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礼服厚重,再加上温顾突然回来让她紧张不已,一套流程下来,萧惋出了一身汗。
偷偷掀开盖头,萧惋左右打量了一眼新房,看见了梳妆台,起身去照镜子看自己是否花了妆。
梳妆台是空的,上面除了一面铜镜什么都没有,靠近之后还能闻见一股子漆味儿。
整理好妆容,萧惋又坐回去,从床上捡了个红枣吃。
“郡主。”是画扇的声音。
萧惋整个枣子塞进嘴里,拿起盖头蒙在头上。
“箩萤料到郡主白日会饿,所以早上带了点心,省得我们这个时候去厨房落人口实。”画扇拿着食盒,将里面的点心一一端出来。
萧惋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盖头下的嘴迅速嚼着,囫囵吃完一颗枣,含着核没地方吐。
“郡主,此刻没有别人,掀了盖头吧。”画扇平日里最守规矩,今日婚礼这么重要的日子却屡屡破了规矩,一会儿让萧惋吃饭,一会儿让萧惋掀盖头。
萧惋掀了盖头,坐过去朝画扇要手帕,把嘴里的核吐出来。
画扇见了,“……”
“还是箩萤想得周到。”萧惋拿起一块绿豆糕吃着,“箩萤呢?”
“和罗师傅一起去安置大白了。”
萧惋出嫁,除了四个贴身丫鬟跟着她之外,还把大白带了过来,负责养大白的罗师傅自然也跟着到了平南侯府。
吃了两块,萧惋喝了碗茶水,就不再吃了,怕出恭不方便。
夜色深了,画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让萧惋坐回床上,盖上盖头,“郡主,奴婢们都在外头,有事直接唤人就是。”
萧惋点点头,待画扇出去,又开始紧张起来。
人一紧张,就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想到嬷嬷教她的洞房之道。
嬷嬷说了什么,现在是全然想不起来,只记得嬷嬷给她留了本小册子,她让画扇收起来了,念及此处,萧惋便想唤画扇将小册子给她找出来看看。
“温将军。”门口传来几个丫鬟的声音,是温顾回来了。
萧惋猛地挺直脊背,什么册子不册子的也不再想了,双手放在膝头,觉得不妥,又交叠放到小腹位置。
门打开了,房内多了一个男人的脚步声。
第24章 二十四枝
温顾推门而入,进了新房,一眼便看见了蒙着盖头端坐的萧惋,不由得想起了周流风。
那个将自己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如兄如父的人。
幼年,家逢大旱,颗粒无收,父母带着他离开家乡,那时他年幼,不知要去哪儿,只记得一路上有许多和自己一家很像的人,大家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忍着饥饿,没日没夜地走。
实在饿极,就挖路边的野菜,没有野菜,就吃树根树皮。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一日,母亲累倒在路上,再也起不来了。
父亲随便将母亲埋在一处荒郊,带着自己继续走,他记得很清楚,父亲说要去京城。
京城是什么地方他不知道,只知道母亲不在了,父亲一日比一日瘦弱,却还是坚持带他走向京城,那时他以为,京城是能救命的地方。
当年那场旱灾的后果,是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那些离家的人,都选择去京城避难,因为大家觉得京城会有人管他们。
路上,人们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丧失人性的父母将自己的儿女卖掉,被饥饿折磨疯的人同类相食,路上都是死人,瘟疫四起,人间如同炼狱。
后来,年仅八岁的他,被一群人盯上,光天化日,一群人像疯狗一样过来抢他,父亲为了保护他,被那群人活活打死,周流风就是这个时候出现,救了他。
他成了军队里年纪最小的兵。
初时,他只负责帮着生火做饭,周流风也并没想带着他打仗,只想把他托付给一个心善的人家收养。
可是他记得父亲的话说要去京城,周流风就把他带到了京城,到了京城之后,他看见灾民都被拦在门外,城门守卫将手中弓箭对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人想要硬闯,被一箭射中胸口,当时小小年纪的他,觉得父母死的真冤枉。
周流风把他收留在身边,他跟着周流风学习剑法,像半个徒弟。
两年后,战事又起,他央求周流风带着他一起上战场,周流风同意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战,周流风会死。
他亲眼看见敌人的凶器刺进周流风的胸膛。
