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却蓦然生出了许多不舍。
桌面上摊开着白底蓝线的信纸，早已拟好无数次的遗书却怎么都无法落笔，一笔一划，轻飘飘的，却像要用光他所有力气。
在过往繁杂而又数不清的记忆中，他对死亡这件事颇有心得，从最开始的惶恐担忧，到后来的从容冷静，仿佛在经历的全然是别人的人生，跟他毫无关系。
那样绝望而又难熬，日复一日，永无尽头的白色，脱身离开，是一种解脱。
可现在……
霍正深犹豫着拿起笔，恰逢窗外微风吹进来，鼻端萦绕着一层香气，将他的思绪再度扰乱，他在白底蓝线的信纸上划了一道叉号，随手收起，在书桌上摆好作业本，翻开其中一页。
白底蓝线的信纸太丑，也太简单，不是楚楚会喜欢的风格，用这样的纸来写遗书，怕是她不会高兴。
霍正深恍惚想起霍正骅的日记本，里面的每一张纸都印着花边，底色各有不同，装饰也非常漂亮，但哪怕是日记本，他平时也很少用，大多是拿来充面子。
谁让叶之衡也有几个神奇的小本本，搞得神神秘秘，每次都不允许别人看，霍正骅便也有模有样的学来，但密码总是会忘，长此以往，索性将本子上的密码锁拆掉，光明正大的摆在书桌上。
唔，还是叶家的书桌上。
霍正深伸手拿起了本子，扉页上写了名字，再往后的记录简单到语文老师都想拍案而起，痛骂此子没什么出息。
“8月20日晴星期一 ：又开学，烦！”
“8.22 晴 ：又写作业，烦！”
“9.11 ：又写，烦！”
“……”
霍正深抿了下唇，兴致缺缺的翻到最后，挑了张粉蓝色印有碎花的纸，小心翼翼的撕下来，在桌面上铺得平整，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不妥，边缘处皱巴巴的，格外难看。
他只好又撕了一张，依旧不怎么齐整，边角处还缺了一块。
犹如再三，霍正深还是又伸出了手……
等霍正骅推门进来时，霍正深已经撕了十七八张，一张压着一张放在桌面上，漂亮的粉蓝色格外显眼，他手里还捏着半张，正处于案发现场。
霍正骅一脸懵，试探道：“……哥？”
霍正深僵住，不着痕迹的缩回手，淡定的将日记本放回桌子上：“嗯，怎么了？”
……怎么了？！
他哥变了！他哥竟然没有一丁点的负罪感！！！
霍正骅不敢置信的看向霍正深，目光落在桌面上散落的纸页上，咋咋呼呼的跳起来：“你你你你你……你把我的日记本撕了！你还偷看我的日记！”
霍正深翻开扉页，把歪歪扭扭写了不到一页的日记放在他面前，面带疑惑：“这是日记吗？”
霍正骅莫名生出几分屈辱，气势汹汹的捧起日记本，指着上面的日期和字迹，大声狡辩：“怎么不是日记！是，就是日记！一行字的日记也算日记！”
霍正深点了下头，随口说道：“二百块，我要了。”
二百块！！！
未来一个月都拿不到零花钱的霍正骅，可耻的心动了。
“三百块，”他伸出三个手指头，乌溜溜的小眼神眨巴着，小心试探道，“哥，上面还有我的日记呢，我亲手写哒，还有我的名字。”
“……”
老实说，那几行“日记”根本不值一百块。
霍正深望着忐忑又期待的亲弟弟，忍不住笑出声，从前毫不在意零花钱的小家伙，如今狠起来，连自己的日记都能卖：“我给你五百块，不许跟别人说。”
“哇！哥你真好，真有钱！”
霍正骅眼里的羡慕都要溢出来了，因着成绩和打架的事，霍夫人与霍先生齐齐施压，断掉了他的零花钱，他现在兜里的钱连交话费都不够，还好有亲哥愿意救济，多给了他二百块。
五百块巨款揣在身上，霍正骅瞬间忘了日记本的事，美滋滋的跑去找叶之衡炫耀，还大言不惭的要请他好好吃上一顿。
叶之衡：……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憨憨？日记本卖了还高兴地数钱。
晨曦小学有自己的食堂，提供一日三餐，也有超市和一些餐厅，但身揣巨款的霍二少根本看不上这些小地方，放学后拉着他一块儿直奔学校旁边的小吃街。
小吃街尽头有一家电玩城，学生常年络绎不绝，霍正骅望着里面光怪陆离的世界，顿时觉得手里的烤串不香了，他偷偷瞄向叶之衡，提议道：“我们也进去看看吧，就玩一会儿哦，之衡，玩吗？”
他们俩向来同出同进，如果叶之衡很早回去他一个人玩，那他会挨骂挨得更厉害。
四年的惨痛经历，终是让他长了些许记性。
天色很暗，已经两日没再见过阳光，叶之衡望着头顶上大片大片的乌云，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他们该早些回去，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们身边便迎来了另一群人。
