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澈动了动眼帘,只听官家接着道:“想必你现在最恨的人就是明越帝姬,朕也恨她,即便她能活着回来,朕也不会再重用她,会收回她手中的皇城司职权。”
聪慧如赵澈,怎会听不出他话中有话。
官家转着鸡心核桃,看向闭眼的少年,“因辰王的事,朕本打算诛你们九族,但你大义灭亲在先,又才华横溢,朕打算对你格外开恩,还要奖赏和补偿你。”
赵澈睁开双眼,与官家对视,“怎么,父皇打算将赵薛岚的职权转交给儿臣?”
果然是只小狐狸,官家没有绕弯弯,干脆问道:“想要吗?”
联系自己的处境和今日的狼狈,赵澈怎会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代价呢?”
官家喜欢聪明人,挑眉道:“代价是,与太子对立。”
这倒让赵澈有些惊讶,但冷静下来细想,也能品出其中玄机。
太子归朝掌权后,限制了官家的自由,这无疑是在抹官家的颜面。
官家强势惯了,怎会甘于被尚且还是储君的儿子管制。而且,邵婉尚在人世间,官家对邵婉和慕时清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让赵澈加深意识,官家强调道:“朕容你接管皇城司的情报机构,许你无尚权力,但你要唯朕的命令是从,不可背叛朕。”
思量片刻,赵澈掸掸褶皱的衣袍,起身作揖道:“儿臣领命。”
只有手握大权,心理才踏实啊。至于官家和太子的纠葛,他并不关心。
赵澈心里想着,不如先应下来,等大仇得报再说。
官家浅勾薄唇,起身拍了拍赵澈的肩膀。赵薛岚这把屠刀不听话,他就换一把新的。
“吾儿暂且回寝宫修养,接管皇城司的事不宜操之过急,等时机成熟,朕亲自带你去见皇城司的几位将帅。”
赵澈点点头,露出一抹不带感情的笑容,不细看的话,并不会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等赵澈离开,官家癫笑几声,胸膛忽然传来一股躁意,紧接着就是一阵咳嗽。
他用帕子捂住嘴,还是止不住的咳。这种失控的咳嗽不是第一次了,官家想抿口茶水缓释不适,却直接喷了出来。
仔细看会发现,吐出的茶水中伴着显而易见的血丝。
十日后,秋季狩猎。
皇家狩猎是历来的传统。这天秋高气爽,缃国公一大早就等在慕府门外,兑现与孙儿的约定。
穿着一身小铠甲的阿笙晃晃悠悠走出来,嘴快咧到耳根了,一见到缃国公,就欢快地跑上前,“爷爷!”
“哎!”缃国公来到石阶前,张开双臂,抱起孙儿。
这套小铠甲是他花重金找工匠打造的,昨夜特意让人送来,就为了堵住慕家兄弟的嘴。
重金都花了,他们还不让他带孙子去长见识么!
放下阿笙,缃国公看向门庑里,未瞧见宝珊的身影,“你娘呢?”
阿笙仰头道:“娘亲说让姨母陪我去。”
缃国公挠了挠鬓角,弯腰附在阿笙耳边嘀咕了几句,拍了一下小家伙的屁墩,“去吧。”
阿笙挎着一把假刀,一扭一扭地走进府门,来到后罩房,对正在院子里浇花的宝珊道:“娘,太子叔叔要跟姨母一起,不带着阿笙。”
宝珊好笑道:“那今儿就别去了。”
阿笙晃了晃宝珊的衣袂,“阿笙想去长见识。”
小家伙学舌学的一字不落,大眼睛眨啊眨,看起来无辜又软萌。
宝珊放下铁壶,耐心哄道:“以后让舅公和外公带你去打猎,一样能长见识。”
低头看看自己的铠甲,阿笙努起嘴,很是失落,却不敢一劲儿顶嘴。
就好像满心的欢喜,被恶毒的娘亲浇灭。宝珊最看不得儿子失落又隐忍的样子,捧起他的小圆脸,“这么想去?”
