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渔嗤了一声,“说得你好像没欺负过我一样。”
江枫被她怼得差点抬不起头,卖着笑脸:“我那会儿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吗?听过一句话没?犯过错的男孩,以后才有机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呢,就是因为以前……小小地欺负过你,现在才懂得爱惜女性的道理。”
“鱼丸你信我,我跟你那个狗屁师兄,绝对不是同一类人。”
夏渔当然清楚他和杨巍不是一类人,人和人之间,出身品性格局是存在差异的,在某种意义上,这三者框住了人的发展空间,造成了人际之间的差别。
她跟江枫同三年,和杨巍同事四年,论时间的长短,其实还是和杨巍相处得更久一些。
但是很奇怪地是,她天然地更信任江枫。
大概是,青春时期结下的同友情,总是更纯粹一些,掺杂的杂质也更少一些。
但是心里的这些真实想法,她一个字也不会透露给江枫。
“犯过错的男孩,以后才有机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这是哪个狗男人说出来骗女人的?我要打死他。”她轻巧转移话题。
江枫咧开一个自得的笑意:“我说的,你过来,狗男人给你打。”
夏渔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
“前段时间我被记者采访的新闻,你看到了?”她比较在意这件事,毕竟那段时间至上名气挺臭,连累她要在镜头前跟全市观众澄清。
江枫多多少少能够感受到她此刻的难堪,点了点头,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满口奉承:“鱼丸你真的特别上镜。”
那个两分钟不到的视频,他也就看了四十来遍。
夏渔陷入沉默,继续埋头吃饭,明显不愿再多谈。
江枫只好闭嘴。
气氛再度凝滞。
搁在桌底下的脚冷不丁被碰了一下,她把脚往回缩了缩,对面的男人装模作样地吃饭,桌下,却仗着腿长,伸过来蜻蜓点水地又碰了一下她的脚踝。
有些人,永远不甘寂寞。
永远有那么多花样。
夏渔终于掀起眼皮,触到他热切的目光:“干嘛?”
“没干嘛。”江枫一开始还有些扭捏,踌躇了两秒后,像是下了决心,“鱼丸,咱们老同桌情谊不一样,你看我找你帮忙,你二话不说帮我了,所以呢,以后你要是遇到想要人帮忙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头一个想到我。”
“我现在有能力,别说一百个忙,就是一千个忙,我都不在话下。”
“咱们是鱼丸和棉花糖的交情,不一样的,你别当我是外人。”
他的语气正经又真诚,全然没有平日的不正经。
夏渔垂眸,细嚼慢咽,就是不表态。
餐厅柔曦的灯光打在她线条柔美的脸上,长睫如鸦羽,这张脸精致细腻,让人在沉溺之余,也会生出浓浓的保护欲。
她明明应该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女孩,却倔强地不肯待在温室里,遇到难事自己一人扛,挺不住了就在车里哭一会儿,轻易不肯在人前流露出哪怕一丝脆弱。
江枫想到自己“外人”这个身份,心里就分外愁苦。
他眼巴巴地看着夏渔,希望能得到她的回应。
夏渔大概多少感受到了他这番话真心多过假意,也回应他了。
只是,却不是他想要的。
她囫囵点点头:“你认真,别偷懒,就是帮我的忙了。”
江枫的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失望,他没想到他甚至不能成为她偶尔倾述的对象,难道他们两除了琴这个话题之外,就没有其他可以深入交谈的了吗?