柳晴雪被众人簇拥着，站在电玩厅门口，向他们发出邀请：“霍正骅，叶之衡，你们要一起过来吗？人多了刚好也热闹。”
“是你啊……”霍正骅颇有些心动，看向叶之衡，“之衡，去吗？我们也好久没玩啦。”
柳晴雪身后的同学齐齐朝他们看来，眼神中并无多少善意，甚至还存着几分防备，有几个已经不忿的说出声：“晴雪，你干嘛请他们呀？他们俩可是一班的学生……”
“对呀，晴雪，上次他们俩还去咱们班闹事呢，你别理他们！”
“一班的学生就知道学习，说不定根本不会玩呢，晴雪你别跟他们说话，我们快走吧，别叫他们，太扫兴啦……”
霍正骅听得火大，气势汹汹道：“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打得你叫爸爸！”
“来啊，有本事你来打呀？”一个微胖的男生说道，“怂货，看谁先跪着叫爸爸！”
霍正骅丢下烤串，当即甩掉书包丢给叶之衡，迫不及待的挽起校服袖子，柳晴雪见状连忙拦住他，劝说道：“大家别吵啦，我们都是同学，没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霍正骅，他们只是还不了解你，以后一定愿意跟你做朋友的……”
“晴雪！你别拦着他，让我们跟他打一架，看看他还敢不敢凑上来！”微胖的男生不忿道。
叶之衡蹙起眉头，不悦道：“我们有说过要去吗？你们二班的人都是什么毛病，总喜欢往不认识的人跟前凑，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我们跟你们很熟吗？”
柳晴雪听到这句话，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她的确是存了想跟霍正骅交好的念头，才主动过来搭话，可发生冲突的事她根本没想到。
“我……”
她正要解释，叶之衡的手机响了起来，霍正骅瞄了眼号码，先一步帮他接下，接着理直气壮的告状：“楚楚姐，有人欺负我跟之衡，都把之衡打坏啦，浑身是血……”
叶之衡：？？？
“啊，楚楚姐，我们就在小吃街，电玩城门口……对……嗯楚楚姐你快过来吧……”
对面微胖的男生瞬间变了脸色，叶楚楚的杀伤力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真要让她过来，他们哪能讨得好处？遂愤怒道：“打架就打架，你们找人帮忙算什么好汉！呸！不要脸！”
“楚楚姐你听，他还敢骂我们，之衡都被骂哭了……”
“……”
叶之衡黑着脸抢过来手机，正打算解释，电话挂了。
霍正骅满脸骄傲：“楚楚姐说她马上就到！”
对面的小男生：！！！
第86章 086 老妖怪VS小妖怪
握着黑掉的手机, 叶之衡气得脑瓜子嗡嗡响。
跟在柳晴雪身后的几个男生早已找借口纷纷离开，仅剩下的几个女生也都白着脸，拉着柳晴雪要离开是非之地, 但后者明显有些不愿。
柳晴雪并不怕叶楚楚, 她怎么说也算是公众人物，如果叶楚楚敢正面针对她, 迟早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霍正骅，你不要在意, 那些人并没有恶意, 他们只是……”柳晴雪顿了下, 解释道, “他们对你存在误会，并没有讨厌你的意思。”
霍正骅眼底划过一抹茫然, 挠头说道：“可是他们都要打我了，还没恶意吗？”
柳晴雪僵住，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身旁的女生却再也忍不住，扯着她的袖子离开, 劝说道：“晴雪, 你何必跟他们说这些呀？快走吧, 待会儿叶楚楚来了, 咱们可就得遭殃。”
“是啊, 你忘了前几年收保护费的那个初中生吗？听说还练了散打, 可牛气了, 结果硬是被叶楚楚一个女生打哭！”
“对对对，还有以前的校霸，有一个是一个都被叶楚楚收拾过, 你看现在咱们学校还敢有校霸吗？”
“快走吧，晴雪你不要想不开呀……”
几个女生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听得柳晴雪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自认未曾有丝毫对不住叶楚楚，为什么她总是跳出来坏她的事？
现在她才上四年级而已，等将来年纪更长些，难道也要对叶楚楚畏惧三分吗？！
