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其实你心里很恨我的是吧？”
肖婕垂下眼睫，情绪掩在眸光中。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许一鸣以为她不会再回答她的时候，却听见她开口了，声音淡薄且漠然。
“将心比心，如果是你呢？”
像是有重锤落下来，许一鸣胸口一窒，眼中难掩晦涩，“所以你当时铁了心要离婚，心里其实早就恨透我了。”
停顿了一下，语气愈发自嘲，“现在想想你那闺蜜骂得也没错，我确实是个渣男。”
说完不由地屏住呼吸，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看向前妻的眼神会存有一丝期待。
又等了会儿，才看见她缓缓抬起头，黑色眸子平静地没有任何涟漪，“这些没什么可说的。”
显然并不欲在这个话题上面多停留。
许一鸣闻言又苦笑了一下，再次看向肖婕，她的目光却早已从他脸上移开，注意力转移到儿子身上。
肖婕抽纸擦了下航航嘴边的米粒，将一小碟哈密瓜推到航航面前，“吃点这个吧。”
许睿航喜欢吃各类瓜果，看到面前切成小块的哈密瓜，他双眼放光，抬头朝母亲笑了笑，然后抓起小刀叉，有些笨拙地叉起一块递到母亲面前，张嘴示意，“啊。”
“谢谢。”肖婕微微一笑，张嘴收下了儿子的心意。
许睿航握着刀叉的手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终于在许一鸣盛满期待的眼神中又叉起一块哈密瓜，然后递到了父亲的嘴边。
“啊。”
许一鸣原本抱着并不大的期望，此刻却见自己儿子那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望着自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期待，直看得他一颗心瞬间软了下来，不由自主就张开了嘴。
“航航真乖。”
得了父亲夸奖的许睿航羞涩一笑，这才低头自己吃了一块。之后像是喂食上瘾般东喂一口西喂一口，一小碟的哈密瓜很快所剩无几。
肖婕按住许睿航再次伸过来的手，“妈妈吃够了，航航自己吃吧。”
“是啊，乖航航，自己吃吧。”许一鸣在一旁附和。
于是许睿航便乖乖地把剩下的哈密瓜如数吞进了小肚子里。
一顿饭吃完，外面天色早已黯淡，期间许一鸣的手机响了几回，都被他故作无事按掉了。
走出餐厅，许一鸣还想带儿子去商场里玩卡丁车，肖婕终是打断了他的念头，“改天吧，时间不早了。”
“怎么会……”许一鸣摸着儿子的头，心底充斥着不舍，这样的航航，叫他怎么能不喜欢呢，如果以前的他就是如此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却忘记了自己从前哪里有那样的耐心陪他们。
“回去吧。”肖婕淡道。
许一鸣还想再说，然而兜里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讪讪的，甚至不敢去看肖婕的眼睛。
许睿航不知道父母为什么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母亲，又望了望父亲。许一鸣在那样纯真无邪的眸光中感觉更加心虚。
又僵持了一会儿，他有些烦躁地掏出手机，正要像前几次那样按掉的时候，却听见肖婕低声道，“你从前经常不接我的电话，难道现在也不接她的电话？”
轻飘飘的声音，并不带任何情绪，却愣是让许一鸣触碰到了些无地自容的滋味。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按掉，勉强笑道，“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肖婕正要说话，手机铃声却再一次响了起来，不同地是，这次是从她包包里传出来的声响。
许一鸣目光闪了闪，看着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当她的视线落过来，他连忙挤出一个笑脸，“没事，你先接吧。”
肖婕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当着他的面接起了电话。
“在哪儿呢？”熟悉的温润嗓音自电话那端传了过来。
第40章
欧辰毅开着车，远远看见肖婕那位前夫一副护花使者模样站在她身旁。
他微眯了下眼睛，幽深的眸子暗沉了几许，然后抬脚微踩了下油门，很快便将车稳稳当当地停到正站在路边的两人面前。
