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走的宫女太监都有自己的朋友、老乡、熟人,他们为其担心的同时,也忍不住怕牵连到自己,很有些草木皆兵。
大部分带走的宫人都没能回来,这次康熙决心很大,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谁的面子也没给,只要觉得底子不干净的一律从严处置。
后宫嫔妃多少都有些人手的损失,包括应对最及时的卓沅和太皇太后也都没能全身而退,可见天子之威。
各宫都有些熟面孔消失了,很多传递消息的小道中断,骤然间,好多人都成了“聋子瞎子”,就连仪敏这些日子都觉得耳目闭塞了些。
这场清洗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直到仪敏背上的疤痕都渐渐淡去,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咱们宫里少了几个?”仪敏翻着书页,平静的问道。
玉兰说道:“一共五人,两个是洒扫的宫女,林公公手下少了两个小太监,还有一个是东配殿的小管事。”
仪敏轻轻点头,淡声道:“先不急把空缺补上,再等等吧。”
……
时间推回到五月底。
或许仪敏这辈子真的跟热点绝缘。
明明是单独封妃这种足够在后宫议论一个月的大新闻,却偏偏不到一天就销声敛迹,被另一个爆炸级新闻覆盖了。
——康熙立太子了。
就在仪敏封妃大典的第二天,康熙帝正式宣布:大清有太子了,这片土地都继承人了!
不提朝堂上的震动,就是后宫也是议论纷纷。尤其对育有五阿哥的惠嫔而言,简直是巨大的打击。
……
“这次刺客一事,对皇上而言也是个契机。”
仪敏有些感慨,康熙早在仁孝皇后刚逝世的时候,就已经动了立太子的念头,被太皇太后和一众朝臣以皇子太过稚嫩年幼的为由拦住了。
可天子之心本就难以阻拦,更何况那不仅只是天子,还是一位爱儿子的父亲。
卓沅点头道:“也是为了三藩之事,听说这段时间前线战果不是很好。”
此时立太子,也是为平定三藩之乱打一剂强心剂。也是因此,才没多少人反对。
“再过两日格佛贺就要随多罗亲王世子回科尔沁了吧?”仪敏端着茶杯问道。
早在半个月前,两人就在京城完成了婚礼,果毅公府的三格格正式成为蒙古科尔沁多罗亲王世子妃,只因遏必隆大人不舍,这才在京中逗留了半月。
卓沅放下手里的书,怅然道:“是啊,按照规矩,嫁入蒙古的宗室格格和公主,十年内不能归省,格佛贺被皇上开恩加封为多罗格格,也是算在里面的。”
仪敏安慰道:“格佛贺虽无法回来,但皇上每隔两年就会去塞外避暑,到时不也能见到吗?”
“再说,格佛贺那么聪明,定能过得好的,”想起那对新婚夫妇来宫里请安谢恩时的样子,仪敏不由笑了。
女子一袭华服秀美绝伦,目光坚毅清澈,而男子精壮魁梧,却面带紧张羞涩,眼神时刻不离身畔的妻子。
看上去都对着婚事满意极了。
卓沅也笑了,“所有姊妹间,我最不担心的就是格佛贺了,她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要给她机会,她就能把握住!”
……
果毅公府。侧夫人舒舒觉罗氏的院子。
格佛贺伏在额娘的膝上,面容平静安宁,“额娘莫要难过了,这对女儿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
与她的淡然不同,舒舒觉罗氏面带悲痛,她一双眼早已红肿不堪,自女儿定下离去之期,她的眼泪就没止住过。
“叫我如何不难过,你姐姐入了宫,一年难见几面,已经是刮了我半块心,可如今剩下的半块也要被挖走了。”
她哽咽道:“我天天板着手指算日子,就盼着重大节庆能入宫见阿沅一面,可你嫁去了蒙古,额娘却是连个盼头都没了……”
“哪里没有盼头,十年之后,女儿不就可以归省回京见额娘了吗?”
“十年啊,额娘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你回家了呀!”舒舒觉罗氏抱着女儿的肩膀就痛哭起来。
格佛贺连忙为她顺气,“额娘在说什么呢,怎会等不到?额娘和阿玛定会长命百岁的。”
再多的劝慰之语都弥补不了的,是一位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
即便格佛贺拉上了哥哥法喀,两人绞尽脑汁的去哄额娘开颜,舒舒觉罗氏还是在日益憔悴。
可即便如此,当果毅公府为科尔沁多罗亲王世子和世子妃送行的时候,舒舒觉罗氏还是盛装出席,全程端庄得体。
不愿给女儿丢脸惹麻烦。
这番慈母心肠,格佛贺又怎会不明白,她低下头狠狠眨着发酸的眼。
方才还在和舅兄拼酒的诺扪额尔赫图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小心问道:“你怎么了?”
