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再过这种白天黑夜两头跑的生活了。只要曦合石一日不除,她便要提心吊胆一日姜芊的马甲什么时候也会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扒下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从得知总部或许会因太虚昆仑的异常而以能量干预任务进程,这一趟来,她便自初始玩票性质的逃避转变了态度。
她本便抱着两件事同时达成的目的。
——在南门星彻底放下戒备试图灌入灵魂之时,伪装成灌灵失败灵魂再次逸散的样子,并尝试着以蔺妤的身份毁去曦合石。毕竟,哪怕是少了一枚曦合石,顾光霁手中的长恨剑一样可以满足修复太虚昆仑的条件。
同时,拉拢南门星出手相助也是必须达成的目标。
想必,在蔺妤身体中的姜芊的临终之言,南门星即使心下大受震动悲恸欲绝,也绝无不听从的道理。实在不行,她就假意在慌乱之下无意间触发三生契,反正姜芊这个马甲以后再也用不上,破罐破摔也不是什么承受不来的结果。
至于曦合石,若是她无法凭借一己之力一击得手,她也可以用法阵召唤顾光霁前来牵制住南门星。反正先前便有过顾光霁相救的前情,南门星心下应当也不会联想出什么,与她其余马甲相关的故事。
哪怕暴露了南门星觊觎她身体为姜芊复活做容器的真相,顾光霁也多半不会多作怀疑,届时他们二人联手,哪怕毁不去曦合石,把它夺走后留着慢慢琢磨也是绰绰有余。
在临南“等死”的这段时间,她酝酿了这么久的【咸鱼翻身】也该翻出些水花来了。
*
距离上一次月圆之夜,时至如今也不过过去了不到半个月。换句话说,温萝不得不在临南再住上半月,才能彻底了结两桩心事。
团子化作光团自她识海之中飞出,在案上摆好的菜肴旁嘶溜着口水盘旋着飞了几圈,恋恋不舍地回到温萝身旁落座,啧啧道:“南门星一定想不到,他每晚回幻境中相见亲昵的人,实际上就住在他隔壁,过着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将最后一口菜送入口中,温萝拿起一旁的锦缎绢布擦了擦嘴,一边感慨着南门星从未改变过的财大气粗,一边浑不在意道:“这不是很有趣么?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发现,三个人已经很够我头疼了。”
话音刚落,识海之中便泛起一阵涟漪波澜,一道清朗悦耳的男声登时在她脑海之中肆意铺陈开来。
【师姐,你已经去了五日了,事情还没有谈妥么?】
温萝惆怅地吐出一口气,抬手放筷。
时光流转,虽说天地灵气一日比一日稀薄,可应运而生的“高科技”却与日俱增地飞速发展起来。
如今的修仙界,传讯符早已不似几百年前,甚至一百年前那般笨拙麻烦,不仅如此,在如今天下归一的趋势之下,几大仙门之中最为便捷的藏月门传讯符也已统一推广了开来,只需以神识缔结联结,便可瞬间将心中所想送至千里之外。
以她四条支线通关的战绩,所谓的神识早已与四位前任攻略对象纠缠得极为紧密。
若说比起寻常传讯符有什么缺点,那便是“一次性”“不可保存”。万一传讯之时,对面之人正闭死关入定,这道传讯符之中的内容便似没入汪洋般杳无痕迹,徒生误会烦恼。故而,先前唤墨修然自藏月门赶来奚辞水榭之时,她依旧选择了最为常见普通的传讯方式,生怕墨修然跟她玩一出“已读不回”。
但这显然不是温萝此刻需要苦恼的问题。
这几日来,虽说足不出户,但温萝却一时半刻都没能偷闲。
每日轮流给墨修然和顾光霁发传讯,还要时时保持清醒地认识到这两人对她身份的了解程度差异,以免脑子一热做出自爆这种令人脚趾扣地的乌龙,她简直像是比二十四小时内肝出来一篇论文还疲惫。
俗话说得好,有得必有失,便宜不可能被一个人占尽。可被迫做了这么多天的海王,乐趣她半点也没体会到,反倒把心累和尴尬大包大揽了个十成十。
浑身无力地在床榻上瘫倒,温萝沉吟片刻,阖眸凝神在识海之中默念。
【南门星已经同意助我们修复太虚昆仑,只不过作为交换,我要替他做一件事。此事急不来,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再与你细说。】
本以为能够多少获得几分喘息的机会,却没想到她的传讯方才发出去不久,便立即收到了回应,仿佛对面一直枯坐专心等着她的回讯一般。
【具体是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忙么?师姐会有危险么?】
温萝梗了下。
【不方便细说。南门星性情阴晴不定,若是察觉了我将此事说给你听,不仅可能翻脸食言,还有可能对你不利。另外,有你交给我的法阵,怎么会有危险?】
这一次,对面却许久没有回音。
温萝放松地闭了闭眼,只觉得这半月来的奔波劳累似是一瞬间肆无忌惮地朝着识海席卷而来,不消片刻,一阵浓郁的睡意便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她的意识。
