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提前知道他的身份,恐怕当真看不出他是传闻之中可止小儿夜啼的鬼王南门星,更看不出他此刻存了什么坏心思。
不过疑惑并未持续多久,很快温萝便明白了南门星这丝毫挑不出错处的善意的用意。
森森寒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雪白的霜气,袅袅腾挪在不远处碧蓝的泉水之上,随着旁边正阖眸沉睡着的庞然巨物的一呼一吸而发出细微的“喀喀”结冰之声,间或有微风拂过带起一片无辜落叶,原本沉静的泉水之上却立刻显出划破长空的“噼啪”电光,瞬间便将“入侵”的叶片烧成了灰烬随风而去。
“是寒冰电泉狸。”韵流凝神向它身后看了一眼,背景杂乱且被升腾的白雾遮掩得看不真切,可似乎的确有柱灵草在它身侧微微打着颤,“它身后果真有一株灵草。”
姜佩微微一怔,心头升腾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来。
实力如此强横的妖兽现身于此,环境又极其适宜紫玉圣芽生长,那么它身后正看守着她们需要之物的可能性可以说是极高,这些时日的奔波很有可能在今日便可了结。可若是论实力,她和韵流加在一起也未必是寒冰电泉狸的对手。
似乎看出了她面上的犹豫之色,南门星道:“紫玉圣芽极有可能出现在此,若是姑娘有意出手,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闻言,姜佩心下迟疑了一瞬。
这等性命攸关的事,她还不能确定可以信任这人,可芊芊的身体,却又不能再拖下去……要是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下一次不知何时才能摸到紫玉圣芽的影子。
沉吟片刻,她抿了抿唇,郑重道:“那就麻烦你了。如果真的能够拿到紫玉圣芽,日后我……不,无尽海定有重谢。”南门星面上闪过一丝错愕,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不用如此,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话音刚落,就见姜佩与韵流对视一眼,冲温萝道:“芊芊,你现在这里等着,待会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切记不可动用灵力。”温萝握住她的手,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放心吧,阿姐。你们也万万不可勉强,即使拿不到灵草,也千万不要出事。”
冷眼等着两人没完没了地腻歪,南门星只觉几乎快要克制不住心底的不耐,眼底涌动的暗芒在温萝说出最后半句话时达到了顶峰。
她不是指望着紫玉圣芽救命么?更何况,她根本不必自己动手,只需要坐在这里旁观其他人浴血奋战,便可以轻轻松松地坐享其成。这难道不是最完满的状况?
心下冷笑,竟然会有这么愚蠢的人,为了别人的命愿意放弃自己的命。
南门星沉眉,趁着他失控之前,隐在背后的手释放出一道隐约稀薄的黑色雾气,直在另外三人并未留意之间向着沉眠中的寒冰电泉狸席卷而去,待那双巨大的竖瞳倏地睁开,才故作惊慌地打断道:“噤声。”
但此刻妖兽已醒,四人气息在它上千年的修炼而成的神识之中无处遁形,再噤声不言已是多此一举。
姜佩铿然拔剑,只觉得那阵霜寒之气直直扑到面门上,韵流抬手自手心洒出漫天金粉,拉着姜佩向后退了几步,道:“我们现在失了先机,情况更凶险了几分。阿佩,我已用毒将它周身麻痹,可不知道究竟能撑多久,趁现在我们快想一想接下来要如何行事。”
原本三人之中,修为最高的当属温萝附身的姜芊,可现在却不仅完全指望不上她,还得担心关注着她千万别心绪不稳眼前一黑直接晕在这。
南门星扯了扯唇角,温良乖顺道:“寒冰电泉狸的弱点并不像常人以为的那样在面部,而是在腹部,一开始出招的方向不对,战胜它的几率自然很小,因此它才会落下如此凶名。不如两位姑娘等下替我牵制住它,给我创造机会攻它的腹下,或许并非没有生机。”
他会有这么好心?
温萝虽然并不介意他在自己身上动什么歪心思,可如今的状况来看,受到他牵连的绝非只有她一人。要是姜佩和韵流死在这,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可分明在顾光霁的时间节点,她们都曾与她有过一面or几面之缘,很显然并不会在今天香消玉殒。然而,她却并不好通过这种结果推测自己此刻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万一是因为她的横插一脚的拒绝才保下了她们二人的性命也未可知。
思及此,温萝试探着提议道:“不如我们先行离开,静待时机再作打算。”
这话说完,她便如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她们落在如今这境遇的前因后果。——分明没人打草惊蛇,为何原本睡的正香的寒冰电泉狸却会突然惊醒,甚至体现出了丝丝狂躁之气?
