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意气风发,倒是叫允淑有些羡慕了。
允淑想起来以前他爹爹做节度使时候,家中曾有一面青松石护心镜,是唯一一件儿没被抄走充公的物什,她一直保管在身边留着做念想的,这样的好玩意儿,留在她这里没什么用武之地,不若索性拿来送给鹿和公主。
便道:“你且等我一下,我有东西给你的。”
她起来,往闺房去,从嫁妆奁里拿出护心镜,搁手里头摸了又摸,才揣着回来,把它交到鹿和公主手里头,开心道:“这个是曾经,我阿耶上战场带的护心镜,我一直留在身边做念想的,今儿送你了,虽说阿耶不争气,贪赃枉法抄了家,可这护心镜是他亲采青松石磨了小半月才做成的,是带着阿耶上战场杀敌的勇气和决心的,你以后若是真的上战场杀敌,你就带着它,是个能救命的好东西。”
鹿和公主知道是她一片心意,也就没同她客气,收了护心镜,道声儿该走了。
允淑送鹿和公主出府,一路上切切叮嘱,到了门口,鹿和公主回眸望她,没来由的嘱托,“你那二姐姐李允善,往后你少些同她来往,各自成家了,都有自己的日子过,别总挂念着她替她想,凡事多为自己想想才是正经的,人呐,就是极亲近的人,也别事事都信实了,除了自己,对谁都得留着心眼。你别看我这样,我自幼生于王族,可是看惯了兄弟相争的,哪有什么半分亲情可言?就同大漠里的狼崽子一样,出生就为了活下去自相残杀。”她叹一声,“嗐,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真心盼着你好的,你事事顺意,她就背地里替你高兴。有的人面上盼着你好的,背地里不定怎么攀比,既想沾你光又瞧不上你过得好,时时想着怎么给你使绊子,你可得眼睛擦得雪亮雪亮的,别糊涂了。”
允淑没想平时瞧着不怎么靠谱的小姑娘,今儿说出这样一番感悟来,心境都快赶上她在宁苦那些日子了,通透的随时随地要三花聚顶飞生成仙。
她直点头,回道:“我都记着了,你也得保重自己才是。”
鹿和公主嗯声,跨上马,跟着一队头戴突骑帽腰缠郭络带,脚蹬吉莫靴的胡族勇士往驿馆方向去了。
街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卖烧饼的货郎挑着担叫卖着走过。
允淑目送鹿和一队人消失在长长的街,随后捏捏发酸的膀子,正准备回了,转身袖子却被人拉住了。
她回头,入眼是个熟悉老妪的脸,仔细想想,才想起来是畅春园看守后门的刘婆子。
畅春园是带过来不少婢子使唤,可她不记得有差遣过来使唤的婆子过。
因问,“刘妈妈,您怎么过来了?”
刘妈妈矮身揖礼,“老奴有事儿同小姐禀告的。”
奈奈脸色不太好,忙去掺允淑,瞪了刘婆子一眼,斥道:“主子累了,刘妈妈有事儿明儿再说罢,今儿且先回去。”
奈奈吃不准这时候刘婆子过来做甚么,府上的大小事儿都是她先过问一遍,才会说给主子听,婆子女使丫头大都懂这个规矩,绝对不会略过她直接到主子跟前来说嘴,这刘婆子竟然跑到这里来,还要单独跟主子说事儿,奈奈心里头就觉得不好,再瞧瞧刘婆子这动作表情,就更断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掌印大人上朝的时候可是叮嘱过的,连提刑司的案宗都要单独送过来批阅,不许旁人来扰主子清净,何况府上上下都瞒着主子二姑娘和长生姑娘的事,万一哪个说漏了嘴,叫掌印大人知道了,还有下人们的好日子么?
她紧张的看允淑,又恨恨瞪着刘婆子。
刘婆子就像个眼瞎的,愣是没瞧见奈奈这气鼓鼓的模样,略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封小札来,“老奴是给大姑娘送东西来的,大姑娘给了老奴五十两银子,真是个好人,老奴年岁大了,也正好就顺道儿来给小姐说一声儿,老奴家里新添了个孙儿,媳妇叫老奴回去看孩子的,特特跟小姐来说一声,往后畅春园的差事老奴就不做了,正好小姐也成了亲,也就用不上太多婆子了。”
允淑听罢点点头,接过小札,蕴笑道:“刘妈妈年纪是大了,既然家里要你回去看孙儿,刘妈妈就去罢,等会儿我叫奈奈给你清算一下,把月银发了就是。”
刘婆子高兴,连声道:“多谢小姐。”
她额首,这捏着小札回屋来,奈奈在旁边急得不行,试探着给她岔话儿,“主子,您还累么?这会子还是回屋再睡个回笼觉罢,那小札奴婢给您先拿着,回头您醒了再看?”