他还不甘心:“鱼丸我……”
“你喝点汤吧。”
夏渔将汤碗往他面前一推,回避的态度很明显,见他直勾勾盯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作多情,竟然在他黑黢黢的眼中瞧出一丝受伤的痕迹,她莫名地心一软。
“我现在挺好的,虽然万事开头难,但我也不是四年前那个初出茅庐只有一身热血的小女孩了,以前刚创业,遇到过不去的坎只会无头苍蝇一样干着急,现在不一样了,有问题就去想办法解决它,没人就去找人,没钱就去找钱。”
她嘴角一勾,“钱呢,确实有点缺,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愿意跟他说实话,哪怕仅仅是坦露出一小部分心里的烦恼,哪怕她痛快承认教他就是冲着钱来的,江枫还是开心得跟傻子似的,恨不得捧着一堆钱巴结她讨好她,只为了换她甜甜的笑。
他咧嘴一笑,面上是寻常女人难以抵御的清俊:“缺钱你找我就对了,你老同桌我有矿。”
夏渔笑盈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驻两秒,随后很快垂下眼皮。
*
两人难得没有干仗吃完这顿晚饭,饭后,夏渔没有再耽搁,拿出自己带来的小提琴调音。
江枫死活现在就要付她费,她绕着客厅百般推辞,他追在后面百般游说,当客厅绕到第十圈的时候,她终于累到想给长腿缠人精跪下,想了想付工资的日子也近了,夏果教育刚开张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也就不矫情了,默许他往自己账户打费。
“叮”一声。
钱即时到账。
她拿起手机一看,一怔。
二十万?
她蹙眉,骨子里那种被人拿钱砸晕的冒犯感又不期而至:“钱多烧得慌吗?怎么打了那么多。”
江枫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闪进书房,随后优秀的长腿从书房里迈出,手上多了一份轻薄的文件。
“这个你看看,没问题就签了。”他将文件递给她,刚才还一副“求你每天来我这里挖矿”的跪舔表情,现在脸上又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正经样,严肃得不行。
夏渔一脸莫名地接过,一目三行地浏览完。
看完又有点冒火。
这是一份行文严谨的上课合同,显然是专业法务的手笔,条条款款列得明晰简洁,最大程度上保障了双方的利益,尤其是消费一方,江枫的利益。
签合同这种事本身无可厚非,夏渔所在的教培行业最重视合同,对于任何来消费的家长,签合同是最为重要也绝不能遗漏的一环,大家按照合同办事,后续的纠纷也会少很多。
夏渔自以为已经够心大了,可见了这份合同,还是差点犯了心脏病。
倒不是苛刻,就是离谱。
她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合同。
最大的离谱在于上课时间。
他在合同里,几乎剥夺了她所有的休息时间,一个月三十天,她得每天风雨无阻到他家上课,无故缺课扣3000,周末两天必须到他家陪伴练习,他想换环境练琴,她也得时刻跟随指导,否则下场还是扣钱。
除此之外,夏渔作为小提琴老师,还要履行的义务是加他微信,提供随时可以进行的线上指导,加微信也就罢了,他就连聊天频率都有要求,要求她每天必须在微信上跟他进行至少一次远距离教交流,且交流时间至少要在三十分钟以上,要在他产生焦虑时纾解他,在他丧失信心时鼓励他,甚至在他什么都不需要时,她也有义务帮助他想想他未来需要什么。
她真想在这份剥削味严重的合同上吐口口水,然后把合同糊他脸上。
“我不仅要每天教你这个音盲,我还得做24小时在线的微信客服,合着我就是伺候巨婴的老妈子,得时时刻刻捧你在手心呗?”夏渔一眼就看穿了这份合同的真面目,没好气地质问他。
“这个说法不太准确,我们应该算是互相伺候。”江枫见她快炸了,忙又开口,“我们当彼此的巨婴,我喂你,你哄我,这不好吗?”
哪里好?好在哪里?
夏渔差点被他的无耻给气笑了,不过为了跟这神经病讨价还价,她板着脸把笑给憋了回去。
“一个月三十天都要上岗?还白纸黑字写到合同里。”她只觉得匪夷所思,“资本家鼓励996已经够可怕的,你倒好,一天休息都不给,怎么的,穷狗就不配休息的吗?”
对她的责问,江枫早有准备,无耻的回答张口就来:“夏老师你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这么尊师重道的人,怎么会不给你休息呢?”