她目光如冷电般扫向一旁唇角挂着得体浅笑的南门星,后者感受到她的目光,乌黑的瞳孔微微一转,对上了她的,露出一抹无辜纯良的笑容。
淦!绝壁是他!
这样一来,只要有他在身边,所谓的“先行离开,静待时机”,也就永远等不来那个她想要的时机。
未免他生疑,温萝勾了勾略显苍白的唇,冲他虚弱一笑。
“主人,姜佩和韵流的安全不用你考虑。”见她心下纠结,团子提醒道:“别忘了,你现在经历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历史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也就是说,无论姜芊是你还是她自己,南门星总是要像现在这般出现在此,然后用类似今天这种小伎俩算计你们仨的。所以,就算你现在直接晕在这什么事也不管,她们也不会死。”
温萝微微一怔,她倒是忘记了还有一个无形的世界规则和天道的存在。
正琢磨着用什么样的理由撤回方才的提议,以免南门星一击不中之后再想出什么更凶残的点子,团子便主动道:“你刚才的建议实在是太有道理,要是姜佩真的听了你的话,历史轨迹才算是真正的偏移。——虽然说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但是这种挑战世界规则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发生。你现在非常适合一个【降智之顺理成章】技能缓解窘境,只需要5%女主值哦,是不是很便宜?”
这次的技能名没什么花样,十分直观易懂。
她还有35%的女主值,即使用去5%也还有30%,应该还够她撑上一阵子。更何况,南门星又不像顾光霁修了无情道,他们在秘境之中朝夕相处,她至少可以刷来可以填平今天透支的额度。
想到这,温萝道:“换!”团子:“直接使用吗?”温萝:“用!”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胸口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重拳,一阵闷痛自心口如电流一般瞬间顺着浑身经脉蔓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下意识轻咳了一声,似乎有温热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滴落在地面上,变得有些昏暗的视线之中映出三张惊诧的脸。
温萝:……原来所谓的顺理成章,就是让她“血溅当场”吓一吓姜佩和韵流,好让她们头脑发热,抢上前去为她想方设法续命。
果然,原本还有些犹豫,可见温萝当场吐血,姜佩和韵流只希望立刻就将这寒冰电泉狸身后的“紫玉圣芽”摘来给她,连一秒都不敢耽搁,连忙道:“芊芊,你没事吧?不能再拖了,你在这里安心等着,我们去去就来。”
说罢,她们便与南门星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飞身而出。
南门星面色复杂地盯着面前脸色白得仿佛立马要背过气去的女人,以及她唇畔略有些刺目碍眼的血渍。虽说听说了她体质特殊,也亲眼见过她是如何虚弱,可如此激烈骇人的发病场面他却是头一次见。
他不禁开始怀疑,她这个身体……真的能撑到他获取她信任之后?他必须要立刻动身,带她去找真正的紫玉圣芽。
眼见着南门星并未依照与姜佩和韵流的约定拔剑出手,反而朝她的方向挪了两步,温萝心头一跳,警惕地蹙眉看他,催促道:“钱公子,我阿姐她们撑不了多久……可不可以拜托你,快去帮帮她们好吗?”
南门星微微一顿,面上重新浮现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意,温声道:“姜芊姑娘不必担心,我这就去。”说罢,他便自然地一手按住腰间长剑剑柄,微微一个用力,拔了出来。紧接着,那只执剑的手却并未停下,反而寸寸接近温萝,绕到了她脑后。
温萝愣了一愣,他这是什么意思?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感到脑后一痛,整个人骤然软倒了下去。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跌落在地的痛感并未袭来,她反而扑进了一个温热带着淡淡昙花幽香的怀抱之中,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她似乎被人从正面欲跪的姿势调转成了仰面朝天的姿势,两只有力的手臂分别穿过她膝下和腰间,一阵腾空的感觉随之而来。
“抓住你了。”似乎以为她已被他一掌劈晕,他并未再佯装成温和纯良的样子,语气恢复了她熟悉的沉郁阴戾。
提示音骤然响起:“叮——恭喜维序者温萝,解锁主线剧情【秘境】,请跟随男主南门星单独进入秘境深处寻找紫玉圣芽的下落吧~任务完成奖励20%剧情值。”
意识渐沉,还没等她细细辨认任务内容,下一秒,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74章 第三只男主(七)
再次睁开眼时, 胸口那阵闷痛欲呕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温萝正对上一张写满关切的靡丽俊美的脸。
见到她双眸张开,南门星似乎十分惊喜, 立马凑上前来关心道:“姜芊姑娘,你醒了?”
