我再睡会儿吧,您都一夜没睡了。”
陈母挣扎道:“院子里事可多了呢,都需要娘亲看着,你爹爹弟弟什么都不懂。”
枝枝却抱着她不撒手,“可是以后女儿就嫁出去了,和母亲一同睡的机会可不多了。”
至于院子里的事,枝枝相信,傅景之的人才不会把这件事搞砸。
陈母嘴里嘟囔着“哪有这么大了,还同母亲睡的”,但是她还是躺下,陪着枝枝说了会儿话。
不多时,陈母就睡了。
听着陈母均匀的呼吸声,枝枝就知道,陈母怕是一夜都没合眼。
又过了一个时辰,银杏和柳儿在门外急得直跺脚了,依旧不见人出来。
银杏端着水盆道:“再不传话出来,我们水盆里水要换第七遍了,那可就不吉利了。”
好在,这句话落,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吧”
两个丫头进来后,看到了还在沉睡的陈母,自觉的小了声音,伺候着小姐收拾了起来。
枝枝已经洁面之后,陈母突然坐了起来,哎呦了一声,道:“枝儿,你怎么不叫娘亲呢,没误了时辰吧?”
如今天刚刚亮,屋子里还要点了烛火才能看清楚事物,窗外隐约能瞧见听到来往匆匆人影。
枝枝笑着说:“外面有人操持,娘亲再睡会儿吧。”
虽是如此说,陈母却利索的起了身,在丫头的服侍下洁面梳妆,又换上了刚送来的衣物,临走前交代道:“枝儿,你这边也不能耽搁时间的啊。”
枝枝点头称是。
今日,枝枝由内而外都是大红的颜色,娇艳的红更衬得她肤白如雪,云鬓如瀑披散在背后,不染粉黛都已经美得惊人。
她穿的喜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却难掩玲珑曲线。
她们刚穿好衣服,门外“扣扣”两声。
柳儿去开门,道:“小姐,是全福夫人。”
扬州有个规矩,出嫁前要有一个全福夫人来给新娘人梳头。这全福夫人也是有讲究的,进来后,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自我介绍道:“老身是永平侯夫人,父母兄弟健在,爷爷奶奶身子康健,儿孙满堂,特意来给夫人梳头。”
这样尊贵的身份,难得的福气延绵,就算是给公主梳头也是够了,竟然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给她梳头。
枝枝也起身行了一个礼,道:“多谢夫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梳头的梳子是桃木的,取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美意,梳头时,全福夫人的吉祥话不要命一样的往外抛。
梳完头,永平侯夫人的视线落到一旁的凤冠上的时候,愣了一下,才按耐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将凤冠戴到了枝枝的头上,恭敬的说:“新夫人可以出门了。”
枝枝的头顶盖上了盖头,被一路扶着,到了前堂。
陈父一向寡言,今日却蹦豆子一样叮嘱个不停:“爹爹从来都不指望你高嫁,只想让你有个温和知礼,与你琴瑟和鸣的夫君,一生顺遂平安。如今,爹爹也是这样想的。你要记住,陈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枝枝开口就哽咽了,跪在地上道:“女儿谨记爹爹教诲。”
陈母说话前先用手帕擦了泪,“娘亲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别的话,娘亲也不想多说。娘亲只希望,孝顺公婆相夫教子是你的品行。但是你也要学会爱自己,不要总是憋着自己内心的想法,两个人过一辈子,只有坦诚相待,才能和和美美。若有什么不顺心的,陈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按照规矩,枝枝只能说一声“女儿谨记娘亲教诲。”