许一鸣当然也看见了黑色奥迪里开车的男人。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薄雾般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车内男人身上，他穿着身黑色的高定西装，款式做工看起来很低调，连内搭的白衬衫看起来似乎都很随意，前提是不去看价格的话。
此刻，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嘴角噙着抹淡笑，正朝这边看过来，如果不是那双黑眸闪着凌冽的微光，这个男人看起来几乎没什么侵略性。
然而许一鸣比谁都清楚，这也只是表面上看着而已，真要惹到这位大律师，他有的是在法律范围之外对付人的招数，业界关于欧律师那些雷厉风行的传说也不都是空穴来风。
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前妻怎么会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现在，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就算再心里酸涩，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各方面的条件并不比自己差。
而这个认知让许家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感觉很不好受，五味陈杂，怅然不已。
欧辰毅可不管这位前夫心里在想什么，他停好车便直接推门下车，长腿一绕转到车子另一侧来，很快打开了车后座的门，朝肖婕笑道，“等久了吧？”
“不会。”肖婕摇了下头，“挺快的。”
“上车吧，也不早了，该回去了。”欧辰毅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淡笑，视线若有似无掠过许一鸣的脸，最后微微弯腰看向肖婕膝弯前的小家伙，“航航想回家了吧？”
不管有意无意，最后这句话确实有些刺激到许一鸣了。
尽管心中有所忌讳，却还是不想让对太过得意。许一鸣扯了下嘴角，朝前一步探手握住了儿子的小手，微微俯下，身子朝许睿航笑道，“航航，爸爸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许睿航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回荡了一下，想起母亲平时对自己的那些教导，别人问问题的时候要记得回答。于是他望向面前那张和自己肖似的脸，轻轻点了下头。
得到航航的回应，许一鸣有些得意，想着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呢。
却见许睿航朝欧辰毅伸出手，声音糯糯的，“老欧，回家。”
这下，许一鸣便笑不出来了。
欧辰毅脸上笑意渐深，伸手微一用力便将小家伙抱了起来，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好，咱们回家。”
正要把航航抱上车，却发现他的另一只手还在许一鸣手里攥着，欧辰毅微微顿了顿，面上笑容已经寡淡了几分，“许先生还有事？”
他的语气很是客气，许一鸣却偏偏在那其中听出了些炫耀之意，不由咬了下牙，语带嘲讽地道，“欧律师很喜欢小孩子呀。”
欧辰毅面上神色未变，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果不其然，许一鸣扯着嘴又补了一句。
“特别是别人家的小孩。”
“别人”那两个字的音他咬地很重，听得一旁的肖婕微蹙起了眉头。
欧辰毅倒是恍若并不在意，嘴角弯起闲适的笑意，“许先生过奖了，我哪里是那么博爱的人。”
伸手在许睿航鼻子上轻轻一点，“只是我们家航航这么可爱，谁看了不喜欢呢。”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挡了回去，反而让许一鸣讨了个没趣。
他紧了紧下颚，还想再说两句，却见肖婕朝自己看了过来，语气淡漠，“不早了，再不回家里人又要催了。”
许一鸣被她这一说，面上神色顿时黯了黯，恍惚了一下，才松开握着儿子的那只手。
他一放手欧辰毅便抱着航航转身，一手推开车门，躬身将他放到后排的座椅上，接着站起身将手挡在车门上，目光看向肖婕，呵护的架势不言而喻。
肖婕微低下头，顺着欧辰毅开门的动作上了车。
欧辰毅递了个笑容给她，这才关上车门朝驾驶座走去。
直到车门关上发出“嘭”的一声轻响，许一鸣才如梦初醒般，怔怔望向坐在别的男人车子里的妻儿，阵阵压抑酸痛的情绪涌动上来，搅地他心里五味陈杂。
车子很快发动了，他看见车里的肖婕不知道和儿子说了什么，就见航航抬起手朝自己的方向挥了挥手，看嘴型大约是说了声“拜拜”。
