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
它小心翼翼地瞥向那个向来一脸纯良、如少年般明媚的男人,此时正逢晌午,曜日当空,灿金色的日光在他一身质感极佳、颜色鲜亮的外衣之上流淌着鎏金般澄莹的色泽,那朵以银丝滚着的曼陀罗暗纹在某些角度闪跃着绚目的光晕,更衬得他颀长的身姿愈发耀眼雍容,而那夺人心魄的光华则在他狭长上扬的眉眼之间极尽眷恋地流连,使那本便精致俊美的容颜更染上几分蛊惑人心的魅色。
团子:……这可能就是食人花吧。
不出温萝所料,南门星话音刚落,在场熙攘的人群之中,最为鹤立鸡群的几人登时便隐隐变了脸色。
墨修然似有所察地捻了捻指尖,碎发在绣工精细的挑花抹额之上无声地摇曳,更显出几分浑然天成的贵气。
顾光霁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眸,一双如春日湖光般粼粼生姿的瞳眸掩在纤长乌浓的睫羽之下,在某些不经意的角度飞快地掠过一抹辨不清意味的流光。
柏己唇畔笑意未变,原本便极具攻击性的凌厉脸廓却似是无端更紧绷了几分。他不咸不淡地撩起眼皮,冷郁眸光辨不清喜怒地扫向不远处含笑回眸的南门星,良久,竟是轻轻笑了下。
温萝:头皮发麻。
奚景舟不着痕迹地皱眉,静默良久,却并未再次开口,只淡淡瞥开了视线。
痴情?
下意识再次抬眸望向仗剑立于正中的女人,她面容清丽姣好、身姿曼妙窈窕,似是枝头初绽、虚虚缀于枝叶之间的一点粉团,俏丽之中隐含坚韧,桃雨漫天之间自成一派写意风情。
是个美人。
只不过,在他心目之中,比起师姐而言仍旧失了几分颜色。这世上能有何人比师姐更好?
可柏己于师姐那厚重难载的深情哪怕千年也未曾动摇,以他对柏己此人性情的了解,更显然不可能是一夕之间能够转嫁到旁人身上的。
奚景舟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下疑窦丛生。
实在是怪异至极。
而在他另一侧,一袭锦葵紫直襟长袍的月纶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掌心茶盏,乌润眸底划过一闪即逝的困惑。
南门星所言几乎称得上直白,若是他的理解并未出现差错,南门星堪称明示的言语字里行间皆表达着唯一一个意思。
——柏己与蔺妤之间,存在着异乎常人的关系。多半还是牵扯着令人难以言明的绯色牵扯,极为暧昧的那种关联。
只是,根据墨修然传讯中所言,蔺妤真正的生魂早已无迹可寻,如今的蔺妤并非曾经的蔺妤,反倒在归元的作用下令他曾经的师侄借尸还魂。
而殷和玉的确身负与柏己密切相关的苍冥邺火。
虽说先前柏己曾亲来藏月门查探确认,且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与端倪,可如今看来,这一切却似乎并没有他当时想象的那般简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候,秦灵已缓步踱回容玗身侧,故而并未留意瞬息之间几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回身之时只觉得气氛僵滞微妙,不由得主动开口道:“既然奚宗主也到了,不如我们便开始吧?”
温萝简直克制不住自己上前两步拥抱她的冲动。
不愧是她不惜冒着被当成怪的风险也要坦白身份的好姐妹,这句话于此刻的她而言无异于一场久旱逢甘霖的及时雨,登时解了她如今的燃眉之急。
一分一秒也不敢耽搁,生怕错过了这次难得的机会之后,下一瞬便要重归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气氛,温萝连忙朝着一旁仍摸不着头脑般呆愣在原地的伊玥使了个眼色,飞快地顺着秦灵的话茬接道:“请几位随我来。”
*
正厅距离议事厅并不远,以成年人正常的步速来计算,也不过是五分钟的路程。
可温萝却只觉得自己似是走了万里长征一般漫长。
原因无他,实在是在她身边一左一右两边不算宽敞的空间之内,平均以每分钟四五次的频率更换着“占有者”。
在新一轮战火又双叒叕一次生出愈演愈烈的趋势之时,温萝忍无可忍地加快脚步,一马当先地踏入议事厅之中于主位落座,转身回眸之时,正望见南门星繁复袖摆之下,尚未来得及收回的苍白指尖。
其上缭绕的墨色雾气仍未止歇,若有似无地向周边空气之中氤氲蔓延着,悄无声息地在一片倾落的日光之中隐匿了踪迹。——方才,他不止一次地使用这种堪称bug的技能,见缝插针地将她身侧的旁人挤开以鸠占鹊巢。
温萝:“……”
心下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一阵莫名的后怕和侥幸交织着在心底升腾而起。
还好。还好这一次短暂的修罗场就这样要走到尾声了。
她还能苟!
