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濂道:“臣也去。”
姚瑞和孙御史也道:“臣也随王爷一起去。”
睦儿眼睛红了,大步走到花厅正中,双手抱拳,单膝下跪,深深给诸臣、诸将行了个大礼,哽咽道:“李睦在此,多谢各位大人了。”
众人见状,赶忙起身,亦回礼,连声劝慰尊卑有别,且忠君乃臣子本分,王爷不必如此啊。
一切安排妥当,诸臣诸将各自散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
还记得睦儿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这么浑身湿漉漉的出门了,临走时,儿子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他一定要让李璋颜面尽失,等着瞧吧。
我知道儿子的性格,之前他顾忌着爹爹,已经憋屈得够久了,而今得知真相,他可不会心慈手软。
等人都走后,我一个人现在院中的廊子里,手伸出去,接从屋檐上滴落的雨,好凉,李昭你看见了吗,我和儿子在拼尽全力营救你,你再坚持,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
这一晚,又是个不眠之夜。
我想了无数遍李昭可能被囚禁在哪儿了,皇宫这么大,数千个房间,更别提可能还有什么地窖密室之类的,李璋这个杀千刀的孽障,怎么敢如此忤逆。
那瞬间,我甚至想过把张素卿劫持到手里,跟他人换人,可是,倘若李璋控制了禁宫,想必早把他娘接出冷宫了吧。
我现在就怕李昭落入张素卿手里,那贱人心怀怨毒,指不定怎么折磨他呢。
想着想着,就犯困,可刚闭眼,就梦见李昭七窍流血,站在我床边,对我说:妍妍,朕这就去了,走之前再看你一眼。
吓得我猛地惊醒,后脊背出了一身的汗,再也不敢睡。最后索性让人将观音像搬来,我没别的办法,只能跪下一遍遍念经、祈祷。
……
次日,果然比前两天更加热闹。
四姐夫一次次地派人跑到我府上,同我说宫内外的消息。
头一遭就让人啼笑皆非。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本事,将李璋和张氏的丑闻传的满大街都是。
说废后张素卿秽乱后宫,齐王身世可疑,又说齐王其实是张素卿和她亲哥哥张达齐的私生子,而齐王怕祖宗留下的手艺失传了,和亲妹妹萝茵公主也开始私通。
因为数月前已经传过一回《江城艳行曲》了,老百姓们又很爱听这种皇家艳闻,如此一来,如今街头瓦市顶时兴的趣事,就是齐王的种种不伦丑事。
卫军抓了一天散播谣言的贼子,可什么都没抓到,只能将一些说书先生、弹唱妓.女抓进牢中,以儆效尤。
可这么一来,众人又疑惑了,你们母子兄妹若是没干,干嘛如此心虚。
街面上热闹,宫里也不差。
果然,今日那个傀儡皇帝开始攻讦睦儿和我了,质疑睦儿是梅濂的儿子,更斥责我不贞洁,不配为后,紧接着就要宣睦儿进宫滴血认亲。
这时候,四姐夫和梅濂等人发作,也当着众臣的面质疑齐王不是陛下骨肉,要求齐王在勤政殿与陛下滴血验亲。
那傀儡心虚,岔开这个话头,开始谈到立太子的事。他觉得,齐王本就是长子,而且当年为先帝所喜,为人忠厚老实,素有贤良的美名,反观李睦,屡次羞辱兄长,当街恐吓朝臣,残暴无情。
意思很明白了,让大家推举李璋为太子。
这时候,由海明路起头,推举李璋,紧接着一部分豪贵宗亲、中下层官员纷纷附议。
而此时,姚瑞直接开骂,戳破李璋真面目:陛下励精图治,轻徭薄赋,因怜悯百姓,故而行丈量土地之新政,还良田于百姓。而齐王结党营私,为讨好宗亲豪贵,佞佛求美名,私自许诺赏田荫官,破坏国纲,实为蠹虫!应立即夺其亲王之位。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而首辅袁文清更是震惊万分,他多年来维持新政推行,哪知教出来个伪君子学生,竟与他对着干!
