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煜要冲口而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梗着脖子道:“胡说!我哪里哭了?”
苏絮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你是害怕陛下?在躲着他?”
她年龄虽小,却不是什么都不懂。曾经发生的事,原不为从未下过封口令,包括皇帝的真正死因。只是从未有人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此事而已。
齐煜满肚子气一下子被戳破,整个人突然蔫了下来。沉默片刻,他说:“我没有怕他,我只是……”
……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唉,真为难呀。”苏絮儿双手托腮,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在亭子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我那混帐哥哥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不过陛下是个好人,他定然不会做恶的,也不会杀好人的。”
说着,小姑娘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齐煜不由沉默,却无法反驳。
“喏,给你。”
看他这么可怜巴巴的样子,苏絮儿也不计较方才的事了,掏出几块包得严严实实的蜜饯递给他,权当是安慰吧。
齐煜也意识到了他之前是在迁怒,内心深处的那股郁气其实与苏絮儿无关。他小胖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接过蜜饯。
道了声谢,他伸手将一块蜜饯放入嘴中,一口咬下。
“——嘶!”
下一刻,齐煜的表情都扭曲了。
什么纠结郁闷伤感气愤全都消失了,他只觉得眼前都在发黑,几乎产生了一种下一瞬间就要死亡的感觉。
好歹是一番好意,齐煜缓过劲来,艰难地将这蜜饯吃了下去,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你、你这蜜饯哪里来的?”
话才问出口,齐煜心中就有了答案。
若是将这世间的甜食以甜度分为十档,从普通甜,到格外甜,到腻歪甜,到掉牙甜……一直到死亡甜。那么,他那位皇兄无疑是站在甜食界顶端的大佬。
傲视群雄,独孤求败。
果然,苏絮儿的话脱口而出:“陛下方才赏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吃呢。”
齐煜心中发酸,嘴里发甜,龇牙咧嘴,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怪异。
苏絮儿小心翼翼瞄他一眼,悄悄往旁边坐远了几步:“你没事吧?”
“呵呵,我没事。”
齐煜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脸上露出一个由衷感动的笑容。
“这蜜饯真是太好吃了,不愧是御膳房特意为皇兄做的!”
他似乎跃跃欲试,还想再拿一个。
“……是吗?”
苏絮儿被勾起了好奇心,尝了一口。
御花园中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
不久后,经过这里的内侍看见了诡异的一幕。一个小胖几宛如一只四脚朝天的小乌龟被人按趴在地上。在他身上,另一个小姑娘正挥舞着拳头一顿输出。
内侍们眼尖地认出了两人的身份,又想到之前陛下曾吩咐过这位丞相千金的一应待遇都比照公主来,正纠结之间,突然发现了不远处那道静静站立的身影。
隔着一段距离,原不为望着缠斗在一起的两小只。确切地说,是注视着他们头顶虚无的半空,那激荡的气运之力。
他若有所思:“原来还有这种变化……”
认真观察之中,他就差掏出小本本来,将一切规律记录下来了。
系统999:【……】
作为引起了一切争端的罪魁祸首,你这么淡定真的好吗?实锤了。真就只把男女主当作是方便使用的工具人?!
【男人啊,你没有心!】
原不为:“……?”
他将疑似出了故障的系统999关进小黑屋,继续认真观察起来。
这次发生的事似乎让齐煜想通了什么,第二天,下朝的半道上,原不为再次见到了他。确切地说,是被他堵住。
齐煜已经等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上前一步,拦住了原不为。
原不为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他两边整整齐齐的“黑眼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注意到他的眼神,齐煜有几分羞愤,却还是抬起头来:
“皇兄,我有话对你说。”
“……嗯?”
原不为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目光情不自禁被他身上的气运之力吸引。这段时间,他正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齐煜沉默了一会儿,咬咬牙:“母后病了许久,你不去看看她吗?”
原不为沉吟一秒,好奇道:“我若是去了,她只会病得更重吧?”
“那父皇呢?”
终于问出这个问题,齐煜仿佛松了口气,他压低声音,双眼紧紧盯着原不为,身侧的拳头却不觉握紧了。
“你……为何要杀了他?”
“……原因?”原不为收回了漫不经心的眼神,垂下眸子,直直与他对视,目光中现出前所未有的锋利。
“他要杀我,我便杀他。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盯着这小胖几的眼睛,他一字一句道。
“换作是你,同样如此。”
小胖几呆呆站在原地,张了张口。
而原不为说完这番堪称冷酷无情的大实话,便沿着原先那条路走了,连脚下的步调都不曾有分毫改变。
更没有回头去看齐煜是何反应。
系统999已经对这宿主死心了,甚至连规劝宿主与主角打好关系的话都懒得再说了,只是对宿主如此直接有些不解。
它相信,以宿主的本事,只要他愿意,可以轻易哄住齐煜,或是稍稍语气温和些都行。实在没必要如此伤人。
原不为勾了勾唇:“这世间,真实一向伤人,何必教他自欺欺人?”
他眉宇间溢出几丝淡淡的冷意,却又很快消散,仿佛只是错觉。
不待系统999探究,青年的声音便凉凉响起:【还有你,从何时起开始关心这些闲事了?】
眼看又是一言不合小黑屋的下场,系统999赶紧转移话题:【宿主身上发生的每件事本系统都关心,譬如,关于那件大事,宿主筹划得如何了?】
原不为微微一笑:“只剩最后一步了。”
·
太极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将天子的御座拱卫于最上首的御阶之上。
新帝一袭玄色冕服,端居御座。
隔着十二旒五彩玉藻,他的目光淡淡扫下。
“刺杀一案可有查出结果?”