那个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男人,前天夜里还说,下个月妻子便要生了,说这话时,他满腔温柔,眼里映着火光,温暖而有希望。
身边的人很长时间没有动作,萧惋的手忍不住动了一下,这一动,将温顾陷入回忆里的思绪拉回来,温顾回神。
眼前的这个人,是周流风的女儿,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六年。
萧惋听着那脚步声走近,在自己正前方不远处站了一会儿,接着,脚步又离自己近了些,萧惋以为温顾会直接掀开盖头,谁知道他脚步一转,去了左边,接着有水声传来,像是在洗什么东西。
水声静了后,萧惋感觉温顾又走远了,过了一会儿,温顾回来,拿起秤杆挑盖头。
萧惋的视线渐渐开阔,在温顾将盖头全部挑起的时候猛地闭上了眼睛。
虽说看过温顾画像,她对温顾的相貌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这一刻却忽然没了勇气。
精神紧绷,身体僵硬,脸上表情视死如归,“将军,惋惋……给您宽衣。”萧惋说话时牙齿都在打架,双手向前来回摸索着,搭上了温顾的腰带。
“之前见时,没看出夫人是个眼盲的。”温顾看着萧惋这幅模样,勾了勾唇角。
萧惋在心里叹口气,怎么说也是要一起过日子的人,她总不能以后日日闭着眼睛吧。
将眼睛慢慢睁开一条小缝,抬头看见男人的瞬间,萧惋睁大了眼睛。
不是说,温将军面色黝黑如炭,疤痕狰狞,十分可怖么,眼前这个仪表堂堂,相貌俊朗的男子是谁?
“长夜漫漫,倒是不必急着宽衣解带,夫人你说呢?”温顾笑了笑,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吃食,“本来想着夫人等候多时,定是饿了,不过我回来之前,夫人应该已经吃过了吧。”他一进门就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甜腻味道。
萧惋想起自己吃的那两块点心,微微红了脸,“也没吃多少。”
“那再吃点?”
“行。”萧惋点点头,动作机械,还沉浸在自己夫君的美貌里没反应过来。
桌上放着的是一只烧鸡,温顾体贴地将烧鸡掰成小块儿,把鸡腿推给了萧惋。
萧惋看看温顾,又看看鸡腿,没动。
没有箸,她总不能用手拿着吃吧。
温顾瞬间明白了萧惋的意思,姑娘家,吃东西也是爱干净的,是他思虑不周全,不过眼下确实没有趁手的东西。
“叫下人拿两双箸来吧。”萧惋说完,便要唤人。
“不用叫人,现在院中就我们两个,我让你的几个丫鬟下去了。”
“……”萧惋默然。
“这样吃,张嘴。”温顾拿起一只鸡腿,举到了萧惋嘴边。
萧惋下意识张嘴咬了一口,和温顾四目相对时,一张脸瞬间红透,到嘴的鸡腿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囫囵咽下去。
温顾在喂她吃鸡腿……
吃了半个鸡腿,萧惋摇摇头,小声说:“饱了。”
”方才他们只知道灌我酒,我也没吃什么东西,正好饿了。“说完,温顾就把剩下的鸡腿自己吃了。
“……”萧惋怔了一下,脸热的不行,不知道自己的脸和胭脂,哪个更红一些。
温顾吃起东西来速度很快,但是动作很斯文,和萧惋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大概是之前听了太多传言,所以她对温顾的相貌和行为举止都有了偏见。
过了一会儿,温顾将整只鸡吃完,起身洗手,回来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萧惋面前,一杯自己拿在手里。
萧惋拿着酒,没多想温顾为什么倒酒,只觉得都一起吃鸡了,那一起喝杯酒也没什么,这么想着,萧惋和温顾碰了碰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温顾看萧惋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夫人,交杯酒不是这么喝的。”
“……”原来这酒是交杯酒啊。
“我再倒一杯。”萧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杯酒喝完,萧惋觉得有些上头,晃了晃脑袋,奇怪自己今日的酒量怎么变小了。
“夫人,坐着,我去打水来。”
打水这种事也要自己来吗?
过了一会儿,温顾回来,见萧惋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等着,模样甚是乖巧,和之前见到的几次相差甚远。
“夫人洗洗脸吧。”温顾放下水说。
萧惋自己卸了凤冠,洗过脸后,又把多余的头饰全都卸掉,顿时觉得轻松许多。
温顾走到萧惋身后,将瀑布般披在身后的秀发拢在手里,看着镜子里的人,“怎么洗净胭脂,脸还怎么红?”
