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地理纬度的问题,但在扶余当地, 神话故事人人口口相传, 越传越神。
传说中,上古时天地混沌,扶余境内连绵阴雨数月不散,加之临近海岸, 水位上涨引发洪涝,引得百姓民不聊生, 生灵涂炭。
之桃天女下凡, 玉手于天空中一点, 便驱散了笼罩在扶余上空浓郁的乌云, 金色的日光自缝隙之中射向人间, 阳光普照,此时碧波之上竟然生出了琉璃一般剔透的花瓣,晶莹耀眼, 百花齐放。自此, 扶余便开始了凡尔赛的生活,年年不受寒意侵扰, 风调雨顺。
为了纪念之桃天女, 一代又一代的扶余百姓用了千年, 在海中建起一座华丽的宫殿,殿身通体由五洲大陆上等琉璃打造, 八根雕刻着飘逸秀美的之桃天女的琉璃大柱撑起透明的穹顶,殿中镶嵌着无数上品仙霓玄珠,照耀得殿内熠熠生辉。
这座巧夺天工的宫殿很快闻名整个五洲大陆,由其绝美的外观构造,鬼斧神工的高超技艺,被尊称为四大绝地之首。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从那以后,扶余的女性地位骤然变得极高。
为了纪念和感谢之桃天女,除了建立南海琉璃宫之外,琉璃天女节应运而生。
在传闻中之桃天女降世的那一天,扶余家家户户的百姓都不约而同地盛装打扮,出门观看“天女巡街”——这一天,南海琉璃宫的人会进入神殿,把之桃天女神像移到花车上,换上新的神装,供奉鲜花、果品,再有六名妙龄少女装扮成天女的侍从,捧着青烟袅袅的香炉,一手从花车上洒下沾有天女祝福的花瓣,一路散发着浓浓的馨香,围绕整个扶余进行巡游。
在半空中向下看,南海琉璃宫就像是一片海域中唯一一块耀眼的光点,十分显眼夺目。
闻名不如眼见,亲身看到这一座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着淡淡浅蓝色剔透光辉的琉璃制成的宫殿,温萝也不禁微微怔住。
苏时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四大绝地的奇景,愣神了片刻兴奋道:“好美!馨儿,花车恐怕傍晚才能从扶余各地绕回来,咱们不如先进去四处逛逛?”
温萝被她伸手拉得一个趔趄:“好。”
顾光霁敛眉,不动声色收回伸向少女方向的手,若无其事地将其隐回了宽大的雪白袖摆中,抬眸却见月纶也带了几分刻意地活动着手腕,抱臂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半晌同时冷冷瞥开了视线。
南海琉璃宫一楼正殿此刻人满为患,正中的天女神像被小心地移走仅仅剩下了个精美华贵的底座,却依旧没能折损扶余百姓前来观摩的热情,随着玉阶而上,二楼则是摊贩店主的天下,上到各个尺寸的之桃天女神像,下到迷你南海琉璃宫,各种扶余当季纪念品应有尽有。
温萝只觉得上到二楼,一股混合而成的馨香便扑面而来,入目的是身着各色艳丽华服的少女,绥带翻飞,莺声燕语,发间垂下的琳琅吊坠在空中碰撞,叮当作响。从未同一时间见到如此多的妙龄佳人,公叔阳冰瞬间就红了脸,双足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求救般看向月纶:“师兄,我,这……”
“大惊小怪。”月纶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当先的白衣少女。
白色……真是碍眼。
“这位公子,有没有心上人?人不轻狂枉少年,追女孩得懂得投其所好,送礼示爱!小店用品齐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进来看看?”