“我经常出差的,只要我出差你就可以休息,这个工作强度没有你想得那么高。”
“可是你周末不让我休息。”
“周末你可以来我家休息。”他把她拉到其中一间客房,向她显摆,“这个房间是不是很棒?现在它归你了。”
夏渔不为所动:“能看见你的休息都不叫休息。”
“我需要那种能跟你保持至少五公里远的休息,虽然我年轻,但是再健康的心脏也经不起摧残啊。”夏渔面无表情地用笔在合同条款上打了个叉,“周末两天我要休息,没得商量。”
“那周末休息一天行不行?”江枫垮着一张脸,又跟在她身后讲价,“夏老师,我着急会,特别急,你就成全下我吧,我都很久没谈恋爱了,我空虚寂寞冷,我想跟我女神谈恋爱,再不谈恋爱我就死了……”
麻烦你快点去死——
夏渔翻着白眼吐出堵在胸口处的浊气。
真是够了。
被他磨得脑壳疼,她到底是拗不过,很轻地“嗯”了一声。
江枫瞬间高兴起来。
battle了好几回合,这个条款算是达成一致,紧接着夏渔又去看下一条。
不能中途单方面停止教。
这条倒是无可厚非,老师就应该有老师的样子,教有始有终,这是基本的职业操守。
她视线又往下。
在他成之前不能擅自中断教,否则三倍赔偿费。
三倍的赔偿金额实在是高得离谱,她的谨慎直觉告诉她,这条不合理,不能签。
毕竟她本来预备只教一个月的。
“这条……”她面色带着犹豫。
“这条那就更不是问题了。”江枫察言观色,反应很快地试图打消她疑虑,“你想就是一头猪,一个月,一首曲子也会了,我虽然是音盲,但我肯定比猪强啊,律师草拟合同一般都会考虑得比较全面,其实这个根本不是问题,律师不知道咱俩的关系,咱们是老同,难道我还真能让我老同赔钱?我不可能做这么畜生的事儿啊。”
夏渔还是一脸半信半疑。
“你觉得我比猪还不如?这不可能!”他像是生气了,不忿却又很笃定地强调。
夏渔想想也对,一个月,就是傻子也会了,没道理他不会。
他可是比她还急着成。
一个月争取到了四天休息时间,夏渔也基本满足了,至于每天微信教什么的,她也就算了,一晚收人家四位数的高昂费,她也不能因为他要求额外的聊天服务再叽歪。
打工人的吃相不能太难看。
“夏老师你麻利点,没问题我们俩就签了,赶紧上课,我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求知过。”江枫火急火燎地催她,还迫不及待地在她面前凹帅气倜傥的音乐家造型,一手执琴弓,琴弓在琴弦上拉出刺耳的驴叫声。
夏渔本来也打算签字,可拿起笔,却又满面迟疑,迟迟不肯落笔。
小动物对危险的直觉在这时又冒了出来。
她迟疑地很厉害,心里来来回回思考一个问题。
这个抠门精,这回是不是太大方了一点?
接下来的一个月,除了满地可以随她捡的人民币,难道真的就没有大坑吗?
以前吃他的亏吃得还少吗?
江枫见她神色诡异,耳边立刻警铃大响。
“要不,合同我先拿回去,给我几天,我想考虑一下。”夏渔到底还是迟疑了,只是想到了躺在账户里的那笔钱,胸口难免刺痛了一下,但还是强忍痛意说,“这笔钱……我先还给你吧。”
江枫已经能够想象到几天后她拒绝他的画面,必然是油盐不进,做好的决定四匹马都拉不回。
“你还要考虑什么?打算考虑几天?”
他脸上本来温和的笑意变得有点凉,甚至坐到她身边,凉飕飕地问:“最近刚开始自立门户挺忙的吧?有空算一天的人力和房租成本吗?”
“你要没空算,别跟我客气,我帮你算。”
他轻飘飘一句话,立刻使夏渔陷入沸水一般的煎熬之中。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身边假惺惺的男人。
刚才就不应该当着贱人的面承认自己穷,摸清了她的软肋,现在他动不动就拿“钱”说事,企图拿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