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如今并无身为公羽若与柏己相恋的记忆,单单前世与柏己存在令天下人震动的爱恋这一点,便已足以让她在南门星的雷区上疯狂蹦迪。
故而,他想要亲眼看着她伤害柏己,甚至斩杀柏己,以满足他心下变态的欲望,平复不甘又嫉妒的愠怒。甚至,他究竟有几分相信她这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如今看来都仍需考证商榷。
果然,与她遥遥对视的男人轻轻皱了皱眉,湿润的眼微微下垂,眼尾甚至氤氲上一层不知名的薄红,眸底闪过类似委屈惊惧的情绪,殷红的唇缓缓张合:“阿芊,救我。”
温萝:……
戏瘾又犯了是吧?八百年没人陪他演戏,今天总算是找到机会了,这就角色扮演到不醉不归?
然而此刻她终究是在南门星的地盘上,不得不低头,连忙佯装惊异忧虑地自房中飞快地推门而出,脱口琼瑶式唤道:“阿星!”
声音凄绝无比,活像是死了丈夫。
南门星面色隐约也僵了僵,似是没想到她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然而姜芊素来以白莲花圣母形象示人,见情郎生命垂危,情绪激烈些倒也看不出究竟是演技浮夸还是当真焦虑到几近失态。
沉默片刻后,他终究是并未说什么,只是抬着一双乌润的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温萝心下干笑一声。
行,她可以陪他演。但问题是,剧本写着让她在“柏己”手中将南门星救下,道具组却不给她准备武器。这不太合适吧?
怎么救?难不成直接冲上去用手掰?
她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犹疑间,南门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层致命的疏漏。
他无声地勾了勾唇,甚至干脆放弃了遮掩这一切本为虚妄的事实,将心底最为隐秘阴戾的目的□□裸地在温萝眼前纤毫毕现地展现。
繁复华贵的淡黄色锦袖之下,探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温萝身侧便乍然显出一把极为眼熟的雪亮长剑,嗡鸣震颤着在她身周亲昵地盘旋。
视线甫一接触到那莹润古朴的剑身,温萝便险些绷不住破功。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地维持着面上恰到好处的茫然,她轻声开口:“阿星,这……不是我的本命灵剑。”
南门星缓缓抬了抬眸,意味不明地望着她身侧飞掠的灵剑,面上刻意伪装出的羸弱与委屈尽数收起,仅剩一片阴鸷的嗜血与不知名的兴奋。
就着喉间被锋利扇尖相抵的姿势,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温萝与长恨剑似曾相识的亲昵画面,半晌才扯了扯唇角,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阿芊,替我杀了他。”
他上扬的尾音仍在虚空之中幽然荡漾,始终如凝滞一般充当背景板的“柏己”却蓦地动了。
宽大的袖摆随他右臂抬起而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犹若无边夜色乍然降临,温萝只下意识将长恨剑攥在掌心,便觉得身体一轻,视野之中景致迅速向后飞掠,下一瞬便被“柏己”一手轻松揽在了怀中。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中紧扣的玄铁扇微微向前递了递,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温萝甚至依稀感到有利器入肉的沉闷“噗嗤”声肆意钻入耳膜。
她下意识抬眸望向身侧的南门星。
少年的眼眸在一片阴郁低沉的天色之下亮若繁星,冷静得近乎平淡地望着她惊慌失措地倚在“柏己”怀中,面色沉凝平静,辨不清喜怒。
在颈间汩汩滑落的血珠映衬下,他苍白得几乎不似活人的面上终于染上一丝粘连着血腥之气的薄红,宛若春日里艳极盛极的桃花,连带着本便蕴着几分媚意勾人的狭长上扬的眉眼,也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蛊惑。
温萝咽了咽口水,假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接二连三的变故震得一片空白,下意识喃喃道:“阿星……”声线发着颤。
狐裘之上蓬松柔软的绒毛更衬得她那张本便小巧精致的脸更染上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娇柔,和着她愕然懵懂的神色和骤然冷却的血色,似是下一秒便要支持不住地昏厥过去。
面上作不可置信状,温萝心下却在疯狂辱骂(bushi)。
南门星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嗜好吗?!
主动操控着老婆前男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跟老婆卿卿我我,究竟是什么诡异的行径?!