心绪飘忽间,只听一道女声从背地里传了过来,月纶拧眉回眸望去,只见一名少女一席水蓝色长裙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见他回头,冲他眨了眨眼,解释道:“我见你一直盯着前面那个白衣女子的背影看,以为你对她……随口一猜,错了也不要生气哦。”
月纶动了动唇,双眼却被一道略有些刺目的光闪得眯了眯,待到那一阵强光弱了下来,他垂眸望去,只见少女身前正陈列着的一排发饰,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琉璃穹顶落在一支淡雅别致中带着隐隐瑰艳的发钗上。
回想起十分刺眼的清汤寡水的白衣,月纶下意识抬步靠近,一手慵懒地抄起,垂下眼皮打量起来。
扶余女子打扮大多讲究清雅,换句话说就是十分绿茶,大多佩戴些不起眼却十分精致贵气的小首饰,很少会有女子选用像这根金钗一般大气富贵到略显得有些艳俗的品类。
——只见它通身发着淡淡的金色,其上雕刻着精细繁复的如意纹饰,钗头垂下一排流苏,随着他手部微微的动作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
这种发钗十分挑人,一个不留意就像是用力过猛的跳梁小丑,全无毫不费力的自在感,但若是主人气质得天独厚,贵气天成,却能艳杀四方,教人再也挪不开眼去。
倒是十分配她……
“怎么样,公子的心上之人喜欢这种款式?”
一声轻唤骤然将他从思绪中撕扯而出,月纶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就要将这支如意簪放回原处,手上刚刚动作却又顿住了。
虽说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心上人,但她至少算是他半个救命恩人。
尽管他平日里多半时间都不着调,可骨子里却并非不懂礼之人,如此大的恩情,他送支发簪还情也不过分吧?
懒得深究为何心底里不愿反驳“心上人”三个字,月纶执着如意簪的右手微扬,抬眼道:“就要这个吧。”
蓝衣少女微微一笑:“三百上品灵石。”
月纶摸向腰间的储物袋,他身为藏月门掌门独子,花销财物从来都是任意自如,普通修士奋斗数月也难求的一枚极品灵石,他都是成批成批地往储物袋中扔,一时间竟然摸不到三百上品灵石的影子。
“师兄,你干什么呢?”
半晌也未见到月纶跟上,公叔阳冰有些狐疑地回过头,只见他长身玉立,右手隐隐拿着什么,正与一名带笑的蓝衣女子攀谈,连忙好奇地上前两步。
见公叔阳冰与他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月纶眉头微皱,连忙从翻得一团乱的储物袋中拿出一枚极品灵石,随手扔给蓝衣少女:“不必找了。”另一手下意识将如意簪塞进袖口,转身看向循声而来的公叔阳冰。
“师兄……”
公叔阳冰转头看了一眼蓝衣少女,长相的确上佳,可藏月门中想方设法向师兄身上扑的女子多得是,他却从未主动开口与对方攀谈。
“没什么。”
见他一脸狐疑地打量少女,生怕后者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月纶略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喉头微动,将藏着发簪的手向身后背了背,另一手揽住公叔阳冰肩头,微微用力,带着他向前走去,随口编瞎话道,“就是问问她,花车什么时候能回到此处。”
“喔。”
原来如此,公叔阳冰了然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存疑,转头接话道,“那是什么时候呢?”
“……”
月纶闭了闭眼,沉默片刻,冷冷道,“忘了。”说罢略有些用力地抽回搭在他肩上的胳膊,双手似乎隐秘地动作了一下,在腰间一抹,便一甩衣摆自顾自越过他,当先朝队伍大步走去。
待他走近,只见两名白衣少女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晶莹剔透的迷你南海琉璃宫,苏时雨与顾光霁一人守在一边,听见他靠近的脚步声,苏时云抬头眼前一亮:“月师兄,你也来看看吧,做工简直太精致了!”
温萝听她声音中掩藏不住的喜意就知道来人是谁,脚下一错,给他在她和苏时云之间让了个身位,向顾光霁的方向靠了靠。
顾光霁身型微微一滞,抬起眼视线若有似无地看向月纶腰间的储物袋。
见她下意识地往顾光霁身边靠,月纶心中涌起一抹汹涌强烈的不适和后知后觉的疑惑交织的复杂情感,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住纷乱的思绪,微微撇开了脸,用一贯的语气嘲讽道:“这种东西我不感兴趣。”
温萝并未留意他的迟疑,小心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女,只见她眼眸微微低垂,嘴角一半自然地撇下,一半强自勾起,一张清秀的脸上显出几分少年人难以完美掩藏起来的落寞。
“怎么回事?”公叔阳冰姗姗来迟,只觉得原本活泛的气氛骤然无端变得有些僵硬,只好将视线投向一旁脸色不佳的月纶,“师兄?”
苏时雨和苏时云自小一同长大,只需要妹妹表情一个细微的变化,他便可以立刻得知她心中所想,怎么会不知苏时云此刻对月纶的女儿心思?
