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魏停云周围也都是律学生,曹宾还坐在他对面的格子间,看起来也很紧张的样子。
魏停云深呼吸几次,调整一下心态。
试卷到手的那一刻,既激动又震惊,魏停云接过来数了一下,律学试卷竟然有十七页。
开干!
排在最前面的依旧是填空题,题量是一百道。
魏停云按着顺序一题题的往下做,前二十题都是出自古律典籍和前朝法制史,有些比较简单,比如‘列举商鞅变法-秦法-连坐法的连坐范围’,写出四条即可。
魏停云想都不用想就写出:同居连坐、邻伍连坐、军伍连坐、职务连坐。
这里的同居连坐,不是有些人想的同居连坐,而是指家属连坐。
也有难度适中的,比如‘宋朝不动产买卖成立之要件’。
第一,在宋朝卖房子,你得先问亲属和邻居买不买,他们都不买你才可以卖给别人,即‘先问亲邻’;
第二,需要交纳契约,然后让官府给你盖上印才行,即‘输钱印契’;
第三,你卖的田地、房子附着的赋税义务,也一并转给买家了,即‘过割赋税’;
最后,卖给别人了,你自然不能再占着了,要交田交房,即‘原主离业’。(注1)
这四条魏停云也轻松完美的就填上了。
有简单的,有适中难度的,就有难的,有五道题十分偏,又偏又难。
魏停云思考再三,总算做出来了四道。
中午做到了墨义题,即简答题。
第一个题就是硬菜。
‘简书唐朝死刑执行时间限制’。
这道题,魏停云倒是会,但还是小心的在草稿上整理了框架。
因为这道题有三层。
首先,唐朝《狱官令》说了,大限制是每年的立春后——秋分前,不能奏决死刑;
其次,还有具体日子的限制:朔、望日、上下弦、二十四节气,不能奏决死刑。
直接答二十四节气肯定不行,所以还要精确写出二十四节气;
再次,还有一些犯罪,是不受这种限制的,即谋反、谋大逆、谋叛。
谋反、谋叛都知道,谋大逆是何意呢?就是毁坏皇上他们家宗庙、陵寝、宫殿…这还留着你过年?所以宰掉的比较快。
墨义题有五十道。
魏停云继续往下做。
第二题就考到了《大昭律》关于老年、未成年,残疾人、重病之人的减刑制度。
不算难,只要熟悉法条,背住疏议的内容就可以答出。
接着,又考到了职官制度。
‘简书职官致仕’。
魏停云提笔写道:‘诸职事官,年七十以上听致仕,五品以上上表,六品……”(注2)
即大昭的官员七十岁退休,五品以上的得报给皇帝审批,六品以下的报给吏部;
退休以后,也有退休金,五品以上给你一半的俸禄,其他的也给你田地让你养老,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优待,总之朝廷爸爸不会让你挨饿受冻、受委屈的。
魏停云想了想,他们登县的老县令好像快退休了。
墨义答了一半,就已经过了中午了。
魏停云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了,他甩了甩写累了的手腕,准备先吃个饭。
虽然考了几天了,但在考场吃饭总觉得怪怪的,不过没办法,谁让古代考试一场时间都这么长。
周围有人在奋笔疾书,有人开始弄午饭。
还有人举手要上茅房,有专人带领全程监视。
魏停云掀开梁若琼准备的食篮,有冷食也有热食。
盒子里有红烧排骨、清炒虾仁、凉拌鸡丝、炝炒小白菜、肉沫豆腐……也有炊饼、粽子、花卷、芝麻火烧,还有青枣等小水果。
魏停云有种下馆子的感觉。
格子间两端有不少并排的小火炉,让考生可以加热食物的,只要不把贡院点了,想怎么吃怎么吃,巡场的人也不会管你。
魏停云手背温试了下,红烧排骨什么的都还热着呢,想来是早晨现做出来的。
魏停云拿了个芝麻火烧,一口红烧排骨,一口凉拌鸡丝,而后再夹两口小白菜、虾仁。
发现篮子角落还有两个油纸包,里面装得是鸡蛋,一个写着生、一个写着熟。
梁若琼可真细心呀,魏停云感慨。
就算食物坏掉了,他还可以煮鸡蛋吃。
不过现在天气冷,加热食用,放两天没什么问题。
魏停云看对面考生不少都啃得干馒头,就着咸菜丝。
火速吃完,魏停云上了个茅房就又继续做题了。
一直到晚上睡前,他才答完了这一百道填空题、五十道简单题。
