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俞景临走前交代他的,要安抚好夫人,要保护好她。
可是,可是……
苏闻琢见朝生嗫嗫的动着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闭了闭眼睛,将手松开,扶着桌边坐下,陆沉霜刚刚甚至都没她反应快,此刻才快步上前,坐到她旁边护住她。
苏闻琢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手攥着帕子,定定的看着朝生:“说,发生了什么?我要听实话,朝生。”
朝生看着苏闻琢的脸,一咬牙,狠下心说了出来:“李江村的堤被大水冲垮了,村子被淹,老爷……下落不明。”
俞景!
苏闻琢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被陆沉霜及时扶住,可陆沉霜自己的脸色也一瞬间白了一片,追问道:“魏世昭呢!”
朝生低头:“世子……也不见了。”
陆沉霜的心里一紧,只觉得胸口有那么一刻窒息的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出身将门,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坚强果敢,鲜少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惊慌失措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看向苏闻琢,却见苏闻琢咬了咬牙,再抬眸时竟然已经比她镇定了许多。
不知怎么的,她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俞景的影子。
苏闻琢听到俞景下落不明,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但她还是拼命咬了咬唇,让自己保持思考。
如今只是下落不明,一切都还是未知,她不能乱。
“消息是谁带回来的?”苏闻琢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头厚厚的雨幕,沉声道,“立刻带他来见我。”
“是!”
朝生重重的点头,抹了一把眼睛飞快的跑了出去。
而后苏闻琢又回身握住陆沉霜的手,看着她仔仔细细地交代:“霜霜,你不能乱,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看看能不能从你姨母府上借些人出来,我们要去找他们!”
陆沉霜确实乱了,她从没想过魏世昭有一天会出事。
他是睿王世子,是天潢贵胄啊,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怎么会,怎么会出事呢……
但听了苏闻琢的话,她还是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将眼里的湿润逼了回去。
她是将军府的女儿,连窈窈这样一个深闺娇女如今都能稳住,她也不能乱。
陆沉霜抿了抿唇,哑声道:“好,我去借人!”
待她离开后,朝生也将人带了过来,苏闻琢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他撩开了后领,叫苏闻琢看见了一个刺青。
这是俞景和魏世昭身边的暗卫都有的一个刺青,在肩颈后侧,俞景的人在左,魏世昭的人在右。
带回消息的是俞景的一个暗卫。
“在李江村发生了什么,我要你事无巨细的跟我说一遍。”
男人单膝跪在苏闻琢面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里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
他快速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俞景和魏世昭几人上了堤坝后,没往前走多远就看到了有几个村民模样的人被绑着仍在堤坝上,靠近河边,翻滚的河水好像随时都能将他们卷了去。
几人身子动弹不得,只能不住地呼叫,希望能有人听到来救救他们,其中,甚至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看起来像是一家人。
俞景眼神一凛,当下便对着身边的两个暗卫道:“救人!”
自己也大步朝前走去。
暗卫先行一步,俞景和魏世昭等人在后面跟上。
突然一个巨浪翻卷过来,那个五六岁的小娃娃顷刻间便被裹挟着掉进河里,只来得及留下一个振聋发聩的哭喊声!
俞景神色一暗,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便入了水。
还在堤上的魏世昭甚至没来得及拉住他,下一刻便像倏然惊醒,大喊了一句:“下去救人!”
暗卫们没有犹豫,一个接着一个准备下水,这时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那几个被绑在河堤上的人此刻已经被松了绑,正朝着这边跑来,突然间魏世昭只觉得有人猛地推了自己一把。
他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飞快回身,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几个当地府衙打扮的人,好像就是刚刚说要跟着上堤的那几个。
他没看到是谁推了他,但在那一霎那却突然对上了其中一个人的眼睛。
那人容貌陌生,但那双有些阴柔的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魏世昭反应极快,突然挺身一把抓住那人的手,眼神发狠,死死扣着他一起跌入翻滚的河水里。
“当时河堤上有些混乱,我们的人有几个入了水,但对方也有人易容成当地府衙的人混在其中,怕再生变故,我们与对方发生了缠斗,最终将场面控制住时,两个主子却……”
男人说着低下头了,如今俞景和魏世昭都生死未卜,那几人他们扣下后也不知要向谁请示,但还是第一时间让一人赶回来将消息先送到了。
苏闻琢听后沉默半晌,她的心里其实慌的厉害,只觉得空落落的像被人剜了一块,痛的让人窒息,就连眼眶也觉得温热发胀,鼻尖酸涩。
但她紧紧将手攥成拳,把这一切的忍了下来,即使眼睛通红,也没有流一滴泪。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指甲因为用力,在掌心留下痕迹,传来轻微的刺痛。
苏闻琢抿着唇,面上发白,却死死咬着牙,片刻后吩咐:“你去李州牧府上带信,就说我在州府衙门等着,他不想出事就立刻来见我!”