袁文清当众质问李璋,此事是不是真的。
正在勤政殿乱糟糟之际,北镇抚司的申千户有要事启奏,假李昭宣其入殿,哪知就在这时,那个申千户从靴筒里掏出把匕首,直朝皇帝小腹刺去,皇帝当时就重伤昏迷过去了。
那申千户自称是越国贵族,为国家刺杀文宣帝,自刎不成,重伤昏迷。
突然发生此事,举朝大乱。
梅濂当即提出,此人乃沈无汪下属,怀疑沈无汪也是越国人,要求将其撤职查办。
兵部尚书海明路和秉笔太监蔡居据理力争:沈大人是陛下任命的指挥使,除了陛下,任何人无权处置他,一切等陛下醒后定夺。
紧接着,武安公直接斥骂蔡居:区区太监,朝堂之上哪里有你多嘴的地方!沈无汪玩忽职守,当让路福通全权接手北镇抚司。
海明路坚持:陛下尚未驾崩,又哪里有你这老匹夫多嘴的份儿!此时陛下昏迷,齐王为长子,当由齐王监国。
梅濂喝道:齐王身份可疑,而瑞王为皇后之子,身份高贵,理当由瑞王监国。
争执来争执去,最后袁文清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陛下昏迷,三品以上重臣留守侍疾,六部尚书同为宰相,当同时监国,待陛下醒来,再做决断。
这么一来,六部阁臣暂时控制了朝堂,而大福子那边,因为出了越国刺客刺杀案,名正言顺地在齐王府、海府等地搜查同党,宫里沈无汪不退让,暂时还摸不到。
没关系,这已经往前走了极大一步,起码现在,李璋等人已经把控不了朝堂了。
……
这喧闹的一天,就这样过下来了。
夜幕降临,被卫军扰乱了一整日的长安,终于安静了下来。
雨还未停,淅淅沥沥地抚慰这座充满了欲望的滚烫古城。
屋里只点了几盏宫灯,有些昏暗。
我坐在四方扶手椅上,手里攥住李昭的那只扳指,指尖反复地摩挲。
现在我们已经扳回一城了,也不知大福子有没有搜到李昭的踪迹,不能再等了,宫里也得马上动手搜了。
忽然,我感觉胃里一阵恶心,弯腰吐了起来。一旁的睦儿和秦嬷嬷见状,赶忙跑过来,问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睦儿担心我,从桌上端起盅燕窝,一个劲儿劝我:“娘,今儿您只进了一点稀粥,便是您能扛住,可肚子里的妹妹扛不住啊,多少吃一点吧,爹爹和大伴已经……您可不能。”
说到这儿,儿子眼睛红了,低下头,强忍住悲痛。
我轻抚着儿子的头,柔声道:“娘没事。倒是你,你得赶紧出城与何都督会合,爹爹这边,有娘来营救。”
睦儿倔强地看着我,目中含泪,痛苦道:“您好歹再让我留一两日,听不到爹爹平安的消息,以后便是让我坐上了那张龙椅,我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没多久,宫人回禀,说是路大人带着两位贵客拜见娘娘。
贵客?
我一愣,整理了下仪容,忙让宣进来。
不多时,从外头走进来三个人。
为首的那个男人个头甚高,貌相英俊,穿着飞鱼服,手执绣春刀,一脸的煞气,正是大福子。
在他后头,跟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皆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高个子特别胖,几乎要将蓑衣给撑破,而矮个儿瘦小灵动,似乎是个姑娘。
这二人进来后,忙将蓑衣脱下,竟是羊羽棠、羊川媚父女。
羊羽棠身上全是污泥,离得老远就能闻见股子属于古墓的腐臭味儿,大抵许久未睡,他面上疲倦之色甚浓。而羊川媚则一如既往的妩媚可爱,黑溜溜的大眼睛,皮肤白皙细腻。
父女二人守着礼数,忙给我行礼问安。
“本宫安。”
我虚扶了把他们,让秦嬷嬷赶紧去拿热茶和干净的手巾来。
我不知道他们父女来有什么事,不过羊羽棠如今是礼部尚书,既然修葺完了祖坟,那此时可以进宫,作为阁臣守住朝堂,为睦儿争取一番。
“快。”我吩咐睦儿:“快去给羊舅舅和妹妹拿几件衣裳来换,再让后厨做些姜汤,可怜见的,丫头被这冷雨冻得身子直打颤。”
谁知睦儿正要往出走,羊川媚忙拽住了他。这丫头脸一红,忙丢开手,她抿了抿唇,跪在地上,仰头对我道:“娘娘,臣女之前跟在贵妃娘娘身边学规矩,宫里发生巨变,抚鸾司黄梅大人受了重伤,她托臣女偷偷摸出宫,将陛下的消息带给您。”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瞬间站起来,冲上前去,直接问我最想知道的事:“陛下还活着吗?”
“活着!”
羊川媚重重地点头。“陛下被囚禁在……”
正在此时,睦儿激动地双腿一软,竟瘫跪在羊川媚跟前,这傻小子一把抓住女孩儿的双肩,眼里尽是高兴,连话都快不会说了,使劲儿摇着女孩:“我爹活着对不对?你见到了他?”
“哎呦。”
羊川媚叫了声,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害羞地低下头:“你抓疼我啦,快放开。”
“对不起对不起。”
睦儿忙低下头道歉,谁知咚地一声,这俩小人的脑袋竟给碰在一起了,俩人吃痛,同时身子后仰。
睦儿反应快,一把抓住羊川媚,谁知这一抓,力道太大,又把女孩儿给拽自己怀里了。
第193章 营救之策 一更
这两个孩子在抱到一起的瞬间, 立马弹开。
睦儿尴尬地挠了下头,干笑了两声,他担心爹爹安危, 又怕自己的鲁莽再吓着羊川媚, 忙跪着往后挪了几步,双手做出请的动作, 急道:“妹妹,我不打搅你了, 你说、你说。”
羊川媚轻咬了下唇, 看了下她身侧的父亲, 转而望向我, 深深呼了口气,调整了下思绪, 如竹筒倒豆子般:“皇后娘娘请放心,陛下还活着,而且就被逆贼囚禁在宫中, 但陛下身中剧毒,必须要尽快营救。”
我身上如同被千百根针扎了似的疼, 忙问:“陛下被囚禁在何处?”