眼看着一行人还没动手就被彻底吓跑，霍正骅转过头，骄傲的跟叶之衡邀功：“之衡，我是不是特棒？现在他们都被吓跑了，以后也不敢欺负咱俩！”
“楚楚姐的名字真是太好用了，”霍正骅说着已经拿起自己的手机，顺手改了联系人备注，“我要把我哥、我爸、我妈……我家所有人的备注都改成楚楚姐！”
“吓死他们一群不争气的……”
叶之衡听着霍正骅的碎碎念，简直恨不得一脚踹飞他，他什么时候被骂哭了？什么时候又跟人打架，被揍得浑身是血？他怎么不说自己！
自己这张脸，早晚被他丢光！
叶之衡气得说不出话，索性不理他转身离开，边走边拨出号码，想要跟楚楚解释清楚，谁知电话还没拨通，就在街道口看到了出霍家的车。
叶楚楚打开车门，正漫不经心的朝外看，目光触及到他的一刹那，微微挑了下眉。
叶之衡顿时更不舒服了。
被霍正骅丢光了脸是一回事，可叶楚楚呆在这儿不去救他，又是另外一回事，难道楚楚没听到霍正骅说他被揍得浑身是血痛哭不已吗？
楚楚都不去救他于水火！
叶之衡气鼓鼓的爬上车，看向叶楚楚的目光充满幽怨，不忿道：“楚楚，你怎么在这儿？”
“那我该在哪儿？”叶楚楚听着颇有些好笑，饶有兴致的问道，“我应该下去帮你打架，欺负几个小学生？还是说，让我报警找警|察叔叔和救护车？”
“一身血污洗干净了？被打残的手脚这么快就恢复了？”叶楚楚眼底带着做作的震惊，“小伙子，你真是天赋惊人！”
叶之衡：“……”
可恶啊！楚楚故意笑话他！
“是霍正骅瞎说的，楚楚你这也相信，明明是他想打架，跟我没关系！”叶之衡抱紧小书包，乌黑的小眼神从挨在一起的叶楚楚和霍正深身上掠过，紧紧地抿了下唇。
正在这时，霍正骅也匆匆跟了上来，见叶楚楚就坐在车上，甚至忍不住开口说道：“楚楚姐，你怎么不下来呀？那些人都被吓跑啦。”
叶楚楚：“……”
霍正深：“……”
他见后排已经没了位子，便跑去拉前面的车门，叶之衡突然说道：“楚楚，你去坐前面吧，霍正骅，你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叶楚楚挑了下眉，霍正骅小脸上划过一丝紧张，瞧瞧咽了下口水。
“之衡，怎么啦？”
霍正骅磨磨蹭蹭的爬上后排，落座在叶之衡身边，小眼神不断飘忽，跟楚楚姐撒谎只是一时情急，想要让楚楚姐快点儿来，不然对面那么多男生，他一个人可打不过。
“别生气啦，我明天再请你吃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摸摸自己的腰包，又限定了一个范围，“二百块以下，不能再多啦。”
外面的天色越发阴沉，稀疏零散的雨滴打落在车窗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叶之衡绷着小脸，眉头紧紧拧着，心底莫名生出了几分担忧，他总觉得这样的天气，似乎有些熟悉，然而他这样的表情落在霍正骅眼里，完全成了另外的意思。
霍正骅小朋友咬牙说道：“那就三百块！哥，你能不能再支援我一百块呀，我还有其他本子给你撕。”
霍正深：？？？
说好的保密呢？！
对上数道诧异而又充满怀疑的目光，霍正深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真不是喜欢撕报纸的老爷爷，只是想寻几张好看的信纸，才顺手为之。
从刚才在电话里大言不惭的夸张说辞，到现在没眼色的戳破秘密，彻底掐灭了霍正深勉力维持的教养。
“闭嘴！一分钱都没有，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爸爸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霍正深敛起视线，脸色冷淡，“回家让爸爸慢慢教你。”
霍正骅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哥？！”
这时，天际“轰隆”一声，响起滚雷。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车顶和车窗被砸得噼里啪啦，彻底暗下来的天色给世界蒙上了一层阴翳。
叶楚楚下意识的看向后座的叶之衡，以及霍正深，目光中充满担忧，除了怕霍正深犯病外，也怕叶之衡在车上醒来，见左边一个霍正深，右边一个霍正骅，会气得直接动手。
“你……还好吗？”叶楚楚问道。
霍正骅看过来，眼神颇为意外：“楚楚姐，我很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