回想起被他劈晕前发生的种种,感受到自己正端正笔直地平躺在地上, 温萝连忙坐起身, 头中又是一阵头晕目眩,面上不由得显出几分真实的痛苦苍白来。
见她摇摇欲坠直欲乘风归去的虚弱模样,南门星目光微冷,不着痕迹地上前几步伸手扶住她单薄的肩头, 将她靠在自己身前,面上好心道:“别急, 小心些。你还好吗?”
“没事。”一定是她兑换技能之后, 由于属于好感度的女主值为0%, 减少的部分就不得不体现在了武力值上。她此刻只觉得周身灵力运转十分滞涩, 原本还算稳定的毒性隐隐有冲破灵力屏障的架势。
两人身边虽然气温依旧不高, 可周遭景象却与先前毫无相同之处,寒泉、妖兽连带着姜佩和韵流全都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温萝平复了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勉强从他身上重新直起身来, 疑惑道:“这是哪里, 我阿姐她们呢?”
她话音刚落,南门星面上就流露出一抹懊悔与担忧交织的神色来, 似乎十分自责地微微垂下了头, 道:“当时情况紧急, 你突然间昏迷不醒,姜佩姑娘便让我带着你先行躲避。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了……”
牛逼。
分明是他丝毫未顾及旁人的安危, 设计以寒冰电泉狸拖住姜佩和韵流,再亲手将她打晕带走,竟然被他说出了几分被逼无奈、无可奈何的意思来。这时候再看不出他是想要找机会与自己独处,她就是傻子。
可作为一名合格的傻白甜,温萝只得将茫然之色尽数收起,信以为真地忧心道:“怎么会这样,寒冰电泉狸修为极高,我阿姐她们怕是……钱公子,我已经没事了,不如咱们还是快些回去找她们吧!”
她偏不要顺他的意。
见她惨白着一张脸便要起身,南门星下意识抬手将她按在了原地,心中厌烦顿起,强自忍耐着好声好气道:“我先前已经将寒冰电泉狸的弱点告知她们,以她们二人的修为,即使无法战胜它,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你可以放心。”
“不行。”温萝抬眸,惨白如雪的脸上,一双眼眸亮如星辰,坚定道,“即使不要这紫玉圣芽,我也绝对不可以让她们因为我的事情出什么变故。那样,我会自责一辈子。”
听着她这一串圣母发言,南门星只觉额角狂跳,几乎维持不住面上虚假良善温和的面具,沉眉抬眼看她。
虽说已有二十五岁,可她看起来依旧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宛如枝头初初绽放的柔嫩花朵,娇柔清丽,可原本应当生气盎然的脸上,却因常年受毒性侵扰,肌肤白得晃目,无端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那双水盈澄澈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其中是与她苍白外表截然不同的坚韧与无私的勇敢。
迎着她的目光,他的思绪恍惚间似乎飞回了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回忆之中。
彼时他还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住在云州与元和交界之处的临南镇上。
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总是很快,镇上有关他和他母亲的风言风语向来不断。继最初面对表面带着笑意的邻里背地里堪称恶毒的言论时,南门星有过疑惑和震惊,可随着他心智的迅速成熟,他开始慢慢明白平日里见到的那一张张笑脸始终令他心生怪异之感的原因。
那种诡异感叫作虚伪和疏离。可以说,关于南门崇和鋆月姬的一切,他统统都是通过镇上那些半真半假的流言得知的。鋆月姬从未和他提起过过往种种,他便只当作不知。
十二月的元和,风寒刺骨。
他们母子相依为命的十六年的栖身之所实际上只是个简陋的草堂,经过了十六年的风吹雨打,门轴微微松动,难以为继地显出不大不小的缝隙,门外的风雪直直地透过它往屋内钻,发出“呜呜”的哀鸣,仿佛上古传来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