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很快察觉到她的沉默,有些委屈地澄清:“你提廖婧如做什么?我跟她又不熟,也就打过几次球,她那什么,关我屁事啊。”
暴晒了一天的地面热气腾腾,蒸得夏渔的脸温度更高,她心情乱糟糟的,绷着小脸说:“那我痛经关你屁事啊,你选你的大学,考虑我做什么。”
被她驳得有点难堪了,江枫腼着笑脸解释:“顺带的,我本来就想去A大,我想报的专业全国第一,离家又近,省得我妈一天到晚念叨见不到我,你也知道的,我妈有点公主病。”
“我不许你说阿姨不好。”夏渔嘟着粉嫩的唇,开口维护江妈妈,“她本来就是公主。”
“是是,所以我们一起留在A市守护老公主怎么样?”江枫请求的笑脸灿如星辰。
夏渔不吭声了。
每回他有所求,但凡搬出他那好到无可挑剔的妈妈,她一身反骨就被压制得死死的,这招屡试不爽。
这人肚子里的坏水比正常人只多不少,夏渔门清,她无端生出几分恼意,好像谁都当她是提线木偶,可以轻易操纵。
“我喝治痛经的中药呢,以后才用不着你。”她别别扭扭地转过脸,抬脚想走人。
月光打在她纤细柔美的背影上,轻盈,却又有些捉摸不定。
“那鱼丸我们说好了。”江枫在她身后不放心地又喊,“记得明天填A师大!”
夏渔头也不回地上楼,脚步飞快,仿佛在逃避着不远的未来。
她喘着气回了自己房间,靠在门上怔愣了一会儿,仍然抚不平那股胸腔升起的那股奇怪的感觉,心情说不上是好是坏,只知道心脏一直跳得有点快。
这也不奇怪。
虽然是同桌,但只要不上课,她就视他如洪水猛兽,恨不得避得远远的,很不愿意他们俩同时出现在别人视线里。
流言蜚语的威力,她可是足足体会了三年。
夏渔盯着那扇窗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地靠近,用食指轻轻掀开一条缝,借着夜晚暗淡的光线,鬼鬼祟祟往下瞧。
结果不到一秒,就烫手一般赶紧把放在窗帘上的手缩回来,表情也像是小兔子受了惊吓。
这货竟然还没走,仗着可以和飞行员媲美的视力,正仰头盯着她那扇窗户,在楼下守株待兔。
见那扇紧闭的窗帘漏出一角的光,他冲她大喇喇笑,还朝她招手,热情地好似夜晚的太阳。
招你妹招!
夏渔有点生气,发誓绝不再看。
门后有轻微的响动,她吓得转身,是姐姐夏浓,她懒洋洋地靠在门框边,双手交叉抱肩,比夏渔大了6岁的她已经大学毕业好几年,最近刚谈了一个男朋友。
“约会结束了?”她以促狭的口吻问道。
“才不是约会!”脸皮一向薄的夏渔被问话激出一身热血,极力否认,“姐你不要乱说,我才不会喜欢他那种人!”
“我都看到了。”她姐秀气的脸上闪动着暧昧的笑意,轻飘飘又来一句,“当谁没有早恋过。”
“不过初恋还是别找江枫这样的,起点太高,容易陷进去几年出不来,好容易蹉跎的。”
她姐最后一句话听在夏渔耳里略带苍凉,她当然知道,这是她姐的肺腑之言。
因为她曾被初恋伤得很深。
那个男人有得天独厚的长相家世,是姐姐的大学同学,两人在一起三年,大学毕业后夏浓抛弃A市的一切,飞蛾扑火一般去了他的城市,可是受到的却是他家人的冷遇,他的妈妈甚至直言不讳地说,夏浓太普通了,也没有有钱有权的爸爸,配不上她耀眼的儿子,请她放弃离开。
男人也没有反抗家庭的勇气,很快提出了分手,心灰意冷的夏浓回到A市后不久,那个男人就同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出国了。
所以她才会说出,“初恋好容易蹉跎”这种丧气话。
因为她本人就亲自经历过,是受害者。
她花了比她想象的更长时间才走出这段恋情带给她的阴霾,空窗了两年,直到最近才谈了一个新男友,新男友跟帅不搭边,但正直可靠,她这回挑男友只看人品和才华。
看着妹妹烧红的脸颊,夏浓通透地笑了笑,抬腿,很快消失在门口。
听着隔壁房间微小的动静,很快什么声音都没了,空气中仿佛只留有惆怅。
夏渔忍不住自责。
她很后悔,她不应该偷偷溜下去的,她害她姐又开始想起那个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逍遥快活的渣男了。