阿笙点头,“想。”
宝珊轻叹一声,“等娘一会儿。”
一听这话,小家伙开始原地蹦跳,欢快得不行。
管慕夭借了一身红色劲装,宝珊站在铜镜前打量自己。
镜中的女子束起高马尾,流露出几分从未有过的英气。
因很少风吹日晒,肌肤嫩白无暇,宝珊犹豫一下,打开妆奁,轻描翠眉,又剜了一点胭脂涂抹在脸上,最后抿了一点口脂,让自己看起来气色红润些。
之后,她拿起阿笙需要的零零碎碎,放进褡裢里,这才慢吞吞走出屋子。
此时,阿笙正蹲在地上看蚂蚁,见娘亲走出来,“哇”了一声,起身跑过去,转了一圈,总感觉娘亲哪里不一样了。
宝珊被儿子盯得脸热,牵起他的手,“咱们走吧。”
阿笙点头如捣蒜,蹦蹦跳跳地跟在一旁。
府门外,缃国公一见到母子二人牵手出来,立马露出得逞的笑。
马车抵达林苑,宝珊掀开帘子,就见一群人堵在入口处。
前来猎手的官员携家带口,其乐融融。
当宝珊抱着阿笙步下马车时,太子的舆车也到了。
官员们带着自家嫡女围了上去。
今日的太子殿下身着一套黑色戎装,拄着一根鎏金兽头手杖,看起来威风凛凛。
看着被簇拥在人墙中的赵祎,慕夭眯了眯月亮眸,娇哼一声,拉着阿笙气哼哼走开。
可没走两步,阿笙就被迎面走来的男子吸引了视线,小胖手一扭,挣开慕夭,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陆叔叔!”
陆喻舟弯腰搂住小团子,在他面颊两边各亲一下。
阿笙笑嘻嘻地眯起眼睛,露出洁白的小乳牙。
有眼尖的官员和贵妇人发现了一个细节,陆喻舟和他怀里的小男娃穿了一模一样的银色铠甲。
因为这个发现,人们开始窃窃私语,都在猜测孩子的身份。
有去过慕家认亲宴的官家捋着胡子道:“那娃娃是慕时清的外孙。”
众人恍然,又看向慕夭身边的宝珊,心思各异。
没有理会周遭投来的各色目光,陆喻舟牵着阿笙走到宝珊身边,伸出另一只手,“一会儿跟着我。”
这明晃晃的动作,就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小暧.昧一样。
宝珊挽起慕夭的手臂,拒绝道:“我们一块,阿笙过来。”
见到陆喻舟,阿笙就跟小苍耳一样,恨不得粘在男人身上,“阿笙要跟陆叔叔一起。”
这趟出来,本就是想让儿子开心的,宝珊没有再执意拉回儿子,叮嘱道:“不许乱跑,也不许添乱。”
阿笙点点头,将脸埋在陆喻舟腿上,又嫌铠甲硌得慌,捂了一下脑门。
低眸看着小家伙的一系列举动,陆喻舟露出一抹温笑,牵着他走向赵祎。
与宝珊擦肩时,陆喻舟稍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身衣裳太显身段,以后只准穿给我一个人看。不过,真的很漂亮。”
说着话儿,他单手解开铠甲上的墨色披风,搭在了宝珊一侧肩头,“系好带子。”
身旁的阿笙抽回手,学着陆喻舟的动作,解开披风,递给慕夭。
慕夭撇撇嘴,生平第一次被陆喻舟酸到。
送不出去披风,阿笙又披回自己肩头,尴尬地傻乐。
官家因身体欠安,没有亲临,加之赵祎没有摆出太子的威仪,官员和家眷们倍感轻松,去往马场的路途中嬉闹声此起彼伏。
与阿笙一样,宝珊从未打过猎,来到马场后,不知要如何选坐骑。
慕夭牵着两匹小矮马走出来,分给宝珊一匹,“会骑马吗?”
宝珊摇摇头,“要不,我给你牵马吧。”
慕夭有点为难,“打猎时,队伍行进的很快,只能骑马。”
这时,陆喻舟牵着一匹大宛马走来,对慕夭道:“太子在找你。”
慕夭哼道:“他找我作甚?”
那么多贵女簇拥着他,他还能想起她?
长眸一转,陆喻舟看向宝珊,抬起手,自然而然为她系紧披风的带子,不咸不淡道:“怎么有股醋味?”
慕夭脸蛋一红,没心情跟陆喻舟斗嘴,牵着一匹小矮马离开,气嘟嘟去找赵祎。
慕夭一走,陆喻舟握住宝珊的手腕,“我教你骑马。”
宝珊抽回手,“阿笙呢?”
“在我爹那边。”
此时,缃国公正抱着阿笙,坐在马场的长椅上,跟老友们炫耀着自己的小乖孙。
老友们都上了年纪,喜欢小孩子,挨个捏着阿笙胖胖的脸蛋。
“这孩子有福相,将来一定会功成名就。”
“这孩子可比世子小时候胖多了,但长得是一模一样。”
他们讲的话,让阿笙愈发迷茫,等众人不再掐他的腮帮子,他扯了扯侃侃而谈的缃国公,“爷爷,为什么我会跟陆叔叔长得一样?”