但是她俯下身上,深深的三次叩拜,眼角憋着泪才没掉下去。
陈府门前,傅景之长身玉立,一身鲜衣怒马,静静地守在府门口。
枝枝被陈瑾背出来的时候,正是吉时,敲敲打打的大场面引来了整个扬州城的围观,都知道江家的公子来迎娶徐府三小姐。
至于为什么从陈府出门,大家虽然好奇,但奇怪的是,没一个人敢胡言乱语。
亲眼看到人进了花轿,傅景之的心也没落下来。
按照规矩,新人成婚都是要闹洞房的。但是傅景之这边并没有请什么人过来,仅有的几个凑场面的人家,也都是知道他的身份的,谁敢为难他这个新郎官啊。
被送入洞房后,依旧能听到外面的热闹声。
枝枝低着头,纤细白皙的手指勾着身上的红手帕,听到门吱呀一声的时候,动作顿住。
不多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穿着红色喜鞋的男人的脚。
她知道,是某个人进来了。
按道理,这时候还会有送合卺酒的喜娘和闹洞房的人。
但是此刻并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脚步声。
玉如意轻轻拂过红盖头,露出枝枝的面容。
傅景之的呼吸一滞,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再进入洞房前,他曾经想过,会不会她不愿意嫁,会不会她真的不愿意原谅他以前做的荒唐事,会不会她觉得自己对她不算珍重。
但是这一刻,他的脸上再也抑制不住笑容,低声唤道:“枝儿。”
枝枝应道:“嗯。”
傅景之又小心翼翼的唤:“夫人。”
枝枝的眸子里映着满室的红色,还有一个清俊的男人,她将自己的手交过去,应道:“嗯。夫君。”
傅景之终于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如珠如玉,视若珍宝。
枝枝的小手抵在他的胸口,低声道:“还没喝合卺酒呢。”
傅景之这才想起来,将一旁的酒杯递过来,一对新人含情脉脉的饮了酒。
浓情蜜意的时候,男人的脸凑上来,枝枝却又推阻了下来,“我要先去沐浴。”
在傅景之疑惑地目光中,她道:“你就不觉得这一脸的□□很丑吗?”
“不丑。”傅景之目光真挚道:“夫人最美了。”
新妇的妆容,脸上连上好几层白乎乎的粉,又用了胭脂涂了脸心,眉毛画的粗粗的,就连嘴唇都红的像刚吃过小孩儿。
这男人是怎么一本正经的说美的。
心里如此想,但是她的心底还是有一抹甜丝丝的情绪在铺垫,就像春回大地,一瞬间开满了心房,刹那怒放,漫山遍野的欢喜。
“那我们一起洗了吧。”
反正这男人身上也是满身的酒气,熏人的紧。
听到这话,傅景之的眉毛微挑,“侍候夫人,为夫乐意之至。”
服侍的人准备了热水,枝枝在妆镜前第一次认真的看到自己头上戴的凤冠。
凤冠的正前有一颗硕大的南珠,一旁还有略小的南珠配饰,金步摇上的红宝石亮晶晶的,一看就非凡品。
“这凤冠未免也太大了些,怪不得戴在头上那么重。”枝枝拿在手中,边摆弄边说道。
傅景之在她身后,看着她满头青丝披散而下,去掉夸张的妆容,皮肤白皙细腻,在红衣的映衬下,娇艳明媚。
她极少穿这样夺目的颜色,如今美的夺人心神。
傅景之贴过去。
妆镜中,两个人的脸紧紧贴在一起,“这样的凤冠,若是夫人喜欢,还可以做更大的。”
这个凤冠是按照皇后的仪仗,在钦天监定制的,自然是繁杂好看。
枝枝将凤冠放下道:“这么重的东西,再好看我也不会天天戴着,脖子都要没了。”
“我给夫人按捏一会儿。”
男人的手劲不大不小,不一会儿就缓解了那轻微的酸麻。
“好了,一会儿沐浴的水都凉了。”枝枝卸了耳饰,让男人停下了手。
不说别的,就他们现在这幅样子,一点也不像新婚夫妇,反而像是老夫老妻一样亲昵自然。
去了厚重的服侍,枝枝刚要去了裘衣进浴桶,突然想起来后面意欲图谋不轨的某人。
她转过身,道:“你身上一身酒气,去隔壁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