这晚夏渔辗转反侧到半夜,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郑重地在第一志愿上填了自己的理想院校。
S市师范大学。
第19章
这一晚夏渔做了许多个梦。
这些梦境或多或少都与现实相关,她梦见江枫得知她要去S市上大学时铁青的脸,那天在下小雨,他气喘吁吁满身潮气,就用那种幽幽的,说不上来是愤怒还是哀怨的目光凝着她,看得她无言以对。
她又梦见自己在街上走,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孩背对着她,正站在卖棉花糖的小贩前。她有一瞬的窃喜,想上前打招呼,可是很快,一个女孩先她一步跑上前,和他有说有笑,狗粮比棉花糖还要甜。
夏渔站在角落做安静的路人,心想,还好,大家的大学生活都很精彩,她也没欠他什么。
但是她还是在梦中对他道了一声“对不起”。
*
这段时间忧思过多,睡眠都不理想,夏渔一早醒来脑袋有昏沉,早上约了人,她打车去安泽路校区。
安泽路销售主管傅强是出了名的爱睡懒觉,不到中午11点不起床,夏渔昨晚特地约了他早上九点在安泽路校区办公室见面,傅强过了一个小时才回复一个“好”,怠慢的态度摆在台面上,根本没把夏渔当回事。
夏渔八点不到就到校区了,等傅强的这段时间也没闲着,销售办公室已经有人,梳着齐耳短发,长相淳朴却笑容极富渲染力的小姑娘朝她笑了笑,很轻地喊了一声“夏总”。
“你是箐箐吧?”夏渔笑着,抬手举了举手里的两杯拿铁,“喝咖啡吗?来我办公室,我买了两份。”
李箐箐生活节省,但每月固定要花钱喝咖啡,这位来自穷困省份边远农村的姑娘,私心里很渴望能实现阶层跨越,她羡慕着白领丽人的高逼格生活,虽然目前的工作还跟光鲜距离尚远,她倒是先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在男友韩肖磊车祸之前,经常光顾星巴克买现磨咖啡,但他车祸后,两人的生活捉襟见肘,不得不缩减不必要的开支,所以李箐箐现在只能消费降级,买一速溶咖啡喝。
这些都是夏渔在跟前台姑娘方晓蕊聊天时,聊出来的琐碎信息。
不过在她看来,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反而是一个窥人的小孔,人性也能看出一二。
想来这姑娘对自己的现状,也是极度不满,渴望改变的。
“别客气,坐。”夏渔举止落落大方,解释说,“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点了一杯拿铁,我喝咖啡的口味比较大众,喝一杯拿铁就够打鸡血一天。”
说完,她很自然地喝了一口咖啡,眼中闪动着温和的笑意。
“谢谢夏总,我也是一样的。”张箐箐拿起咖啡抿了一口,神态拘谨,之后再不开腔,可见正在暗自揣测夏渔这回找她的用意,一时也不愿敞开心扉。
夏渔将她的细微表情看在眼底。
她索性开门见山:“新工作找得怎么样?”
张箐箐一时没有防备,突然听到新老板那么直白地问出如此敏感的问题,一时愣住,几秒后才小声地问:“您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夏渔笑眯眯的,没有把方蕊供出来。
“其实也不难猜。”发现这姑娘挺老实,她生出几分好感,“我看了最近一段时间的员工请假记录,大家请假的频率比往年高得多,我很想自欺欺人大家确实有事要忙,可惜我做不到。”
“如果换做是我,发现要换个老板,老板还是女的,我也没有信心继续做下去。”
她以女人的身份自嘲,其实私心里夹杂一点微妙的试探,没想到李菁菁马上开口表态:“不是的夏总,不是你的原因,我知道你很厉害,你不要妄自菲薄——”
夏渔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她相信女人加女人的力量大于二,这确实是她想要的女孩子。
“员工跳槽不外三个原因,要么不满意工资,要么就是受不了领导,或者两者都不满意。”夏渔做事一向不爱藏着掖着,她相信开诚布公很重要,“箐箐,你是哪一种呢?”