第64章 纠缠(一更)
别人狩猎盯着猎物, 陆喻舟狩猎只盯着宝珊。
一路上,两人像偏离了轨迹,连只兔子都没见到。
萋萋青草地, 大宛马悠闲地咀着麦麸, 时不时靠近溪流旁饮水。
宝珊坐在杌子上, 托腮盯着大宛马。这一趟出来,不用带儿子,清闲的有些无聊。
倾斜至溪流的树杈上, 陆喻舟仰躺面而卧,雪白锦袍垂下, 拂动在半空中。
银色铠甲被堆放在树根, 孤零零的派不上用场。
宝珊仰头问道:“不去打猎吗?”
男人眼未睁,“打猎最起码要会骑马,我要教你, 你不学, 那怎么打猎?”
宝珊站起身, 道:“我想回府。”
去哪儿都行, 只要不跟他单独相处。
侧过身,陆喻舟单手撑头, 盯着粼粼水面中自己的倒影,“你可以走。”
听起来好像他没有拦着她,可事实是这样吗?深山老林,他让一个姑娘家如何离开?
宝珊恨不得把他从树杈上晃下来, “我闲着无事, 你带我离开这里,我要回府。”
陆喻舟指了指马背上的褡裢,“里面有刷子, 你替我给马匹清理一下毛发。”
知道他在故意使唤人,宝珊僵着小脸转身,“我先走了。”
迷路就迷路。
小女人离开时多少有些负气,因搞不清方向,莲步顿了又顿,可就是不服软,不向男人求援。
看着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倩影,陆喻舟坐起来,温声道:“等等。”
可那抹倩影根本不听他的,固执地走向丛林深处。
陆喻舟跳下树杈,健步追了过去,“宝珊。”
听见身后传来动静,宝珊迈开步子就跑,高耸的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拽住一截纤细的手腕,陆喻舟将人扯向自己,严肃道:“附近有走兽,当心被叼走。”
宝珊推他,“你继续去装睡吧。”
陆喻舟好笑,隔着披风揽住她的肩,“我要教你骑马,你不学,能怪我?”
小女人因为生气,一张俏脸红白交织,“我想带阿笙回去了。”
“就你在拖后腿。”陆喻舟揽着她走向马匹,“阿笙这会儿正长见识呢,而你还在原地踏步,怎么给阿笙树立榜样?”
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学学新技能。
闷头来到马匹前,一咬牙,胎脚踩上马磴,作势要上马。
看她乖顺了,陆喻舟掐住她的腰,将她往上举,“抓稳马鞍,脚下用力。”
忽略腰部传来的异样感,宝珊憋住气跨出腿,翻坐在马鞍上,动作也算一气呵成。
骏马高大,坐在上面似登上高楼,视线变得开阔,能一眼望见灌木丛的另一边。
倏然,身后逼来一抹身影,将她圈在两臂之间。
宝珊向后瞧,脸上带着戒备。
将铠甲堆在两人之间,陆喻舟平静地问道:“不共乘一匹,怎么教你?”
忍着羞恼,宝珊目视前方,尽量让自己放软身子,“如何驾马?”
陆喻舟伸手,拽住她前面的缰绳,长腿夹了一下马腹,薄唇吐出一个简短的音。
骏马踢了踢前蹄,听话地转身,朝丛林深处走去。
宝珊没有听清陆喻舟刚刚发出的音节,虚心请教道:“我刚刚没听清,你能再演示一下吗?”
“嗯。”
陆喻舟又冲马匹吐出一个音节,可宝珊还是没听清。
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宝珊朝男人的唇畔靠近,“你再说一遍。”
靠得很近,陆喻舟能瞧见她莹白耳朵上的毛细血管,长眸泛起笑意,贴着她的耳廓吐出了那个音节。
这一次,宝珊听清了,也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唇瓣的湿濡和柔软。
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宝珊坐直腰杆,擦了擦耳朵。
“像你这么坐着,明儿得在屋里躺一天。”环过她的腰肢,陆喻舟开始调整她的坐姿,“肩膀太硬,放松。膝盖太靠前,收回一些......”
调整好女子的坐姿,陆喻舟拉好缰绳,开始驱马,“驾。”
骏马迈开蹄子,驰骋在土地上。
速度太快,宝珊坐着马鞍上来回晃动,感觉腿很酸,贴在马鞍一侧的肌肤也被硌得很疼。还没奔出十丈远,就已经坐不住了,偏又不想在男人面前服软,只好咬牙强撑。
皇家林苑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临时搭建的帐篷供狩猎者休息。当路过三四个帐篷后,陆喻舟偏头问道:“休憩一会儿?”
“不用,咱们去找阿笙。”
“可我累了。”陆喻舟拉紧缰绳,迫使马匹停下。
翻身下马后,陆喻舟看着马背上的女子,“需要我扶吗?”
知他是故意的,宝珊不想理会,迈过马背,作势要跳下去。
见势,陆喻舟赶忙接住她。两人跌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