“是!”
暗卫飞快闪身离开,苏闻琢又看向朝生:“备马,我要去衙门。”
如今苏闻琢有孕在身,是不宜骑马的,但是朝生看着她的神情,却一时无法将阻拦的话说出口。
夏日里夫人一直惫懒,平时没事就是在府中看看书,画些画或者泡壶茶,一天就过去了,懒懒散散的,就如盛京里所有娇弱金贵的大户人家里的夫人一样。
但此刻却一扫往日的娇态,气势凛然决绝的,一下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朝生想了想,低声道:“夫人,去衙门的路上坐马车吧,只有两条街,不远。您现在有孕,精力留在去李江村的时候吧。”
苏闻琢听后顿了顿,终于还是点点头:“好,你去吧。”
人都下去后,她的身形突然一晃,被两个丫鬟惊呼一声扶住。
“夫人!您……”
苏闻琢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小腹,那里很平坦,明明看不出什么,却有个小生命在缓缓孕育着。
她垂眸,自己摸了摸肚子,摇摇头:“放心吧,我没事。”
宝宝,你一定要争些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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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雨终于渐渐小了一些,苏闻琢看着一直灰蒙蒙的天边总算透出一抹白,只盼着这雨能快些停。
李江村到清淮州府约莫要一个时辰,再往前推,大概是俞景他们刚到李江村没多久便出事了。
如今从他们出事到现在,一个时辰又过去了,当地官员应该也知道俞景和魏世昭的身份,如果人不是糊涂的没边了,现在应该已经派人手沿着河堤、河岸去找了。
但县镇人手定然有限,陆沉霜即使从她姨母府上借了人,对于找人来说只怕也是杯水车薪,她必须让李岩马上调大批人手下去。
落入河里,还是这样大雨,河水翻涌的时候,若是运气好没出事,此时应该是被冲到了哪处岸上,若是运气不好……
苏闻琢咬了咬牙,没再继续想下去。
她一把撩开马车的帘子坐进去,对着朝生道:“走!去府衙!”
不管怎么样,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99章 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苏闻琢到了州府衙门后没多久, 李岩便来了。
看着他进屋的身影,苏闻琢垂眸,将眼里的神色敛下。
李岩来的不算晚, 并没有刻意拖延时间, 证明他至少不是希望俞景出事的那一方, 这样一会她便能少费些口舌。
李岩是官,身上有品阶,苏闻琢即使是俞景的夫人, 也是没有理由使唤他出人出力的。
“李大人来了,事急从权, 多有冒犯的地方还望李大人见谅。”
苏闻琢率先开口, 缓和了一下气氛,而李岩看着她的神色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俞景的夫人看起来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
刚刚在来的一路上他心里生怕苏闻琢二话不说便将钦差失踪这事扣在他头上, 这么大的罪责他可担待不起!