抬头看着男人透出紧张忐忑的表情,她柔声道:“只是一想到要离开家,心里便慌得很,世子爷不必管,妾身一会儿就好了。”
对方又岂会不管,这位新婚妻子方方面面都满足了他对妻子的幻想,他再是满意喜欢不过。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阿爸和额吉都很和善,一定会喜欢你的,到时候我带你去草原看星星,草原的星空最美了……”
格佛贺羞怯又带着依赖的看着他,轻轻点头,“妾身相信世子爷。”
——我相信自己!
翌日,坐在驶向科尔沁的车架上,格佛贺抚摸着头上的累丝红宝石簪子,那是新婚第二日进宫请安时,她的姐姐,大清的皇贵妃所赠。
簪子是中空的,原先放着一份科尔沁的势力图,详实细致、言之有物,被她牢记之后便毁去了。
那才是姐姐送的新婚礼物!
她推开马车上的窗户,最后看了一眼京城,气势巍峨,不愧为王居之所。
——十年后再见,希望到时我们都是另一幅样貌了!
……
康熙十四年,六月。
“荔、枝,这个叫荔枝……”
兆佳常在抱着乌希哈,笑看温妃逗弄女儿。
仪敏抬头看她一眼,说道:“一会儿你也装上一碟回去尝尝,这是今年最后一批,下次再想要吃,就要等明年三月了。”
一碟很少,只有四个,但兆佳常在已经很惊喜了,要知道新鲜荔枝储存运输不易,极为稀罕,即便是温妃娘娘也就分得一盘而已。
“这如何使得,该是娘娘留下食用才是,前些日子娘娘已经送来很多蜜饯,荔枝干也是有的……”
“那如何一样?”对她笑了一下,仪敏伸手把乌希哈抱到自己怀里。
“给你便好好拿着就是,荔枝再精贵都是给人吃的,又不是拿回去供起来,你吃着高兴,那它才是有价值的。”
温妃娘娘口中常会冒出一些奇妙言论,相处久了,兆佳常在也习惯了,而且她大多时候都觉得温妃娘娘的话很对,也乐意听从。
用银叉分出小小的一块荔枝肉,轻轻送到乌希哈嘴边,小姑娘迫不及待的凑上来叼走,眉眼弯弯,不停“温额娘、温额娘”的叫着,还想吃。
喂了她大半个之后,仪敏收了手,“可不能再吃了,小心肚子痛!”
乌希哈急了,话都说不清楚了,“咿呀咿呀”喊个不停。
奈何娘心似铁,无论是亲额娘还是温额娘,都装作不知道她在表达什么,一个帮她整理衣服,一个给她擦着嘴。
“还得多谢娘娘,这些时日皇上常派人来将乌希哈抱到乾清宫去亲近,也多有赏赐,”兆佳常在笑意满面。
“这全靠娘娘费心筹谋,妾和乌希哈都感激娘娘的心意,”她从随侍的宫女手中拿过一本薄薄的册子。
“妾的额娘是汉军旗出身,祖上曾出过御医,这是一本药膳册子,里面收录了十七种温补的药膳方子,原是妾额娘的陪嫁之一,妾入宫时,额娘将其送与妾……”
兆佳常在轻抚着书册的外皮,目光里透露出思念,“妾身无长物,只有这一册药方还拿得出手,还请娘娘莫要嫌弃。”
仪敏把乌希哈交给乳母抱着,伸手接过那书册,翻开两页看了眼,页册发黄、字迹褪色,的确很有年代气息。
她没有拒绝对方的讨好,可却是道:“我回头让人抄录一份,再把原册还给你。”
妈妈送的念想,还是给人家自己留着吧。
何况药方最重要的是内容,又不是书册本身。
不论如何,礼送出去了兆佳常在心里就安定许多,她浅浅一笑:“谢娘娘体贴。”
又过了半个时辰,兆佳常在便抱着乌希哈告辞离开了。
见她走了,仪敏这才把药膳册子交给青梅,“去多找几个太医查验一下,再问问有没有什么忌讳之处。
“是。”
就算只是温补的药膳,那也不是随便就能吃的,任何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开出的药方自然也不一样,最好的药膳和补品往往都是因人而异、因时而异的。
“这荔枝从枝子上摘下来就放不住了,你们一人一个分着吃了吧。”
刚好还剩五个,青梅、绿柳、路姑姑、玉兰,还有一个留给小林子,正正好够。
“这如何使得,一盘就二十个,娘娘各处散了些,自己就只尝了三个,如今就剩这几个了,还是娘娘自己用吧!”青梅不同意道。
“是啊,青梅姐姐说的是!”