她摇头,“我不累,先去书房理整卷宗,小札我现下就看,想来是二姐姐去走亲戚了,心里头挂念着我,成婚她也没能来,写了小信来宽慰我的。”
奈奈忧心忡忡的,她对李允善没敌意,心里也是可怜李允善的,只是目睹了长生的事儿,觉得二姑娘琢磨出来个点子就是吓人的,谁知道那手札里头写的都是什么?若是闲唠也就算了,若不是呢?这会子掌印大人可是还没回来,出点幺蛾子,就够人消受的。
又不能从主子手里头硬把小札夺了,心里是又急,又恼,怎么就那么巧的,叫刘婆子给扑个正着呢?
她哪里知道,刘婆子是听了李允善的撺掇,搁临水照花府邸外头等了一个早晨,就等着允淑出门才扑上来的。
回了书房,允淑瞧见案子上插着一支亭亭玉立的荷花,立时欣喜,凑过去闻闻,心里软绵绵的,这个时节了,荷花都谢了,莲蓬子也能吃了,他还能淘支荷花来给她放在桌案上,得费了好大心思,这个人,连这样小的事儿都存在心里头,她是真的没有嫁错了人。
她靠着椅背坐下来,扒拉扒拉案宗,搁置在一边,先展开李允善给她的小札来。
奈奈不识字,跟着允淑几年了,也没能把一个大字认全了,通篇瞟下来,心里七上八下的问允淑,“主子,都写的什么呀?”
第101章 徐大姑娘
“没什么。”她收拾起来小札, 问奈奈,“二姐姐真的去走亲戚了么?”
奈奈给她问的发虚,唔了声儿, “奴婢只是听说去走亲戚了,不是廷牧公公给您传的话儿么?”
她摇头,“奈奈,你怎么也瞒着我的?二姐姐被关起来了是不是?到底是为什么不能同我讲?她犯什么事儿了你倒是同我说一说罢。”
奈奈为难,心里头对刘婆子便更多了分怨怼,这事儿掌印大人说了,谁也不能说,她哪敢同允淑说出来?就是主子再护着她,那阎王爷一样的人还能叫她囫囵了?
她不说话,咬着嘴唇往地上一跪,“主子, 你别问奴婢,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回头掌印回来,您问他就成, 奴婢还想伺候您几十年呢。”
允淑叹息,心道罢了,奈奈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何苦去为难她的, 拉奈奈起来, 道:“我知道他定是撂下狠话来了,叫你们都不能跟我说二姐姐的事儿。我舍不得为难你,等他回来亲去问他便是。”
奈奈起来抹眼泪,“主子, 若是大姑娘给您添了大麻烦,您可怎么的?是什么都要替大姑娘兜着么?”
她摇摇头,“大是大非跟前儿,你主子是灌迷魂汤了?能分不清楚轻重厉害么?”
说着话儿,外头覃时敲门,说掌印大人回了,正往这边来。
她理整理整衣裳出来相迎,才出书房就就瞧见他一身蟒袍,脸上也不见个笑模样的,到了跟前,他总算是攒个笑出来,揽她腰肢问她,“你怎么出来了?没接着睡么?”
她替他掖掖领子,垂目,“我不困了就起来了,提刑司还有卷宗要看的,本来起的时候就日上三竿了,懒的自己都觉得脸红。倒是你,瞧着不怎么开心的,是今儿朝堂上有事儿么?”
回了家就不想琢磨朝廷的事儿,他捏她臀,一副色相,这人也是奇怪,吃不着的时候,怎么也不想,尝到味儿了,就跟和尚开了荤似的,收也收不住。
以前那样清冷的人,搁她跟前越来越登徒子。
她嗔他,“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收敛些,我有事儿问你的。”
他忧心她昨儿晚上吃累,索性打横抱起她往屋里去,嗡哝,“不着急问,先用饭罢,清起只喝了碗小米粥,不打饿,下了朝一个晌午忙的晕头转向,内书堂呈的折子说北边下了雹子,盐务上的帐到现在还没平,钱塘那边修渠道也要钱,上上下下没一处省心的时候,官家即位后事事儿不平,提刑司那头儿,回来你办几个贪官,国库里头缺银子得填补。”
她搂着他脖子,贴在他心口上,“我瞧了今儿送过来的卷宗,寿王抄家的时候,充公了不少,却也是杯水车薪,大头儿还得从福王爷身上找回来,他如今卧床不起,底下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的,好多地方的帐上漏记的不记的,一人为私三人为公,你指派过去的官员把账簿誊抄一遍亲送了过来,我想着明儿一早去福王府同福王说说这事儿。”
他说也好,“福王身子是不成了,还能活几天也没个数,早同他说明白,死了也不是个糊涂鬼。”进了屋,把她放杌子上坐下,也搬个杌子坐着,笑,说不沾边的话儿,“允淑,真好,咱们终于成亲了。”
她点头,“嗯,往后咱们是正经夫妻,定然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到底还是想问事儿的,她迟疑岔了话儿,道:“有件事儿你同我说实话,二姐姐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把她关起来?廷牧骗我说她走亲戚去了,我琢磨着不是,沈家门上没什么亲戚知道她,又怎么会要她去走远房亲戚?”
她也没说是承恩园把门的刘婆子替李允善递了信儿过来,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说出来刘婆子怕没命活了。
他皱眉头,“本以为能瞒你些日子,也是知道你瞒不住,头两日笨你府上找庭降大殿的长生姑娘没了,是你二姐姐把人沉了井。”
允淑惊了,没法信实,“她为何?长生怎么会没了的?庭降不是也说,长生回王府井去了?”