“许是饮了酒,才这么红的。”萧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完便起身坐到床边。
手里的秀发随着萧惋的动作滑走,留有余香。
温顾坐到萧惋身边,“夜深了,夫人,就寝吧。”
既然两人已经是夫妻,萧惋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发生的,心里有这个准备,可是身体全无行动。
那本小册子,她还没来得及看……
温顾起身熄了房内的一盏盏灯,独留床边的一盏,而后走到萧惋面前,牵起萧惋的手引到自己腰带处,“夫人刚刚想做的事,可以继续了。”
第25章 二十五枝
清晨, 萧惋醒来,睁眼看见床上帷幔颜色和自己房里的不同,神情微怔, 翻身之间,身体上的酸痛唤醒了她的记忆。
昨夜, 二人初尝云雨,都没经验,几番尝试才摸清门道,好在温顾体贴, 顾着她的身子, 她也没受多少苦,事后还亲力亲为打了热水, 替她擦身……
念及此处, 看来坊间传言不可尽信, 温顾明明俊朗无比, 却被传成了相貌丑恶之人, 且他待她十分温柔, 虽然昨夜行事时力气大些,可是每当她呼痛, 他总会收着力气。
萧惋看向身侧, 温顾的位置已经没了人,手伸过去,被褥之间是凉的,可见人早就离开了。
“画扇……”萧惋起身唤人。
画扇听见, 推门而入, 身后问雪端着盆,准备伺候萧惋梳妆。
二人走近, 看见萧惋肩膀上点点红痕,动作顿了一下,画扇神情没什么变化,问雪却低头红了眼眶。
“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哭什么?”萧惋见问雪的样子,言语关心。
问雪抿嘴摇头,“没什么。”
她是看见郡主的样子,便以为是温将军动作粗莽,伤了郡主,心中替郡主委屈。
“是不是换了地方不熟悉,想家了?”萧惋不知道问雪心事,以为是从郡主府到了平南侯府不习惯。
画扇替萧惋穿好鞋,起身对问雪说:“当初从宫里出来时,你也是伤心,不过郡主成婚是好事,可不许掉眼泪。”
萧惋坐到了梳妆台前,“将军呢?”
“温将军天还没亮就在院中练拳了,嘱咐我们郡主醒了,就让郡主先用膳,不必等他。”
“那好吧。”萧惋点点头。
今日的饭食,是平南侯府的厨房做的,早膳只有白粥和包子,还有一碟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这和在郡主府比起来,差了太多。
箩萤带着人端了饭食上来,她怕厨房做的不合萧惋口味,早上特意去厨房看着,谁知道平南侯府的早膳如此简陋,她想给郡主做些好吃的,竟连食材都没有,只能作罢。
萧惋看着桌上摆的东西,没说什么,端起粥喝了一口,好在粥香浓郁,柔软粘稠,还算可口。
守在门口的半香,忽然出声,“温将军。”
萧惋听见,知道是温顾回来了,她心跳快了两拍,明明昨夜两人还十分亲密,此刻却有些不自在,只能喝粥掩饰。
画扇及问雪、箩萤纷纷行礼,各个低着头。
人已经走到门口,萧惋不能装作没看见,抬头看去,却是一怔,眼前的人皮肤黝黑,面有疤痕,此刻站在门口背着阳光,更显可怖。
萧惋没忍住,俯身将粥吐了出来,接着咳嗽不止。
“郡主……”画扇等人手忙脚乱去给萧惋拍背。
温顾脚步不停,走到萧惋对面坐下,萧惋又看了温顾一眼,没看错,他眼前的人,和画像上的人一个模样。
可是,昨晚的他,明明不是这个样子啊。
萧惋不知想到什么,脸一下子白了。
“怎么,是不是不合胃口?”温顾看着萧惋。
萧惋木然摇摇头,像是丢了魂儿一般,目光失神盯着桌面,过了一会儿,叫画扇几个先下去,她有话要跟温顾说。
等房内只剩下她和温顾两人,萧惋挺直身板,直视温顾,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昨晚,你是不是找别人替你洞房了?”
“……”
温顾知道,萧惋见自己与昨晚不一样,定会询问,只是他想了很多个问法,也没想到萧惋会有这种猜测。
“夫人真奇思妙想,你我圣旨赐婚,我怎么敢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更何况,夫人美若天仙,我怎么舍得?”温顾似笑非笑,“再说了,夫人难道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是了,虽然眼前人与昨夜人相貌不同,可是声音是一样的,确实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