不得不说,三人现在的站位极有灵性。
柏己立于正中,一手极尽狠辣地执着玄铁扇柄紧紧抵住南门星喉间,另一手却再温柔不过地揽着她的后腰。然而,作为实际上在如今语境下的官配CP,她与南门星却分别受制于“柏己”,一人成了他手下猫捉老鼠般戏耍的“手下败将”,另一人则成了他获胜的“战利品”。
无论是她“柏己”,还是和南门星,都实在是太过于靠近了。近得她几乎左右两半边脸,能够感受到两股截然不同的鼻息,一人清寒凛冽,一人旖旎黏腻。
冰火两重天。
南门星眸光微动,黑寂眸底一闪即逝的挣扎复又被更加汹涌的暗色尽数湮没。
“杀了他。”他轻轻扬了扬唇。
好嘛,看来今天不陪他演到大结局,她是杀不了青了。
温萝紧了紧掌心的长恨剑。
横竖不过是假象,只要能够一劳永逸,永绝后患,让面前这位喜怒不定的疯批日后发疯,杀一个“柏己”又有何难?
正欲干脆利落地提剑刺出,腰后那只虚揽着她的手却缓缓上移,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后颈,动作轻柔,写满了不为人知的缱绻。
温萝心头一跳,猛然抬眸,正对上一双漾着瑰艳色泽的暗红瞳眸。其中翻涌的情绪似是一道可溺毙万千纷扰的旋涡,几乎将她的理智尽数席卷入内。
英俊得可令众生颠倒的男人微微抬了抬眉梢,唇畔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俯身欺近,是令人心悸的熟悉与轻狂:“你在看谁?”
顿了顿,他轻抚她后颈的指尖一滞,微微偏了偏头,垂眸睨向她下意识轻抿的唇瓣,漫不经心地开口,“与当年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叛徒纠缠不清——你想做什么?”
温萝:……温萝:!!!
一种植物!实在是太像了啊啊啊!
尽管心下清晰地明了,身前这人绝无可能是真正的柏己,可这一瞬间她心下仍是避无可避地生起几分下意识的感慨。
柏己是你吗!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甚至,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中还自动浮现出这份猜想的合理解释。
如今柏己元气大伤,不仅实力大不如前,甚至连维持绝对的清醒如常都难以做到,在这种情况下,放眼整片苍梧,能够拦得住南门星的人四舍五入约等于零。
换句话说,若是南门星当真打探出了柏己此刻身体虚弱的辛秘,面前这半真半假的画面演变为真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不过,联系到昨日的状况,温萝心下清楚地明白南门星此时究竟想要看到什么。
平复了心下因那一抹过分熟悉的腔调而无意识泛起的波澜与迟疑,温萝惊疑不定地抬眸,狠狠甩开他擒在她颈后的五指,戒备道:“不论你是谁,只要是伤害阿星的人,我都不会心软。”
话毕,她便不再理会“柏己”的反应,也不再思索自己与手中这把名震五洲的神剑究竟是否存在着关联,宛若一个为情郎不惜燃烧一切、冲锋陷阵的痴情女子,干脆利落地提剑出手。
察觉到她不假思索的杀意,“柏己”却并未闪避,甚至缓缓抽离了抵于南门星喉间的玄铁扇。他平静地垂眸,好似红玉玛瑙般润泽的眸底清晰地倒映出她坚定而警惕的面容。
剑身入肉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自始至终低垂着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姣好脸庞。
温萝心下避无可避地一颤。
南门星这招实在是太损了。这一剑穿心的画面,无端与千年前万众瞩目之下,她无奈刺出的那一道剑光严丝合缝地重叠。
若公羽若当真只是书中的人物,而此刻的她又当真是公羽若携着记忆的转世,那么如今南门星这不明意味的试探与发泄,几乎能够将她残存的理智与坚强瞬间击溃。
毕竟,就连她,在这一刻也无可避免地生出几分不忍与罪恶。
柏己当年为她而死虽说仅仅是剧情圆满走到尾声的必经之路,可于她而言,却依旧是极为沉重的过往。如今,却要在南门星面前佯装不察地、自愿且迫切地再一次重演。
风浪骤起。
随着这一阵倏然而起的狂风,眼前唇畔染血的玄衣男人与她掌心的长恨剑登时化为黑白两色的齑粉纷扬而起,在空气中卷集着纠缠在一处,朝着天幕四散飘零而去。