然而还没等她彻底放松下来,身体便不自觉再一次僵滞起来。
望着在她身前隐约呈围拢之势负手静立的几人,温萝心下干笑。
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奚辞水榭议事厅秉承着一贯架空历史背景下常规的设定,并无过分现代与西化的圆桌,严格规整地按照主次排列。而如今摆在她面前最为棘手的问题,便是她一左一右两大主位究竟应当安排给何人。
不论其余,在场众人之中,资历最为深远的便是三位曾参与过上古神魔大战的修士。
只不过,“三”这个数字,实在有些微妙。
正在原地迟疑,团子却在识海中冷不丁开口道:“主人,重建太虚昆仑所需的三大要素之中,并无柏己能够贡献参与之处,况且,那天他也仅仅露了一面便与你们分别独自迎敌,此刻应当还并不知晓其中内情。既然现在状况这么尴尬,不如你先把他单独叫出去,假意提前知会他相关的讯息,实际上是暗戳戳给奚景舟和南门星腾位置。”
温萝犹豫了片刻,狐疑道:“可召集三大仙门来此,不正是为了将重建太虚昆仑的相关事宜尽数告知他们么?我若是当真将柏己单独拉出议事厅,看起来反倒是多此一举之事。”
团子故作高深地轻咳了下,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主人,这你可就不懂了吧?说不定有些人就吃这一口——哪怕是知道这不过是你的小把戏,但还是架不住这种明晃晃的区别对待呀。”
温萝眸光微动,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不远处玄衣墨发的男人身上。
他正微微侧着身,漫不经心地微微垂着头,鬓旁碎发掠过他线条凌厉分明的脸廓,在空气中荡漾开一道柔和的弧度,向来锐利桀骜的眉眼,也似是在这一瞬间染上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柔和。
这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发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候,视野却瞬息之间便被严严实实地挡了个结实。
模样似少年般年轻俊秀的男人眉眼含笑,足尖不着痕迹地踢开繁复厚重的衣袂,阳光顺着窗沿争先恐后地涌入房中,在南门星一袭质感华贵的淡黄锦衣之上恰好地坠落,更衬得他身姿笔挺,与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懵懂与明媚交相掩映着,交织出一片明亮的剪影。
他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此刻正微微偏着头,向来沉郁幽邃的瞳眸轻轻敛着,无端显出几分纯良无害之感。
先前分配住所之时,柏己曾故作大方地将率先甩手离开,反倒衬得在抽签定序之上反复纠缠的他和墨修然二人染上几分锱铢必较的狭隘。
权势地位如今早已并非他心下真正所求,这上位坐与不坐,于他而言并无半点区别。
思及此,南门星弯眸一笑,红唇轻轻扬了扬:“奚宗主于整个五洲大陆而言,都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自然要上座。”话音微顿,狭长的黑眸微微一转,便望向一旁的柏己,眸底尽是不易察觉的恶劣笑意,“魔君大人在此,我也实在是不敢造次呀,您说呢?”
闻言,自始至终微微低垂着眼眸的柏己撩起眼皮,唇畔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视线在温萝不经意间朝他挪动的足尖之上一扫而过,半晌,他才缓声开口:“本君倒不知,你何时竟开始如此谦虚守规矩了。”
说话间,不知出于何种思量,在场几人竟皆并未动作。
一旁始终静立不语的白衣剑仙却蓦地动了。在这一阵无数人莫名却又默契的凝滞之中,他甫一动作,便有数道视线登时不着痕迹地落在他身上。
流云般飘逸的衣摆在空气中漾开一阵如水波流动般潋滟的涟漪,他脊背挺拔,半垂着眼眸,却并未在任何一处座位旁驻足,反倒在几乎凝为实质的目光之下镇定地缓步穿行而过,在奚景舟身侧干脆利落地停顿。
“宗主。”他薄唇轻启,“请入席吧。”
他话音刚落,奚景舟便似是回过神来一般,向来温润平静的面上显出几分古怪的神色:“你……”
“我便在您身后待命。”
几乎只是瞬间,还没待奚景舟将心下困惑尽数倾吐,顾光霁便极为自然地接过话茬,俊逸面容之上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一双剑眉与清润眸底却隐约掠过一闪即逝的愉悦,快得似是错觉。
话毕,他便行云流水般再次抬步,云袖浮动间,瞬息便行至温萝身侧席后负手静立,缓缓抬了抬眸,朝着温萝的方向遥遥望来。
这样一来,他便可以离她更近些。至于另一处究竟坐了谁,与他无关。
温萝面上怔了一怔,心如电转,不过片刻便领会了如今因顾光霁看似简单动作而骤然扭转的情势,连忙将先前心下还未来得及成形的Plan A狠狠划掉,从善如流道:“那便请奚宗主和……魔君大人上座。“
顿了顿,温萝只觉得心下似是划过什么并未成形的念头,疏忽间如流星掠过寂黑的长夜,倏尔点亮了她一团乱麻般纠缠的心绪。
下意识朝着锦衣少年望去,却正撞进他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的莫测眸光之中,见她望过来,他甚至好整以暇地笑了下,本便似是蕴着血色般妖冶的唇轻轻扬起,尖细如钩的唇角写满了蛊惑人心的魅色。
温萝心头一跳。
那视线之中,除了她熟悉翻涌的占有欲以外,竟无端沾染着几分如孩童讨要奖励般的炫耀与自得之意。
温萝:“?”