他苦笑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勉强抬起手，也朝车里的人挥了挥，心里却是一片酸涩……
回去后，肖婕给航航洗了澡，换上舒服的棉布睡衣，抱到床上安放好后给他讲了个睡前故事，却见小家伙似乎依然没有睡的欲望。
她背着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脸颊，“航航不困吗？”
许睿航摇了摇头，晶亮的大眼睛望向母亲，突然问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问过的问题。“爸爸呢？”
肖婕被他问地怔愣了一下，心口微动，观察他的小脸却似乎除了一派天真外并没有其他情绪。
她轻声回答，“爸爸回家了。”
“回家？”
许睿航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肖婕原本以为他还会再问，正斟酌着要如何解释。却见儿子安静地盯着天花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等了会儿，不见他继续问。肖婕想了一下，便问他，“航航想跟爸爸回家吗？”
许睿航抬头望向自己的母亲，台灯橙黄的光辉淡薄地笼罩在她的脸上，显得温柔又沉静。
肖婕也没有说话，平静地与他对视。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才听见他小声地说，“我要跟妈妈。”说着小小的身子依恋地朝她怀里靠了靠。
许睿航的表达水平依然有限，这是他目前为止所能说的最长的句子了，肖婕感觉胸口的位置暖暖的，如同被一只温暖的手熨帖着，暖烘烘的感觉。她抬手摸了摸航航软软的头发，嗓音越发轻柔，“快睡吧，妈妈在这里陪着你。”
许睿航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肖婕关掉了床头灯，在暗黑中静静凝视着儿子的脸，他抿着唇，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一张小脸满是稚嫩。
然后她探起身子，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粉嫩的小脸，低下头在他颊边轻轻亲了一下。
门在此时被轻轻地推开了，风携裹着一阵并不大明显的烟草味吹入，一道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睡了？”
欧辰毅走到床边，窗外的光芒在他身上笼罩下一层光辉，长长的影子落下来，她就被笼罩在他的身影里。
“嗯。”肖婕近乎无声地应了一声。
又等了会儿，却不见她起身。欧辰毅也不着急，背光而立，淡淡看向床上的人。
黑暗之中，远处传来夜间车子飞驰而过的声音。
良久，欧辰毅才听见她的声音传来。“我晚上睡在这间吧？”
大约是意料之中，欧辰毅并不显惊讶，他在床沿缓缓坐了下来，视线落向床上睡得正香甜的航航，然后他低低应了声，“好。”
肖婕没想到他应得这么痛快，不由迟疑地望向他。
欧辰毅几乎气笑了，抬手去捏她的鼻子，“我有那么小气吗？”
肖婕有些喘不过气，甩了甩头才从他那只大掌的□□下逃开。
却听见他低沉着嗓音说，“不过和前夫见面这种事情，下一次是不是提前和我说一声呢？”
听起来平静无波的声音，却似乎多了些警告的意味。
肖婕噗嗤一笑，“不是不小气吗？”
这幸灾乐祸的语气啊，欧辰毅听得牙痒痒的，探手扣住她的下巴，低头便去亲她的嘴唇。
肖婕不妨他会突然袭击，“唔唔”的抗议被他堵在唇里，又怕吵到一旁正在睡觉的航航，也不敢大力反抗。于是便被他扣着下巴亲了个结结实实。
分开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气喘。
欧辰毅微哑着嗓音道，“真想反悔。”
肖婕自然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某些变化，耳朵有些发烫，却抿着唇望向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欧辰毅眸光暗了暗，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下唇。
月凉如水，流泻一地的光辉让人的心也不自觉柔软地一塌糊涂。
他在黑暗中静静俯视着那张素净的脸，声音还带着情动的气息。
“嫁给我，好不好？”
几乎刚说完这句，身下的人倏地变了神色。
迷茫，慌乱，无措……一系列光辉掠过她那双沉静的眸子。
惊涛骇浪过后，一切终于趋于平静。
她的神情也冷静了下来。
“我们说好不结婚的，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