还有七张试卷,全是案例分析题,明天早起再战。
魏停云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后,掀开格子间床铺的被子。
连着阴雨天,这格子间又没门没窗,被子感觉湿哒哒的,还有一股味道,但魏停云实在累了,也就不讲究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醒了一次,看对面有人还没睡,在做试卷。
魏停云是坚持规律作息的,这样才能保证白天脑子清晰、高效率。
第二天清晨,他精神满满的起来,去小火炉边的水缸,舀水洗了个冷水脸,简单洗漱了一下,热了两个鸡蛋和一个粽子,开始新一天的考试。
案例分析题,第一道题,魏停云以为会考刑律,没想到是考查的婚姻方面。
第一道题阐述了一男一女从定亲开始的全流程,第一小问让考生挑出其中违反礼和法的地方,不只是律,相当于综合考查。
文中男女私定终身,违反尊长意志和主婚权利,按照大昭律是要杖一百的。
当然现实中,只要旁人不举报,家长一般也不舍得把孩子送去官府打,自己揍一顿就算了。
魏停云做着题,忽然心惊了一下,后觉后怕,因为他之前都没想起,律法里说了,如果有了婚书和私约,悔婚是要被杖六十的。
定亲后,是要拿着婚书去官府交税印花的,但魏停云和梁若琼定亲后,就来县学了,所以等于举行了仪式,还没办手续。
这种情况下,女方只要接受了男方的聘礼,就视为有婚约,亦要被杖六十。
不过两种情况下男方悔婚都不会有事,这也是古代律法的不公正之处。
所以如果之前真的按照梁若琼说的,以她的名义悔婚,她是要被杖打的。
照理说,女方悔婚杖责,是乡间都知道的通律,梁若琼不可能不知道。
她是在赌?
赌魏停云不会让她被杖责?
或者知道魏停云只是一时糊涂,他们会和好?
魏停云也想不明白。
想远了,继续做题!
魏停云接着挑错,题目里说:过了些年,这个男子想休了这个妻子,因为成亲十年还没孩子,此时男三十,女二十七。
这个理由是不行的,因为大昭律规定以无子理由休妻,妻子得年五十以上。
题目又曰:男子中了举人后又提出休妻。
魏停云曰:不可,因为符合‘三不去’,即三个不能休妻的情况之一——前贫贱而后富贵。
又后来,妻子身患恶疾,男子再次提出休妻,这次可以了,因为这条可以破三不去。
题目结尾,第五问:女子被休弃前,与多年欺负她的恶婆婆起了争执,失手将婆婆推伤,题目又问这种情况后,男子忽又念及旧情,不想休妻了,可否?
魏停云觉得这男的是精分吧…
答曰:不可,妻殴伤夫之母,乃为义绝,符合义绝者必须强制离婚,否则徒一年。
答完这道题,魏停云只觉得心累,想将来定要夫妻恩爱和睦。
妻子为你一人,离开父母亲人,嫁到陌生之家,如果作为丈夫还不疼惜她、保护她,她又可以依靠谁呢。
魏停云想着,将来若是梁若琼和魏家人起了矛盾争执,不管梁若琼占不占理,他都要首先站在她那边。
魏停云第一道案例题,完美作答完。
第二大题有两小题。
第一小题,魏停云第一眼判定以为是考查——良贱相犯。
不管是大昭,还是古代其他封建朝代,都有这种不公平的特殊规定。
奴、婢这些贱籍的人地位低下,律比畜产,同于资才。
比如主人除了不可以任意杀戮外,可以随意处置奴婢、包括打、侮辱、甚至人身侵害,都可减轻或不予处刑,但若是奴婢侵害主家,则要加重处罚。
良贱还不能通婚,某奴与某婢成婚,生下孩子亦为贱籍。
这个题目,如果不仔细审题,是会掉进坑里的,魏停云也差点写错。
因为题干非常贼,说的是一个富户雇了一个叫石奴的人,石奴偷窃了富户五贯钱……
雇佣关系是主奴关系是不一样的,虽然这个人叫石奴,但他是被雇佣者,没说是贱籍,所以不适用良贱相犯的律法条款,是另一种判法。
第二小题,考查的压良为贱,即贩卖良人为奴婢。
此题题干也需要小心审读,仔细分析:甲把良人乙作为奴婢卖给丙。
但律法里,甲是强行卖乙,诱骗卖乙,还是和乙共谋,都是有不同判法的。
如果甲是强制拐卖是处以绞刑;
如果是诱拐则是减一等;
那要是要是合谋呢,一起流放两千里,路上还有个伴儿…
魏停云正要继续下一题,忽然又想起来,这个题还特么有个坑呢!