要说李岩为什么会这么配合, 均是因为这几日与他之前有些往来的官员纷纷来信, 旁敲侧击的问起俞景这个人以及他在清淮做的事。
李岩这才知道, 盛京城里,朝堂之上, 隐隐有些风雨欲来了。
俞景在这头边审人边往上递折子,成桓帝震怒,底下一种朝臣都遭了殃,虽然这火还没有烧到郑逢年身上, 但是工部遭了殃, 郑逢年早些时候安插在工部的那些人全部落网。
有人顶不住压力,只露了一丝口风,睿王的人便抓住机会顺藤摸瓜摸到了蒋轶昌身上。
而郑逢年已经称病, 好一段时间没上朝了。
皇上以照顾三朝老臣的名义派了宫里的人去郑府,这便是明着软禁了。
这一招棋很险,若是俞景能带回来有利的证据,便能揭发郑逢年这些年在清淮做的丧心病狂的这些事,若是没有证据,皇上这样对待一个朝中元老,无疑是会让龙威受损的。
而李岩早在之前那天夜里去找俞景时,就已经选择了俞景一边,他如今只有戴罪立功才能逃过一劫,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希望俞景出事。
苏闻琢的姿态没有盛气凌人,李岩也赶紧表了态:“小喻夫人不必这么说,钦差大人和世子定会没事的!李江村那头已经在找人了,我这就从州府再抽调人手过去,沿下游和河岸边找。”
都没让苏闻琢开口,李岩便知道了她找他的原因,也很有诚意的主动表示愿意配合。
苏闻琢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大人安排了。”
既然李岩配合,她也不用在府衙多说什么,接下来加派人手的事都可以让李岩去做。
但离开前苏闻琢还是回身又说了一句:
“俞景如今的身份特殊,李大人应当知道,他若是在清淮出事,当地的诸位官员免不了要被问责,更何况这次赈灾还出了纰漏,还望李大人盯着下头的官员敲打一番,大家劲儿要往一处使才是。”
这意思便是让他看好下头的官员,莫要阳奉阴违,不然大家都讨不了好。
李岩听懂了她的意思,自然连番称“是”。
苏闻琢离开州府衙门后直接回了院子,陆沉霜已经带着人在门口等她了。
她换了一身轻便束袖的衣裳,方便骑马,苏闻琢低头看了看自己,她来清淮没有带束袖窄口的衣裳,多少有些不方便。
陆沉霜看她微微皱眉,上前递了一个包袱给她:“这是我的衣裳,换上骑马方便,窈窈先凑合穿着。”
“好。”
这时候哪里还管什么凑不凑和的,苏闻琢直接进了旁边离得近的一个小库房换了衣裳,再出来的时候连头发都干脆利落的束了起来。
身上的珠钗环珮都去了扔给丫鬟,她的头上只插了一只玉簪。
是俞景以前送给她的那支。
“走吧!”
苏闻琢朝院门走去,陆沉霜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希望这个孩子吉人自有天相。
苏闻琢让青黛和泽兰守着院子,把门关了,又留了东无与她们一起,西言和朝生以及俞景与魏世昭夜里留下的暗卫则全部带走了。
她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翻身上马,虽然现在的雨比起之前小了很多,但骑在马上还是会被扑面的雨水迷了眼。
明明是夏日,苏闻琢的脸和手却不停的被雨水冲刷,让她一时间竟然觉得泛着刺骨的凉意,就连心里,也是凉的。
但她还是定定的看着前方,握着缰绳的手攥的很紧,身子伏低,尽量让自己在疾驰的马上也保持平稳。
苏闻琢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庆幸过自己曾经也是一个府中精心培养的名门贵女,骑术一事,她爹曾亲自教过她。
一行人快马加鞭的出了城,而在他们出城后没多久,另一队人也从城门口疾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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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韩自从那日郑恒清与他说了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但也一直在府中派人盯着俞景他们的动静。
郑恒清让人去找有经验的老农看天气,又在堤坝上动手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郑恒清是打算将俞景引到李江村然后制造一场大水,让他有来无回。
在清淮做掉俞景也是郑逢年一直的吩咐,彭韩觉得这次若是事成他们往后便可高枕无忧,不失为一劳永逸的法子。
但他没想到郑恒清竟然还会亲自过去李江村。
郑恒清这人其实颇有些自负,他与俞景年纪相仿,又是丞相的嫡孙,才学也很出众,在盛京城的公子哥里也是除了拔萃的,被不少人巴结着的。
只是俞景以一个小门小户庶子身份高中状元后便名满盛京,又得了皇上的器重,一时自然是在盛京城里风头无两,连时常围绕在郑恒清身边的几个公子哥也会谈起他。
而在郑恒清看来,他并不服俞景。
这次,大抵是想亲眼看着俞景栽在自己手上吧。
只是谁能想到,反倒引火烧身了。
彭韩接到消息的时候甚至还在床上没醒过神来。
彼时雨刚小一些,外头天亮了一点,苏闻琢正在州府衙门里等着李岩,而郑恒清留在清淮的人敲响了彭府的大门。
彭韩刚起,人还坐在床上,就听见管家来报说郑少爷的人来了,说他失踪了!
他知道郑逢年对这个嫡孙看重,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个消息还愣了一下,然后脸都没来得及洗便披了件衣服出去见人了。
没多久,便见一队人马从彭府后门快马离开。
彭韩在马上低骂了一声,觉得自己简直是流年不利,也很想掰开郑恒清的脑袋看看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跟着俞景他们上堤?!
要他说,郑恒清还是太年轻了,容易被心里的情绪牵着走,关键时候还是沉不太住气。
彭韩没有来得及再关注清淮这边州府的动向,也不知道苏闻琢已经带着人早他一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