冯玄畅瞒着她,就是怕她接受不了,若是个旁的人也算了,偏偏是她心心念念的嫡亲姐姐,这事儿于她就是个晴天霹雳,心里得多难受的?
他安慰她,“你听我说,她自作孽,不是你的错处,若不是她贪心不足,一心撺掇你做太子妃,又从常思那里套话儿,去庭降那里告发我,事情碰巧被鹿和公主和长生听去,就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她是你亲姐姐,我是顾念着你才尚且留她性命,把她软禁在外头庄上,只是她还想正正经经做沈家正头大娘子是不能了。这事儿你莫心里头怨我。”
她憋得慌,一直知道二姐姐看中身份名利,是因着受了太多苦。可如今犯迷糊都能杀人了,她若是徇私舞弊一直护着,不是害可二姐姐么?今儿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再不管那以后还了得?草菅人命不是跟家常一样?
她咬唇,暗自下了决心,真真是恨铁不成钢,本以为自己这样努力,变着法的给二姐姐撑腰,让她在沈家能立足,有根基,再经营两间铺子有进账,
沈家老太太跟前不至于总被欺负,往后再添个哥儿和姐儿,也算平顺一辈子,苦尽甘来了。哪里知道这样能作幺蛾子的?
半天她才擦擦泪,道:“我不怨你,你这样安排是对的,古往今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不能因着,因着长生无依无靠是个孤女没人替她喊冤枉,我就徇私枉法护着二姐姐让她逍遥法外了,您也别护着她,赶明儿绑她去大理寺,该打打,该受罚受罚才是。”
“你说真的?不心疼的?”他摸摸她头,“你心心念念她许多年,真把她送大理寺去,可就是重罪,要判死刑的,你舍得么?还有兰姐儿,以后可就没娘亲了。”
她趴他膝头上哭,“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姐姐?早前她不这样的,是个善良的人,说话都不带大声的,性子也极好,如今怎么就这样了呢?怎么就能去杀人了?”
“人都会变,何况她历了几截生死,这都同你没关系,只是事儿总得有个解决办法,我知道你不想她死,我也正要同你说一说,徐将军受皇命回长安来,今儿我见着人,听他说起家中嫡长女想见见你,明儿一早来府上拜谒。”
女使婆子过来上菜,今儿菜色丰盛的紧,六个菜一个汤,允淑心思沉,瞧着并没有什么胃口,简单挑几样放在碟子里推给他,“徐将军家的嫡长女?不是次女?我听说徐将军夫人的长女不是下落不明好多年了?怎么突然就找着了?”
他锁眉,给她夹糖醋排骨放小碗里,道:“这事儿顶奇怪的,我也是琢磨不透,便把这桩拜谒给你应承下来了,明儿你瞧瞧那姑娘,别不是个冒充的。”
到底长生已经沉了井,锦衣卫查人一查一个准儿,不能出了错,突然说徐家嫡长女找着了,也太过蹊跷,人还能有死而复生的么?他料想这其中有人浑水摸鱼,想在徐将军身上讨好处。
允淑也不知道他何出此言,纳闷儿,“总得有个信物什么的,不能说人家徐将军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谁,我看你也别疑神疑鬼的。”
倒不是他疑神疑鬼,只是总觉得事儿太过蹊跷,长生入土为安了,不能凭空再蹦出个徐长生出来。
略笑了笑,他也不在这话头上继续执着,陪着允淑一起用过午膳,说昨儿没睡好,眼下有些困顿了,便抱着允淑又回了寝室,横竖就是想那茬的,简直就是个昏聩的纨绔子,净往温柔乡里头扎。
他如此旺盛,叫允淑实在吃不消了,天人交战会子昏沉沉睡去,再睁眼太阳已经挂在天边边上。
她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这样放荡不羁不太好,伤身子,起来叫奈奈顿上海参汤当归汤,给他晚膳补补身子,自己也不忘偷偷喝碗避子汤。
她算着日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怀上了就是个大劫数。
冯玄畅除了上朝,其余时候都粘着她,想做什么事儿都不能,好在早晨徐家大姑娘来拜谒,她得空了才能抽身出来,同徐家大姑娘出门到青绮门吃酒小坐。
初见徐家大姑娘,她就觉得相熟,只是人家姑娘说初来长安有些水土不服,脸上这几日浮肿,盖着面纱也见不着脸长什么模样。
两人闲聊几句,徐大姑娘开口问她,“李大人,奴初来长安听到些话儿,听说李大人还有个姐姐,给沈家做外室好些年了。”
允淑说是,有些纳罕问她,“这么一桩小事情,徐大姑娘打听的这样清楚?”
徐大姑娘摆摆手,“李大人叫我寿娘罢,这事儿倒也不是小事,正好耳闻罢了,因水土不服,身子不太爽利,请了沈大人到府上来医病,沈大人医术了得,奴便多问了几句。”
允淑听罢略笑了笑,“沈医官医术确然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