甲拐卖乙为奴婢,如果乙为十岁以下,就没有后两种情况了,都是强卖,就算乙同意也是强卖……
随着律学的一道道题在魏停云手中被解决掉。
本次县试一连七天,全部五场考试,正式结束,放假的曙光在前方啦~
整个贡院大道都弥漫着解脱的气息,不管是考得好的,还是不好的,接下来只需要静待成绩。
因为博士们也都被府州抽调走,交叉集中阅卷去了,所以县学等于刚开学一个月就又放假了,按照往年的阅卷速度,一般都在半月到一月之间。
魏停云也要和梁若琼一起回三河村,准备成亲的事宜。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两大喜事,若是能一起降临,就太好了。
第33章 成亲(三合一章)
“终于考完啦!”
魏停云到了客栈, 转着圈的撒书,而后想了想又一本本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 还得用呢。
晚上,在曹宾、虞皎的劝杯下,他还喝了两盅酒,第一次饮酒, 其中辛辣难以言表。
学子们晚上大都没返家, 但客栈大堂的人并不多, 梁登库神秘的说:其他人都去青楼庆祝了, 谁在客栈呐。
被梁若琼嗔了一眼,梁登库缩回了脖子:“是真的, 家人不在的都去了,登县所有的青楼妓院今天都满客,外面道上都摆上了桌子。”
杨桃嘟着嘴, 不开心的样子。
大昭青楼, 也像有些朝代一样,是很有讲究, 内里也分三六九等,清吟小班为卖艺不卖|身的淸倌儿、书寓,赏歌赏舞;
再往下有茶室接待文人骚客, 再次有下处;
最次的是土娼、暗门子……
曹宾说:“县里的青楼都是些庸脂俗粉, 听说府州升平院的李持袖姑娘才是……”
魏停云拍了拍他, 示意他闭嘴吧:“老曹, 有女眷在, 别说这些了;
赋写得怎么样啊?策论题有没有写完?五十道墨义全会不?案例分析题有很多坑,比如……你有没有踩呀?”
曹宾被他问的:……
饭局接近尾声的时候, 魏停云觉得头越来越晕,怎么,才喝了两盅就上头了?
梁登库问他怎么了,脸怎么和猴屁股似的。
“我的酒里好像有毒。”
魏停云嘶哑着声音说。
梁若琼拿过他的酒盅,闻了闻又喝了剩下的一点,品了品:“这是北边来的烧刀子,烈的很,你可能是喝醉了。”
魏停云惊讶的看着梁若琼。
梁若琼说:“你放心,我不嗜酒,爷爷的大院里以前有酒窖,小时候经常看他品闻各种酒,学了一点。”
“姐还和外公学过医药术呢,我娘走了以后,我俩去外公外婆家住了几年,我外公以前可是宫里的老御医,给先帝爷瞧过病的!”
梁登库嘚瑟昂起了头。
魏停云刚想接话,一张嘴却哇的吐了起来。
梁若琼扶他上楼去,魏观林他们都笑他太弱了,喝这么一点点。
“若琼,我好难受啊,唔!”
魏停云斜躺在床铺上,抱着一个盆吐。
梁若琼拿了湿毛巾来给他擦:“我知道,以后别喝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魏停云实在太难受了,只觉得喝进去的酒都变成了酒精,点燃了在他胃里和食道里蹦跳欢腾着烧灼撕扯,疼的他眼角都淌了泪下来。
梁若琼让小二去药铺抓了醒酒的药茶,喂给魏停云。
“唔!”
魏停云只喝了一口,就又吐出来,还吐了梁若琼一身,魏停云让她快离远一点。
“没事,我等会儿换衣服,再喝一点药,不喝还难受。”
梁若琼蹲在他身边。
“你好像我娘,小时候生病给我喂药。”
魏停云难受归难受,还开玩笑。
“别贫嘴了,我看你还是难受的太轻!”
这样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几乎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最后没什么可呕得了,就呕酸水。
魏停云觉得就像死过了一回,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碰酒了。
清晨,魏停云醒来的时候,梁若琼披着一件单衣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歪着睡着了,魏停云抱了被子过去,一夜没睡大概是困极了,盖被子也没有吵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