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像在藏月门中一样练剑修行,温萝觉得有些无所事事。
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被丫鬟眼力见极好地撤下,温萝支着下巴,望着坐在对面的贵妇人,试探性道:“母亲,不知为何,女儿今天醒来时头脑中有些发懵,好像有许多事记不清了……”
说到这,她观察了一下贵妇的脸色,却见对方面色如常,温热的手敷上她的,语气轻柔安慰道:“定是前些日子娘逼你太紧。没事的,婉情,以后娘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不爱做的事。”
“逼我?”
贵妇脸上浮现出一丝愧疚的神色,配上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显得格外惹人心疼:“是娘之前想岔了,总觉得女儿家舞刀弄枪有损名节,也担心你被声名所累,才总是要你学文习字,不同意你玩乐,也鲜少陪你……以后,让娘慢慢补偿你,好吗?”
舞刀弄枪?温萝眼前一亮,这倒是个找男主的好机会。
她身在的府邸在幻境中肯定名声很广,如果她声势浩大地广招天下豪杰给一个大家闺秀教剑法,但凡是墨修然在幻境中消息稍微灵通一些都应该能够知晓,到时候或许会顺理成章地过来应聘。
温萝眸光一动,精心装扮过的脸上露出一丝娇憨,她连忙自然至极地抱住贵妇一只胳膊,小脸贴在上面撒娇道:“真的吗?什么都同意做我做吗?那母亲再替女儿找几个师尊学学剑法好不好,话本子上的女侠都可神气了!”
贵妇鲜艳的朱唇边笑意未变,只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抚了抚她柔顺黑亮的长发,柔声道:“好。”
“只要是婉情想要的,娘都会满足。”说着,她眼中微光闪烁。
不出温萝所料,布告张贴不过三天,前来征聘的江湖人士就有不下百人,但温萝一个个接触过后,却并没有发现墨修然的踪迹。不过,既然喊了人来,这时候再说不学多少显得有些奇怪,温萝便随意挑了一个看着顺眼的少年留下当了老师。
“也好。”
贵妇望着身穿白衣,手持长剑,颇为潇洒的少年微微一笑,眼中神色几番变换,最终还是笑道,“就算怕苦学不下去,留下保护你的安危倒也是美事一桩。”
说罢,便在乌央乌央的丫鬟的簇拥下,缓缓步出了正厅,回内院去了。
白衣少年脸上稚气未脱,但清俊英挺已见雏形,目送贵妇一行人走远,转身对着温萝微一抱拳,朗声道:“在下季白,多谢江小姐赏识。”
温萝心中“哦”了一声。
不管贵妇是不是她猜想的女鬼,她身边发生的一切一定都被牢牢监视着,此刻留一个可有可无的NPC在她身边,原来是为了自然而然地把最重要的信息告诉她。
她姓江。
多半是希望她更加全面丰满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最好从此就真心实意成了“江婉情”,然后老老实实地留在这幻境中永远回想不起现实中的身份与回忆。
温萝叹了口气,见应画正站在一边,一双圆眼直勾勾地盯着季白,带着几分好奇试探,手指点了下她的肩头:“看什么呢?走吧,咱们去花园里学剑法!”
“是,小姐!”应画也颇有些兴奋,转脸冲着季白笑道,“请跟我来吧,季公子。”
季白看了温萝一眼,见她颔首,才冲应画一拱手,三人一同向花园走去。
温萝略微缀在后面,望着季白挺拔的背影,心中疑惑。以那女鬼曾化身白老爷的事迹来看,她倒不一定会在幻境中以女性的身份出现,她这次要求贵妇为她寻剑法师尊会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季白……会不会有问题?
亦或者……她的目光转向最前头脚步轻快的应画。
说来,与她相处时间最久的当数应画这个贴身婢女了,难道应画才是女鬼所化?
很快到了花园,温萝右手抚了抚耳朵上的流苏耳坠,随意坐在中心的石凳上,长着纤长浓翘的睫毛的杏眼带着几分好奇地注视着季白:“季公子,虽说我选了你做师尊,但其实是因为觉得你长相俊朗十分顺眼……”
闻言,季白清秀的脸上一红,有些不自然地道:“那季白先为江小姐舞一段剑,如果小姐不喜欢,季白自会向江夫人请辞。”
温萝笑眯眯,拉着应画一同坐下。
少年一身白色粗布长衫,虽说朴素,但周身正气仍让人移不开视线,手持一柄木剑腾转挪移,剑身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亮泽。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温润朗然的气质。
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少年目光如电,穿破虚空,身形猛然跃起,只见剑光一闪,对面的巨石上登时随着他腕间的动作被划出一道深三寸、长三尺的可怕剑痕,干净利落。
没想到误打误撞,她竟当真请来了一位剑术高人作老师。
温萝连忙起身,故作脸颊飞红道:“季公子好剑法,之前是婉情唐突了。”
季白右手挽了个剑花,收势。在收剑的一瞬间,他周身气场一变,又回到有些青涩内敛模样,闻言只是微微摇头:“江小姐客气了。”说罢,目光看向花园中假山上那一道长长的剑痕,脸色有些红:“这个……”
“没关系。”温萝连连摆手,“母亲要是知道她为我找来了你这样厉害的师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呢。”言毕,她看向一边呆呆坐着,似乎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应画,微微笑道,“是吧,应画?”