刑部尚书立刻颤颤巍巍站了出来,一脸诚惶诚恐地请罪。
幕后黑手将线索抹去的太过彻底,哪怕他们沿着蛛丝马迹没日没夜追查了数日之久,最终也只找到了几个明显被抛出来的弃子。
当然,真凶究竟是谁,朝中许多大臣其实早有猜测,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御阶之上沉默半晌,年轻的新帝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朕很失望。”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似乎裹挟着无尽的血腥,让许多大臣又回忆起了记忆中曾经的一幕,不由一个哆嗦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一时殿中尽是黑压压的后脑勺。
“里通敌国,勾连羯胡,当街行刺一国之君,视国法道义于无物……这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
真正丧心病狂的人痛心疾首地谴责。
“可笑此人却不知,朕有苍天庇佑,国运垂青,焉能死于小人之手?”
这么多日以来,终于听陛下正面提起了当日那桩异象,群臣顿时都竖起了耳朵,内心如同一万只猫在抓,甚至忍不住分析陛下话语中的每一个字。
原不为话说到一半,却顿住不说了。
他站起身来,轻声开口:
“诸位卿家,朕偶得天启,欲于十日后祭祀天地,点醒国运龙脉。聚人道龙气,收万民之心!”
第26章 暴君26
景和元年,八月十七。
北黎天子设祭坛,祭天地,一言开龙脉,定万世之国运。
而这一日,也因此被后世视作“盛世开篇”。
——人道盛世,自此而启。
泰山之巅,祭坛之下,无数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随着天子剑自上而下缓缓劈落,天地之间似有一道惊雷乍然而落。
千万里山河齐齐震颤,仿佛万里山川在这一瞬间被人点化,化作一条盘旋的真龙,舒张身躯,“活”了过来。
从此,只存在于人们概念中的国运龙脉,成为了真实不虚的存在。
原不为的心神似乎与那冥冥中的虚幻龙脉合一,在这一刻一齐飘摇上了无穷远的高天,自云端俯瞰大地。
但见无数金色光点自地面上升起,宛如漫天星河无边璀璨。那是众生气运。
大部分光点中,都飘出了少许荧光,向着北黎龙脉汇拢而来,一并投入了国运之中——此便意味着天下人心所向。
还有少数光点一团一团聚拢在一起,明显是游离于国运之外的小团体。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南方之地上空,这样游离于外,一团一团的光点尤为明显,而北方已是一片璀璨至极的金色星空。
国运龙脉,本就是聚天下之势,合众生气数。中原风雨飘摇数载,北黎国运本该低迷,但原身齐宣收复北地,为北黎重续国运;原不为登基之后,又强行推动了一系列新政,正是人心振奋之时。
此时这国运龙脉,被原不为一言点出,便如朝阳破云,刹那间喷薄而出,瞬时间惊动了整片天下。
那些普通人虽看不到如此惊人的异象,却也冥冥中有所明悟。只觉周身上下似乎突然多出了什么,与脚下的这片土地好像有了一种冥冥中的联系。
这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
无形的风雷在天地间震荡,手持天子剑的年轻帝王缓缓转过身来,身后群山拱卫,万里山河臣服在他脚下。
国运加身,人道垂青,原不为有种一念之间便可俯瞰北黎天下的感觉。
他的所作所为,于这片小世界而言,无异于开天辟地般的举动。以往从未有人能以一己之力将只存在于概念中的国运龙脉真的开辟出来。
作为龙脉的开辟者,原不为自是获得了最大的好处,他周身上下的气运一时强盛到了极点,一举一动之间都有种令人莫敢逼视的恐怖威仪。
仿佛真的是天命在身。
祭坛下的群臣几乎大气也不敢喘。
直觉告诉他们,此时的他们即便只敢在心中对这位陛下生出丝毫不轨之念,恐怕都会招致难以想象的后果。
“这就是人道皇朝、聚众之力吗?”
原不为暗自琢磨着周身多出的这股特殊力量,虽然并未给他的实力带来丝毫提升,却让他有种突然变成了世界主角的感觉。
“虽则如此,却不可滥用。人心所向,则大势在我,诸邪辟易;人心若去,倾刻间沦为孤家寡人,朝不保夕……”
譬如,那不久前勾连大燕,企图行刺他的幕后黑手……
山巅寒风瑟瑟,原不为若有所思向着南边的方向看去,目光颇为好奇。
在他的视线中,无穷无尽的金色气运光辉宛如滔滔洪流瀑布,又像是一条挣脱了锁链的金色怒龙,正携带着惊人的威势,向那边冲刷而去。
那些零零散散的金色光点,在这洪流瀑布冲刷之下溃不成军,一个接一个黯淡下来,随后破灭无踪。
不久后,南方三家大世族的族长齐齐因重病去世,接任的族长不过三天就再次因意外而死,接着是下一任,下下任,下下下任……
短短半个月时间里,或因疾病,或因意外,或因巧合,三族的嫡系血脉接连不断死去,除了其中一家有一个刚刚诞生不久,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得以存活,另外两家的嫡系血脉彻底断绝。
无论其他人如何调查,都没有查出这背后有人为参与的因素。更像是一种骇人听闻的诅咒。
民间有各种流言传递开来,其中传播最广的一条便是,这三族丧尽天良,欺压百姓,还里通敌国,谋害天子……这才会有苍天一怒,身死族灭的下场。
这个说法在民间广受传扬,但其他大世族却不怎么相信,他们更愿意相信,这其中有天子做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