然而,还没等她彻底被昏沉拉扯着陷入一片黑甜的梦境,一道浸冰碎玉般冷冽的声线便陡然在识海之中炸裂开来,那些混沌与朦胧霎时似是被一柄利刃当空劈开,寸寸化为齑粉纷扬逸散。
温萝只觉得额角一跳,艰难地揉了揉眉心,木着脸重新张开双眼。
【何日返程?】
就四个字,是极度鲜明的独属于顾光霁的“人狠话不多”风格。
温萝在“提前给他打打预防针好及时回应她或许会启动的召唤阵”与“相信自己和总部的能量”之间短暂地纠结了片刻,终是将方才拿来糊弄墨修然的一套说辞稍稍修改成了缪馨儿的语气,再次祭了出来。
【还得有些时日呢,南门星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很难糊弄的。小霁霁,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想我啦?】
顿了顿,她试探着暗戳戳提示。【日后若是你与南门星遇见了,可千万小心不要让他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否则,若是他当场发疯再追杀我一次怎么办?】
话毕,温萝便随意翻了个身,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以一种极为奔放的奔跑型姿势躺好。下一瞬,便感到识海之中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
【好。】
温萝:!!!
这传讯符的效果实在是太逼真了!恍惚间,她竟然当真有一种顾光霁正贴在她耳畔轻语的错觉。
然而,似乎是上天嫌弃她心头的刺激还不够强烈,几乎同时,墨修然清朗中带着几分天生沙哑的嗓音便再一次响起,和着顾光霁清冷的尾音,纠缠着在她识海之中肆无忌惮地逸荡。
【师姐,我只后悔先前没能来得及告诉你,我心悦你。】
随即,便听他略显黯然的声音再次传入识海,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还有……我想对先前的事说声抱歉。师姐,不要讨厌我好么?】
温萝微微一怔。
墨修然何曾在她面前显露过如此直白得甚至卑末的姿态?
他向来是骄傲的,少年时像是胸口燃了一团火,热烈得几乎焚尽一切从前落在他身上的冷眼与讥嘲。
那些冰冷的标签与世俗成见在他身上一条又一条地被吞噬消解,化作一缕望不见尽头的轻烟凝结成名为自尊的盔甲,严丝合缝地与他那颗鲜活跃动的心紧紧相贴,再也露不出半分软弱。
温萝意味不明地垂眸。
实际上,与墨修然相处的那些岁月尽管已在时光的冲刷下显得模糊不可闻,于她而言,却依旧是初入融合世界并接手如此棘手任务之后,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灵获得的第一份如蜜糖般抚慰的甜意。
那是她执行千百个任务以来,第一次达成【至死不渝】结局。
迟疑片刻,温萝抿了下唇,终是没有再回。
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刻意去刷他的好感度,不仅如此,她甚至祈祷他不再对她生出什么超乎同门情意的深情,虽说这并不现实,但显然在如今令她焦头烂额的修罗场中,能够少一个参与者是一个,不论是谁主动退出,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喜讯。
这种时候,她不能为了照顾他的心情,而再为自己脚底下这团愈演愈烈的火焰烧得更旺。
然而,传讯符另一端的两人却似是商议好了一般,在一阵几乎将她再次拖拽入酣眠之中的沉默之后,不约而同地再次开口。
——【你曾与墨修然成婚两次?】——【为何顾前辈说师姐是他的妻子?】
温萝:!!!睡意在这一瞬褪了个干净,她猛然睁眼。
光凭这两条短短的传讯,温萝便几乎可以断定,在她离开之后,这两人曾经有过不为她所知的友好♂交流。
所以说,这次的修罗场她实际上是躲了个寂寞。不过是把尴尬自三次元挪成了二次元而已。
认命般重新坐起身,温萝心如电转,将两人得知的有关她身份的线索一条条细细地理了理。
顾光霁自是不必说,除了姜芊以外,她的马甲如今被他扒了个底掉,且碍于缪馨儿与蔺妤年龄相仿,起初她便干脆利落地舍弃了“转世”的说法,在“借尸还魂”的道路上拔腿狂奔得越来越远。
但碍于融合世界中时间线的顺序,她倒是可以继续将黑锅全部甩在墨修然头上。
毕竟,正如墨修然所说,直到殷和玉陨落在合黎山,他都从未对她表明半分心意,而她更是将温水煮青蛙发挥到了极致,平日里虽与他心照不宣地相处,可放在明面上的暧昧却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顾光霁传讯质问的那“两次成婚”,虽说为她当年成功攻略铺了不少路,可毕竟初衷皆有隐情与无奈之处,她完全可以咬死不认其中的私情。
至于公羽若的身份,她倒是可以装傻不认,毕竟公羽若与缪馨儿之间隔了六百年,足够她转投两次胎,该为此头痛的不是她,而是顾光霁与柏己。
只要她否认得够快,翻车就追不上她!