李箐箐可没她那么直接,她应该是顾虑重重,不敢跟她这个新老板交心。
夏渔当然不指望小姑娘跟她交心,她暂时也不需要,她靠在椅背上,目光坦荡,继续就事论事。
“如果是第一个,你是销售岗,提成和你的业绩挂钩,收入高低取决于你自己的本事,公司尽可能为你创造收入的条件,但能不能拿到,得看你自己。”
“至于第二个……”她顿了顿,淡笑着卖关子,“菁菁,如果我是你,我是绝不会选择在这时候跳槽的。”
李箐箐诧异地望向她,眼中隐约有期待。
她对夏渔接下来的话流露出好奇。
“你在傅强底下干了两年,但你有没有想过。”夏渔直直地看着她,眼中锋芒敛不去,“傅强走了,销售总监的位置就空下来了。”
李箐箐猛地一怔,虽然她心里曾经偷偷想过,但也仅仅是想过而已,并从没有真的奢望过机会女神有一天会垂青她。
但新老板是什么意思呢?
她心中经历一场五级地震,却害怕是自己想多,不敢在夏渔面上表现出太多真实情绪,极力掩饰着。
夏渔也在悄无声息观察对面人微小的表情变化,知道自己的诱饵并没有白白抛出。
职场上有野心绝对是好事,比起佛系的员工,她更愿意和有想法有野心的下属打交道。
她说:“箐箐,咱们有话摊开说,你在安泽校区两年,安泽校区什么情况你最清楚,傅强的能力只让他带着团队做到了营收持平,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李箐箐背脊一挺,她不傻,甚至算得上聪明,刚才夏渔把升迁的诱饵抛出,但职场从没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的机会,现在就是在对她考验。
她谨慎地往门那边扫了一眼,夏渔了然:“放心,我跟前台说过,傅强到了就打内线电话给我。”
“上午我确实约了他,但是他那么爱睡的人,走都要走了,又何必给我面子。”她舒服地倚靠在椅背上,本就是让人看了就心旷神怡的美女,亲和力十足的微笑稀释了她眉眼间的锐利,让她整个人散发着柔软却不柔弱的女性魅力。
夏渔,至上精明能干的大美女合伙人,将是她的新老板了。
想到这个事实,李箐箐突然莫名亢奋。
她字斟句酌,以学生迎考的状态郑重回答问题:“咱们这个校区一直没有盈利,我觉得主要是这么几个原因。”
接下来她以销售的角度,分析了安泽路校区一直处于瓶颈的两个主因。第一自然是傅强,他之前在一个大型教培机构干了几年,一直只是底层销售,是被老乡杨巍挖过来做校区销售总监的。大机构在营销这一块很舍得砸钱引流,三不五时要搞一低价的引流活动,所以傅强来到安泽校区后,也是大搞活动,虽然也吸引了一附近贪便宜的家长,但粘性不强,续费率不高,单子虽然多,但基本都是几千块的小单,很少能成交五位数甚至六位数的大单。
总部老板杨巍是他的老乡,炒谁也不会炒了他,久而久之傅强就是混日子的心态,活动也在搞,但大多数时间不怎么走心,也不会静下心分析校区附近的消费人群,更别说因地制宜做出销售策略。
每天下午一点来上班,傍晚六点准点走人,总监带头不加班,底下的销售们自然没什么进取心。且傅强这人格局过小,容不得底下的销售比他更能干,业绩高于他,所以核心客户都不容许销售们经手,一律牢牢捏在自己手上,但又由于他惫懒,疏于联络,手里的客户群体近八成没留住,大多数都流失到了其他同行那里,非常可惜。
“还有,我觉得我所在的销售部门,没做好的主要一点,是没有打进这里的社区群。”李箐箐道出核心问题,而这,也跟夏渔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安泽路附近三个大型高档社区,住着近万户收入远远在城市平均线之上的家庭,这里的人肯为孩子花钱,但安泽校区却没有能够令家长心甘情愿掏钱买单。
傅强的问题在于,杨巍想要在高档社区扎根,他却没有扎根到核心处,那么大蛋糕,却只满足于表面的一层轻薄的奶油。
夏渔平静地望着对面不起眼的小姑娘,试图在她普通的外表之下,找到她一不普通的发光点。
至少在看问题的本质上,这姑娘比傅强就强了不止几倍。
“虽然傅强不让,但是你手上应该也有一聊得不错的家长吧?”她不经意地问。
李箐箐没料到夏渔眼睛那么毒辣,她准备的后手,全被她三两句话就猜到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痛快承认了:“是有几个聊得挺好的妈妈,已经处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