近得似乎触手可及的、极具压迫感的苍穹之上,那翻滚的浓云在风卷拂动之下渐次向周遭逸散,金灿的日光穿透云层零落的缝隙,如利刃般划破阴郁的天际向人间倾落,昳丽的暮色与霞光纠缠着铺陈开来。
一切都靓丽平静得似乎什么都从未发生过。
温萝缓缓侧过脸,正对上南门星殷红唇畔不加掩饰的笑意。见她望过来,他极为自然地上前两步将她揽入怀中,右臂微抬,若有似无地在她颈间摩挲着,似是要将旁人留下的印记一点一点亲手擦除。
半晌,他才将沉默不语的温萝自怀中轻轻推开,眼角眉梢皆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我就知道阿芊会向着我。”他说。
第170章 掉马进行时(四十二)
仙云缭绕, 清泉涌漫,灿白的日光在柔和的云层之中无声地穿行,间或在翻涌的云间镀上一层如鎏金般流淌的色泽, 明昧交织,深浅相应。雾海萦回之间,矗立着一座恢弘的宫阙。
上界不似寻常修士想象那般神秘, 实质上除了距太阳更近些, 光线更明媚些,灵力更充裕些以外,与下界并无什么肉眼可辨别的不同之处。
毕竟,四本小说之中皆未描写过涉及仙人仙君一类的设定, 那向来是属于女频仙侠言情文的人设重灾区,大多与男频情节无关。
一袭银白长袍的男人淡淡倚坐于主位之上, 满头浅银色的长发以玉冠束于发顶, 如一条蜿蜒的银河般, 顺着他淡漠中透着几分残酷凉薄的面容蜿蜒而下。一双湛蓝如碎玉般清润的冰蓝色眼眸之中, 漾着什么与他通身高洁如月气息截然不同的暗芒。
“殿下, 傲天盟如今已获得奚景舟等人的鼎力支持,就连柏己和南门星似乎也有意抛却前尘纠葛,共谋大计。”
主位之下正笔直地跪着一列身披雪银甲胄、低眉顺目的天兵, 为首那人略略上前几步, 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语气平静得仿佛机械一般, 一桩桩一件件地将近日来下界的动向一一详细禀报给主位上俊美异常的男人。
傲天盟?铭渊颇有几分轻蔑地嗤了下。
真是不自量力。
奚景舟、南门星……不过是昔日手下败将与走狗的结合, 蛇鼠一窝, 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至于柏己……
铭渊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自冲破封印之后,可曾出手与旁人斗法切磋?”
千年过去, 八宫封印阵早已与天道纠缠形成了自然而密不可分的联系,柏己强行突破封印,绝无可能不受到天道自然降下的惩罚与反噬。千算万算,他最为后怕的这一日还是来了。
哪怕这千年来,他日复一日从未懈怠精进实力修为,而柏己却在封印阵法的干扰下饱受折磨削弱,此刻的他心下却依旧是一片下意识升腾而起的心虚和惊异。
他急需确认,如今柏己的实力究竟能够达到什么程度。
座下那人不假思索地回答:“曾有过一次,对手是青玄宗剑峰峰主顾光霁。”
铭渊微微一顿,若有所思地抬眸:“结果如何?”
“并未分出胜负,中途有一名女修插手平息事端,随后奚景舟便赶到了。”
女修?铭渊狐疑地蹙了下眉。
公羽若不是早已陨落了上千年么?这世上除了那个女人,又有何人有本事拦得下向来乖张恣意的柏己?
不过,这显然与他真正关心之事并无多少关联。
铭渊按了按眉心:“除此之外,还有无其余异动?”
“傲天盟几人今日已动身前往太虚昆仑,试图查探修复重建的可能与方法。”
铭渊猛然倾身:“什么?!”随即,似是意识到反应过于激烈,他缓缓靠回椅背,面色却依旧沉凝,难看得过分。
世人皆道,太虚昆仑于千年前毁于他手中。然而却无人得知,太虚昆仑本与天道齐肩,又岂是天地间任意一人有能力彻底毁去的。
重建太虚昆仑,是难事,却非不可能之事。
然而这千年来,人族修士依着惯性与惰性,皆不约而同地、辨不清缘由地忽略了这极为渺茫坎坷的一条路。他们似乎更倾向于怀揣着仇恨与怨怒,将一切不甘与厄运尽数推在一人身上,心安理得地在舒适区享受着不上不下的平静生活。
只不过,千年前这一人是柏己,千年后却成了他而已。
铭渊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唇,颇有几分讥诮地冷淡阖眸。
“太虚昆仑绝不可修复。”他淡淡道,“你即刻下界出手阻拦,遇上任何意图重建太虚昆仑之人,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