“小姐说的对!”被她目光刺得一个激灵,应画回过神来,望着季白神色认真道,“夫人不缺这点银子的。”
季白似乎是松了口气,手持长剑背负身后,望着温萝:“得到江小姐赏识是在下的荣幸,不过,习武一事不可速成,还是得先把基础打好,然后才可以修习这套剑法。”随即,便拿出两只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小沙包递给温萝,解释道:“江小姐先将这沙袋绑在手腕处,双手平举,屈膝微蹲,坚持半个时辰。”
温萝从他修长五指中接过沙包,眼睫微抬,打量着季白脸上严肃的表情。
身为娇养于深闺的千金小姐,这要求虽然真诚,但着实有几分劝退的效果。温萝回想起白书柔那娇娇弱弱的样子,不禁怀疑,难不成季白当真是女鬼所化,有心阻止她习武以免横生枝节?
“这也太累了。”她佯装大小姐脾气,手中沙包随手往地上一丢,回头望向应画,“不想学了。”
应画年纪不大,也是小孩心性,发现学个剑法要如此折腾自家小姐,心中本就一阵心疼,此刻听温萝抱怨,立马接话,语气愤慨:“就是,还是在房间里绣花比较适合小姐!”
温萝:“?”
完蛋,她现在看谁都像是女鬼变的。
第18章 第一只男主(十八)
用完晚膳,温萝一路跟着江夫人回了房。令她没想到的是,江夫人屋内陈设反倒不如她房中华贵,除了必要的一张床外,只是简单地放了一面穿衣镜,一张架几案,案上摆着珊瑚盆景。
温萝收回目光,跟着江夫人在案前坐下。烛光盈盈,江夫人起身去床边的柜中取来了一把小刻刀和一块方正的木料,见温萝一直盯着她,明艳动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怎么了?”
温萝看她神色,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爱女如命的母亲,如果墨修然能演到这个程度……那演技真的是爆表,看来墨修然的身份依旧是个秘密。
想到这她轻轻摇了摇头,专心看江夫人手法熟练地刻起了小木马。
江夫人一看便是常年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一双手细嫩白皙如少女,一枚红玛瑙扳指戴于中指,更显得那只手白皙如玉,此刻握着刻刀在那块朴实无华的木料上雕琢,木屑卷成一团轻轻跌落在案上,不一会一颗圆润精致的小马形状便显了出来。
温萝下意识感叹:“真厉害……”
“你觉得季公子怎么样?”听到她的夸赞,江夫人只是微微一笑,凤眼微挑,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温萝微微一怔,回想起季白那段惊为天人的剑舞,坦白道:“季公子剑法超凡,为人也……低调谦和。”
江夫人眼神一动,似乎有些讶异:“仅此而已?”见温萝有些茫然,才略带自嘲复杂地勾了勾唇角,“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咱们婉情如此钟爱话本故事……还以为会十分心悦季公子这样的少年英杰。”
温萝心头一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剧情点?连忙追问:“母亲何出此言?”
江夫人手上动作不停,微微低着头,鬓间一律青丝不听话地垂下,随意落在脸侧,在江夫人被烛火照得红润的侧脸上显出几分孤单脆弱来:“大约几年前你曾经说过,十分羡慕话本中浪迹天涯的江湖侠客,可以自由自在,惩奸扶弱。于是,对于这类逍遥不羁的男子也十分有好感。我看你突然心血来潮要找师尊学剑法,而季公子样貌气度又很好,本以为……你选中季公子是为了圆心中一个梦。”
没想到剧情还有这样的展开,温萝连连摇头,耳畔流苏摇曳:“没有的事!我只是欣赏季公子的剑法罢了。”
江夫人抬头望向她,眼中情绪复杂,似乎有几分期待与欣喜。她追问,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真的?”
为什么江夫人会是这种反应……温萝心中一动,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难道江婉情本人对江湖浪子有着莫名的好感,甚至曾经与之相恋?像江家这样的豪门世家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不上台面的恋情,或许江婉情因为这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后续又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情……
想到这,温萝一脸正色地点头:“当然是真的。”
她或许有些明白女鬼的幻境究竟是因何而生的了。
果然,得到了她严肃的保证,江夫人脸色更加柔和了几分,她抬手微微撩开额前的碎发,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如今也已及笄,该将自身的婚姻大事提上日程了。上个月娘曾经给你说过几个有名的贵公子,当时你回复说还要再考虑,现在有什么心仪的人选?”