而墨修然虽与顾光霁知晓的讯息类似,可她却完全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对待。——横竖她当年至死都未开口说出半个“爱”字,直接让他坐实单箭头剧情岂不是更好?省得她日后再为一个谎言而想破头地编出更多谎言。
一个未曾爱过他的师姐,哪怕身份成谜且与旁人纠缠不清,似乎也并非什么令人无法接受之事。只是稍微海了点罢了。
思及此,她仔仔细细确认并未回复错人后,便放心地将天衣无缝的答案接连传了回去。刻意在传回给两人的传讯之中分别加重了“我们”二字语气,极尽偷换概念、撒娇讨巧、抵死不认、洗脑暗示等等技巧之后,温萝只觉得比绕着五洲大陆跑一圈还要疲惫。
好在她这一番忙碌收效甚佳,半晌果然并未再收到两人的夺命追问,温萝总算松出了一口气,重新在绵软的床榻之上平躺下来。
然而,被这两人一番折腾,大脑皮层无端被这疾速脑暴说辞的一连串动作刺激得兴奋了起来,这时再欲盖弥彰地和衣而眠,反倒缺了方才那般昏沉的睡意。
温萝静静盯着床幔望了片刻,猛然回想起墨修然先前在传讯中提到过的“五日”。
说起来,柏己先前与她约定“七日后相见”,如今也不过仅剩下了两日。
然而,自从那日他毫无挣扎地现身以血煞之术替她将银甲天兵尽数拦下之后,便再无音讯。
联想起团子那一日对血煞之术反噬作用的解释,温萝微微蹙了蹙眉。不出意外的话,这“七日之约”,柏己定然是无法相赴了。
不过,她是不是应当多少表达几分关切之情?否则,未免显得太过冷漠。
正在原地迟疑间,顾光霁的传讯却再一次于识海之中响起——【几日前你离去之后,我曾与墨修然一同返回太虚昆仑。】
他们曾一同返回太虚昆仑?温萝眼前一亮,斟酌着措辞不冷不热地应道:【情况如何?】
【去时已晚,他已不见踪影,仅余遍野横尸。】
这么说来,柏己应当是成功以一己之力截杀了上百名银甲天兵?看来血煞之术效用的确可靠,只不过如此一来,它所带来的副作用也定然成正比。
而顾光霁此言,显然是为了安抚她,甚至不惜主动替情敌报平安,也要保她心绪安定。可他本人,却为了她几近堕魔,整日于岌岌可危的道心之上艰难地挣扎维系。
温萝轻叹了口气,按下心头酸涩复杂,勉力维持着平静的口气又关切了顾光霁几句,借口以困倦中断了对话。
她似乎愈发不能够以寻常的攻略目标的目光,来看待身边这四个男人。分明知晓一切并非真实,可她却依旧不自觉为他们的遭遇经历而纠结,甚至愧疚。
团子:“主人,你不用多想——说实话,陪着你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任务世界,这四位算是最为有血有肉的角色了,对你的痴心程度比起从前也是指数型增长。这样的男人相处久了,动心都是正常的,更何况你只是短暂地愧疚了一下。再说,剧情线走到这里,人家为你掏心掏肺,为你堕魔为你受虐,你要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那还是人么?”
温萝:“?”她怎么就不是人了?
团子:“反正现在你是唯一的主角,这四位男配既然与你有着极大的关联,日后还要帮着你打天下,你多关心关心他们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