不过,不出她所料,南门星果然没有方才看似大方打破僵局之时那般纯良友善。如今所为,多半与向她讨巧争宠脱不了干系。
但不论如何,他的主动退让倒是的确替她解了燃眉之急,向他多少表示几分谢意倒是理所应当之事。
思及此,温萝便小幅度地轻轻侧了侧头,在无人得知的角度冲他弯了弯眉眼。分明是与姜芊截然不同的长相,可在她这细微却又灵动的神色映衬下,无端显出几分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南门星只觉得呼吸一滞,竟头一次下意识撇开了视线。
——明明是他预想之中的结果,可当真走到这一步之时,却又反倒是他率先败下阵来,堪称狼狈地躲开了她稍纵即逝,却又灿若桃李的柔和与明媚。
他们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换只在瞬息之间,然而在有心之人眼中,却无疑似是放慢了千万倍一般分毫毕现。
自然垂落身侧的指尖下意识捻了捻,墨修然唇畔带笑,眸底流转的光华却一寸一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他四下环视一圈,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几不可察地回暖了几分,唇角挽起一个难掩愉悦的笑,“既然伊玥此时不在,不如我便替她暂代蔺先生身后的位置吧。”
温萝:……
大可不必!什么时候开始,连站位也已经内卷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不自觉转过头,月纶一手后负,身姿笔挺,五百年如一日的隽秀面容之上却似是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闻言才恍然回神,面上却并未显出多少不悦之色,眼角眉梢反而带上了几分暧昧的了然。
见他反应,温萝只觉得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看来,月纶也并未打算出手“管教”他座下这位随心所欲的长老,反倒操心起红娘的事务来了。
再这么卷下去,需要她思量考虑的,便不仅仅是主位旁一左一右两大上座,接下来便需要在南门星、秦灵和月纶这崭新的三人组之中,挑选出两人向下依次入座,周而复始。
不行,她必须要从根源上打破这堪称梦魇一般的困境。
这种时候,便不得不感慨架空与历史世界观之中,这麻烦又得罪人的森严等级制度与主客之别。温萝心头甚至不合时宜地升腾起一阵对于现代背景任务世界的怀念之感。
不过,按照融合世界之中的设定,奚辞水榭本便是崇尚自由随性家风的另类,若是她此刻做出“打破规则”一类的行为,虽说多少会显出几分突兀,但至少不会彻底ooc人设。
还是逃避要命的头脑风暴更重要些。
视线若有所思地在门边侍立的奚辞水榭弟子身上逡巡一圈,在那道熟悉的水蓝色身影之上微微一顿,温萝当机立断地起身,煞有介事道:“何必如此麻烦?请各位稍待片刻,还是离得近些更便于商议与太虚昆仑相关的诸多事宜。”
说罢,她便对上蔺睿禾尚未察觉她意图而略有几分呆愣的视线,勾了勾唇:“睿禾,带人把这些席位重新布置一下。”
*
在以环状拱合之势重新排列的席间入座,为免四位前任男主再次为争夺她左右两个席位而再次衍生出什么惊人之语,温萝连忙趁着几人都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率先点了两名弟子一左一右在她身侧入座。
见两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怔愣在原地不动,她轻咳了下,大方道:“坐席充裕,不如请几位身侧侍奉弟子也一并入席吧?奚辞水榭家训便是随心随性,并不拘束于过多虚礼,让各位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