“嗯……我记忆稍微有些模糊了。”温萝轻轻伸手抱住江夫人未执刻刀的那只手臂,轻轻晃了晃,甜甜笑道,“母亲再跟我说一次嘛。”
江夫人闻言一笑,伸手点点她:“你啊,除了玩乐什么事情都不上心。”
温萝面上也是一笑,心中却凝神专注,细心听起来。
“其一呢,就是如今圣上第五子,今年刚及弱冠,圣上亲封为越王,如今刚回京不久,名为云知白。自十五岁起殿下便跟随你父亲一同镇守边关,少年成名,战功累累,深得圣心。为人谦和有礼,是位朗朗君子。”说到这里,江夫人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悲伤,勉强笑道,“你父亲与他交情颇深,虽然越王殿下身份尊贵,但有你父亲这层关系在,你如果喜欢他,办妥婚事倒也不难。”
温萝察言观色,见江夫人神色哀戚,又说到云知白与江父一同镇守边关,看来江父应当是将军一类人物。她来到幻境中已经有好几天,却从来没见过江婉情之父,听江夫人今夜的描述,或许江父早已战死边关了。
不过朗朗君子,战功累累……这类形容应当与墨修然没什么关系。
“其二是丞相家独子,名为王言卿,天资聪慧,十二岁便中了进士,如今靠着自己的才学已位及尚书,前途无量。”说到这,江夫人颇有些神秘地笑道,“你知不知道京中大多流传他是个百年难遇的美男子,清风朗月,劲拔如松,十分风雅。”
“那我压力也太大了……”温萝想了想,假装害怕道,“他这样的男子,天下该有多少女子喜欢,我可受不了。”
江夫人宠溺地看她一眼,似乎是默认了,然而再次开口时却有几分迟疑:“可是这其三……”
听她这语气,温萝突然眼前一亮,看来不是什么好话,有谱!
她立刻追问道:“其三怎么了?”
江夫人黛眉微蹙:“这人虽然贵为国公之子,其母更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阳兹公主,身份尊贵,丰神俊朗。但本人却整日不务正业,醉心于花花草草,酷爱附庸风雅,吟诗作对……在我看来并非良配。”
这每个词听来都让温萝觉得无比亲切,不务正业可不就是墨修然的代名词吗。她脸上的笑意真了不少,眼见江夫人手中的小木马已经几乎成形,她伸手一拨,木马在桌上前后摇摆起来:“我就喜欢不务正业,附庸风雅的那种人!”
江夫人手上动作一顿,垂眸将木马有些粗糙的边角又磨平了些,淡淡道:“几天后国公府有一场曲水流觞的游春宴,如果你当真感兴趣,倒是可以去凑凑热闹。”说罢,将手中精巧可爱的木马塞到温萝怀中,微微笑着转移了话题:“怎么样?”
温萝伸手摸了摸木马背部圆润的弧度,真心道:“真可爱!”
江夫人脸上显出怀念的神色,她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声音轻柔:“你小时候,每次碰到父亲离家总是千万般不愿,只有他为你亲手刻好木马你才肯罢休。后来……你父亲几年都难以回家,逢年过节你总是止不住哭闹。我没办法,只好学着你父亲的手艺为你刻木马,哄你开心,也不知受了多少伤……”她眸光柔和,如一汪温柔的泉水般将温萝包围,“你倒是挺让人省心,每次一见到木马就立刻止住了哭,破涕为笑起来。”
温萝沉默,江夫人言语中是即使是她也难以忽视的浓郁情感,她下意识地拨着案上雕工精巧的小木马,看着它圆滚滚的身子在案上一前一后地摇着,十分可爱。
江夫人似乎自知失言,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高贵的笑容。她拍了拍温萝的手背,红唇上扬:“时候不早了,早些回房休息吧。这小木马你要是喜欢,明天娘就为你请来上好的师傅为它绘上你喜欢的釉色,这样你就可以将它摆在床头日夜相伴了。”
温萝点点头,心中思绪纷乱,最后飘飘荡荡定格在了江夫人提到的游春宴上。
……
曲水流觞本是古时上巳节祛灾祈福的传统风俗,而作为为宴饮游戏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创立江夏名迹奚辞水榭的蔺行秋所举办的“曲水之宴”。许多文人雅士都会选择在艳阳高照,春风微徐的一天追寻蔺先生的足迹,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趁着春暖花开,溪流潺潺,约上三五好友一同在溪边饮酒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