虽说月纶只是同往常一般并未做错什么,但他仍旧下意识护短地冷下了脸色。
一向爱打圆场的和事老都卸了任,此处说得上话的只剩下一个寡言少语的顾光霁,一个不明就里的公叔阳冰,和一个不知月纶百转千回心思的温萝。
沉默了片刻,温萝只觉得气氛过于凝滞诡异,与周遭喧嚣热闹的氛围几乎有些格格不入,刚要开口扯开话题,却感到肩头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一碰,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姑娘,敢问你是否认识姜佩?”
温萝微微一怔,南海琉璃宫正是经由无尽海管辖,此时遇到姜佩的熟人虽说是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她便侧过身来,看向逆光而立的少女。只见她一身琉璃色的纱织长裙,耳间戴着水滴状的圆润耳坠,右手提着一把剑刃极细的长剑,面庞娇俏,正带了几分好奇地望着她。
温萝瞳孔剧震,竟然真的是老熟人,不仅仅是姜佩的老熟人,更是她的老熟人!
见她回过头来却久久不答,来人只以为是自己太过唐突,一张秀丽动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有些讪然的笑,主动自报家门道:“我叫秦灵,是无尽海弟子。姑娘你长相与我们无尽海一位早年离开师门的师叔极其相似……若是我看走眼了,还请姑娘海涵。”
想到既然之前可以与少年月纶相遇,那么现在在无尽海的地盘上遇见未来的无尽海掌门就也不显得那么奇怪了,温萝平复了一下心绪,点头道:“我母亲名叫姜佩,不过她前些日子……被南门星所杀。”
闻言,秦灵皱了皱眉,抿唇道:“你是缪馨儿?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既然在此处遇见了,等花车□□结束,你就直接随我一同回无尽海吧。”
说到这里,她视线扫向温萝身边众人,见月纶正在她身侧抱臂而立,双眼微微瞪大,惊奇道,“月纶?你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
半晌,她自知失言,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以为藏月门和青玄宗……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月纶抬眸瞥她一眼,道:“碰巧了,顺路。”
两人你来我往,言语之间竟体现出几分熟稔来。
寒暄完毕,秦灵视线一转,她实在好奇究竟是哪些青玄宗弟子竟然能够忍受跟月纶一同出行,却没成想一眼就瞥见了温萝身侧一袭白衣,半遮着琥珀色双瞳,气质清冷如霜的顾光霁,原本还算得体守礼的表情瞬间一变,双目放光,颤声道:“你,你是青玄宗的顾师兄?”
顾光霁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瞳孔微转,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淡淡点了点头。
温萝望着秦灵面上难掩激动兴奋的表情,心下疑窦骤起。
这一脸小粉丝见偶像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她几百年后对待顾光霁那样恶劣不喜的态度啊?
难道除了顾光霁本人外,这一届小说人物人均性格大变,否则就不配在融合世界中拥有姓名?
……
入了夜,温萝才发觉白日里所见的动人美景远非四大绝地之首的全貌。
如今夜色皎洁,此起彼伏精雕细琢的琉璃层峦叠嶂,殿内的仙霓玄珠熠熠生辉,整个南海琉璃宫仿佛海中发光的灯塔,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在扶余环绕一周的花车终于巡了回来,只见车上一名薄纱缠身的蒙面女子右手一抬,粼粼水中登时形成一股水流,浪花翻滚,竟然形成了一道透明泛着淡淡蓝光的道路,在月色下近乎于透明,花车行驶于其上,仿若御空而行,与遥遥泛着剔透光辉的南海琉璃宫相得益彰。
原本在殿内二楼闲逛的众人早已争先恐后顺着玉阶回到地面,想要沾沾被带着天女神祝的花瓣撒满全身的运气,温萝被人流挤得脚下微微一个趔趄,肩膀上却突然覆上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那只手微微用力,她就觉得自己直接顺着力道撞进了一个冷香扑鼻的怀抱中。
顾光霁看起来并非夸张的健硕,可当她真的埋入他怀中时,却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口和小腹处的坚硬,身旁来来往往的人流似乎瞬间便被他的身体阻隔在外,待到一阵人潮涌过,她才微微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睛晶亮,笑嘻嘻道:“谢谢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