“坤宁宫。”
羊川媚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 一字一句道:“当日在勤政殿, 陛下其实被蔡居暗中下毒了, 后面蔡居和沈无汪同时出手, 一面命早已埋伏好的死士绞杀了抚鸾司的女卫军和暗卫, 另一面, 连夜将中毒垂危的陛下从勤政殿移走。”
果然,黄梅的抚鸾司女卫军果然遭到了突袭,否则这两日怎会半点消息都没有。
“那黄大人呢?”
我紧张极了, 手不禁按住心口,忙问。
“当时逆贼将七十五女卫军和暗卫的尸体全都装入麻袋中,里头还放了巨石,沉尸太液湖底。黄梅大人知道自己寡不敌众,又被逆贼捅了三刀,躲在尸堆中诈死,落水后挣脱开身上绑着的麻绳,从湖底逃生。”
许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羊川媚身子连连发颤。
我赶忙让睦儿去给妹妹端一碗热汤来,焦急地问:“那后来呢?”
羊川媚坐在小杌子上,两手抱住滚烫的蔷薇露水,喝了两小口,接着道:“黄大人身负重伤,一路潜逃到了贵妃娘娘宫中,将事全都告知姑妈。姑妈知道兹事体大,而那时候北镇抚司又控制了禁宫,时时刻刻都有卫军巡查,姑姑将黄大人偷偷安置在畅音阁养伤,同时暗中命她宫里的心腹太监去查寻陛下的下落,一开始几大宫都偷偷找过,半点踪迹都没有,可昨晚忽然在发现,他们正在将陛下往坤宁宫转……”
我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拳不自觉攥紧,恨地重重砸了下矮几:“李璋得势,头一件事就急着给他娘平反,不用问了,一开始定把人给我囚禁在了张素卿的冷宫。我还不知道那贱人的秉性?她儿子掌控了禁宫,用傀儡控制了前朝,她这一生最看重权势地位,又深恨我被陛下封后,定是迫不及待地重回坤宁宫!”
羊川媚惊异地张大眼,连连点头:“对对对,陛下就是从冷宫被转移到的坤宁宫,娘娘您真厉害。”
我苦笑了声,再问:“那后来呢?你们可再见到陛下?”
羊川媚摇了摇头:“坤宁宫外重重把守,连只苍蝇都无法靠近。姑妈怕打草惊蛇,更怕您和睦哥哥被逆贼以假皇帝的名义迫害了,便让臣女以回家探视父母为由,出宫报信。可是后宫到处都是卫军,又查得严,臣女根本走不了。臣女原想,要不扮做小太监混出去,便猫在乾清门那边等机会……”
言及此,羊川媚扭头望向一边高大威严的大福子,甜甜笑道:“今儿上午不晓得勤政殿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臣女离得老远就听见喧闹之声,后头瞧见南北镇府司的人在乾清门那边起了冲突,路叔叔要带人搜后宫,那些奸贼不让,臣女瞧着机会来了,趁着路叔叔强闯进乾清门的空儿,拿石子儿打了下他!”
这时,一旁立着的大福子双臂环抱住,这冷面人难得露出笑,点头道:“别看羊小姐才十岁出头,胆子却大,今儿差点被人给发现,臣斗胆,让小姐躲在臣的披风下离开,将她藏入拉泉水的御车里,等到了午门那边,暗中将她转移到姚尚书的马车里,堂堂正正地将她拉出宫。”
说到这儿,大福子看向满身污泥的羊羽棠,道:“我俩刚到娘娘府上,谁知正巧和羊大人碰见了。”
我连连点头,激动之下,疾步走到羊川媚跟前,紧紧地抱住女孩,手摩挲着川媚湿漉漉的头发,哽咽不已:“真是辛苦我们姑娘了,娘听着都心惊胆战。”
转而,我看向跟前单膝跪着的睦儿:“以后你要对妹妹好,知道么?”
睦儿早都知道我和李昭给他定了川媚,他俩本就青梅竹马,再经过这事,只见儿子立马朝天伸出三指,郑重:“娘你放心,我保证,以后一定不叫妹妹受委屈,不对不对”
睦儿打了下自己的嘴,笑道:“是妹妹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对你好,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川媚见这个俊帅的大哥哥这般“保证”,小脸刷地一下就羞红了,低下头抿唇笑。
而睦儿这厚脸皮瞧见此,也不好意思起来,手挠着后脑勺,嘿嘿地傻笑。
哎,自打李昭和胡马出事后,儿子脸上一直愁云满面,如今骤得父亲平安的消息,又看见妹妹这样忠贞可爱,第一次展露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