几人不住的劝道。
仪敏从前再也想不到,她有一天会因为几颗荔枝和别人推来推去的,忍不住在心里掬了一把辛酸泪。
面上却淡然笑道:“前些年本宫分到的也不多,你们谁都没沾到光,难得今年得的多些,也给你们尝尝味,”
原先做庶妃时就不说了,都是按颗来数的,就算后来封嫔了,也不过是最多两碟罢了,也就今年封妃,又是卓沅负责分发事物,这才得了满满一盘。
这才能有富余的给身边人。
和青梅几个不一样,路姑姑一点也不客气,她美滋滋的拿起了一个,三两下便剥皮吃了起来。
“真是托娘娘的福,不然奴婢等怎能尝到这好东西,娘娘真是第一等的慈善体贴人,奴婢能遇到娘娘这样的主子,竟不知是哪辈子积的大德……”
她回味片刻,这才回头对目瞪口呆的青梅几个嫌弃道:“傻了不成,娘娘赏赐的就好好收着,把娘娘的好记在心里,日后用心侍奉也就是了,干嘛推来推去的让娘娘败兴。”
仪敏在一旁附和点头,可不是么,她高高兴兴的送出去,就是希望对方可以痛痛快快的收下来。
几番劝慰,青梅几个才放心品尝起来,未免拿出去叫下面眼红,她们和路姑姑一样都是当面就吃了下去的。小林子不能进内屋,他的那份由路姑姑回去捎给他。
“夏日将至,今年多种些茉莉薄荷,尤其是两边配殿,三格格跟四格格都小,多种些驱蚊虫的草木,香包也早些配好。”
等她们吃完了,仪敏才对着路姑姑几个吩咐起来,“今年闷热的早,你们也注意些。”
路姑姑却道:“今年眼看着比往年都热些,或许皇上会有意往塞外去避暑。”
对啊!
仪敏眼前一亮。
明明前几天还在拿此事安慰卓沅,可偏就不曾想起这个可能,说来也是运气不好,她入宫四年,康熙就四年没有出京避暑。
开始的两年还心怀期待,后面就渐渐佛了,爱去不去吧。
反正康熙是个精力旺盛又爱巡猎的皇帝,到了中后期,一年八个月在外游巡的日子也是有的,无论是烟花三月的江南,还是壮丽无垠的草原,迟早都能看见的。
不过若是今年能出宫避暑的话,她身为妃位,肯定是要随驾的,这让她不禁心怀期待起来。
……
若论生活水平,谁也不能比过皇帝,康熙虽一向勤政,但也没短了自己的享受。
在第一丝酷暑的味道传来时,他就开始考虑避暑的事项,太子和其他阿哥格格都小,容易热出病来,而且宫里太皇太后年纪也大了,受不得暑气。
他特意来承乾宫找皇贵妃商议此事。
“要说此事,臣妾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赞同的,阿雅年纪小,天一热就容易出痱子,臣妾瞧着心疼的很,前日温妃妹妹也说四格格受不得暑气,常常夜里啼哭,惹她心焦不已。”
卓沅眉眼温柔,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慈母情态。
康熙见了只觉心里软和极了,轻握住她的手,“你和温妃都是心疼孩子的,满宫里就你们养孩子最精心。”
在康熙心里,谁养的就是谁的孩子。
“皇上这话可落下惠嫔妹妹和荣嫔妹妹了,两位妹妹也都是一片慈母心肠的。”不知有意无意,卓沅在康熙面前都是一副大度从容的做派。
康熙不置可否的点头,宫里如何,他不是没有数的,五阿哥养在南三所,惠嫔再用心也用不到哪去,而荣嫔,她满心里还是想生个阿哥,对二格格多少有些忽视。
皇帝的本质是双标,他自己作为阿玛,可以不重视女儿,但是嫔妃作为额娘,忽视公主就是不慈了。
最惨的是张贵人,她和她生的三格格被康熙和皇贵妃同时忽略了。
存在感被自己丢掉了,再找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那这次让谁留下了代理后宫?”卓沅轻声询问着,又促狭笑道:“臣妾可不留下,臣妾放心不下阿雅,温妃妹妹要照顾四格格,佟妃妹妹身子娇弱,可都不能留下。”
康熙大笑,“你啊,就会把难题留给朕!”
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对皇贵妃的依赖还是很受用的,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便留下安嫔和敬嫔吧,育有皇嗣的嫔妃全都带上,再把宜贵人和博尔济吉特庶妃带上也就是了。”
卓沅抚掌赞道:“皇上安排得好,安嫔是嫔位之首,留下她最合适不过了,敬嫔一向心细,定能好好辅助安嫔打理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