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更早些。”
  张达齐笑笑。
  李昭皱眉细思了片刻:“朕登基前?”
  张达齐摇摇头:“还要早些。”
  李昭白了眼张达齐,没再问下去。
  他长叹了口气,招招手,示意我和小武过来,将他扶着坐起来。
  李昭盯着张达齐的脸,冷笑着问:“那个假皇帝,是你弄出来的?”
  “嗯。”
  张达齐点点头,气定神闲道:“多年为官,加之过去我与妹夫你情谊甚好,我自问还是很了解你的一言一行。”
  “所以……”李昭鄙夷一笑:“这十年你就干了这事?像只老鼠似的躲在阴沟里,时时刻刻想着算计朕,控制璋儿,进而取而代之?只不过,璋儿看起来好像和你有些生疏,并不怎么信任你,你的野心太大了。”
  张达齐搓了个牙花子,笑道:“是啊,他长大了,聪明了。如今我们甥舅身份地位不同了,若我还是大理寺卿……呵,不提了,陛下啊,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朕比你强。”李昭傲然一笑:“朕推行新政,轻徭薄赋,海内升平。”
  “是么。”
  张达齐舌尖轻舔了下舌尖,笑中带着些许嘲讽:“六部掌朝政、六位阁臣同为宰相,为百官之首,百官为御史台监察,御史台底下又设科道官,监察六部,羽林卫明理暗里监察百官,而司礼监又监察羽林卫,胡马蔡居相互制约……呵,你这朝堂人人自危、恐怖时时发生,也不怎么样,你太多疑了。”
  这两个男人就这么对视,忽然一笑,谁都没言语。
  张达齐转身离开,而李昭亦挣扎着躺了下来。
 
 
第197章 泪满襟   如梦幻泡影
  我并不喜欢张达齐这么说李昭。
  他知道什么呀。
  作为枕边人, 我能知道、看到的是,他登基后勤于朝政,经常看章奏看到很晚, 而且他是一个很有胸襟的人, 记得两年前他痴迷上玉,将所用器具全都换成了玉的, 包括床、碗还有桌椅,上行下效, 他的喜好一度造成玉价上涨, 长安兴起一股佩玉之风, 就连普通老百姓, 脖子上也要戴一颗玉豆子,否则就要被人嘲笑赶不上时兴。
  户部尚书姚瑞知道后, 直面指出他已经到了奢靡的程度,这会引起朝野不正常的攀比之风。
  他没有生气,反思了两日, 确实觉得自己的这种喜爱稍稍过了,于是让内官将所用玉器折算成银子, 一部分充入国库, 另外的则让底下人去大量收购桑树、麻树, 由户部商量着分给农人。
  不仅如此, 他还召集群臣, 坦诚自己一时贪慕奢侈, 赞扬了姚瑞直言进谏, 让大家引以为诫,官员应行濂风,爱惜百姓。
  此举一行, 朝野百姓都赞颂他胸襟和悯农,便是越国那边当政的宰相淳于龄,也屡屡夸赞文宣帝,给他们国家的小皇帝讲这位汉家皇帝勤勉爱民的故事。
  所以在我心里,李昭可能不是好父亲,但他绝对是个好皇帝。
  我怕李昭心里不舒服,赶忙凑了过去,隔着被子轻轻地摩挲他的胳膊,轻声劝道:“不必把李璋和张达齐的话放心上,你有大肚量,能容天下事。”
  “嗯。”
  李昭脸上的痛苦和疲惫甚浓,他招招手,让杜仲到床上来,给他按摩腰腹。
  他脸色煞白,强忍住疼痛,对我笑道:“朕不会被他们三言两语所影响,这会儿比得就是耐性。对了妍妍,方才你说……假皇帝册封了个淑妃,还怀了孕?”
  “嗯,叫康乐,就是以前勤政殿那个小丫头,据说怀了八个月,都快临盆了。”我忙问:“怎么了?”
  “没事。”
  李昭垂眸,似在思索什么。
  他长出了口气,摇头一笑,忽然抓住我的手,轻声道:“妍妍,朕这几日都没怎么睡,你不会走吧。”
  “当然不会了。”我莞尔。
  “那就好。”
  李昭让杜仲伺候他躺下,打了个哈切:“朕有些累了……”
  我知道,他是真的累了,从被囚禁到现在,他同样承受了很多。
  我来了,他就心安了。
  ……
  这一晚,是我这辈子度过最长的一夜。
  我的丈夫缠绵病榻,三个儿子不知情况如何,外头仇敌环绕。
  后半夜的时候,我借口出去解手,回到偏殿取走杜老给李昭配的药丸,略问了下大福子挖掘的进度,可喜,威风营里有两个从前以盗墓为生的士兵,一路指点协助卫军挖掘,比预计的要快多了,估摸天明就能挖到李昭的床榻底下。
  回到正殿这边后,外头那四个太监每隔一会儿就进来问问情况,我也不敢太过“伺候”李昭,只能搬了张小杌子,坐在床边,静静等着。
  这晚,素卿这疯婆子来闹了整整两次。
  头一次还似之前那样,动手动脚地砸东西,辱骂李昭,想要激李昭同她吵架;
  后面那次,她哭成了个泪人儿,站在李昭跟前时,又一幅骄矜样,让李昭叫她姐姐,说,只要李昭肯跪下给她认个错,她就原谅李昭。
  见李昭昏睡着不理她,又开始发疯了,一件件一桩桩细数二三十年前的往事,一会儿说她错了,一会儿又骂李昭狼心狗肺。
  闹了大半夜,那疯婆子也困了,终于肯放过李昭,垂头丧气地回偏殿歇息去了,我的耳朵也终于得了清闲。
  其实看到张素卿这样,我也是感慨良多,若是当年我没有选择离开梅濂,常年累月的怨恨和互相算计,会不会最后也这么疯?
  不会。
  如果重来一次,我觉得我还会选择同梅濂和离。
  ……
  这晚,就这么过去了。
  我熬不得夜,坐在小杌子上直打盹儿,一个机灵就给惊醒,抬头瞧去,天已经亮了。
  我赶忙伸了个懒腰,依照杜仲的指点,和小武两个去小厨房端梳洗的热水和粥饭。
  清晨有些冷,鸟儿欢快地在枝头鸣叫,昨日的雨疏风骤,打乱了满宫的牡丹花,花瓣落了满地,谁知被卫军踩碎,徒留清香一片。
  到底身上有了,就容易饿。
  我在小厨房吃了两碗瘦肉粥后,就端着漆盘往正殿走去。
  刚进到内室,我就看见李昭已经醒来了,杜仲和小武已经伺候他梳洗换了,昨晚上吃了解毒的药,他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
  我洗了手,半条腿跪在床上,给他喂稀粥,看着他消瘦的面庞,心疼不已,轻声问:“今儿感觉如何了?肚子可还发痛?”
  李昭仍有些虚弱,他咽了口粥,笑道:“好很多了,昨日眼前还雾蒙蒙一片,今儿勉强能看清人了。”
  因外头守着数人,我也不敢多说话。
  就在此时,我听见床底传来“咯噔”一声,似乎是石头断裂声,也就在瞬间,外间的四个太监小跑着进来,他们警惕地打量了圈四周,笑着问:
  “怎么了夏蝉姐姐?”
  我此时极紧张,知道定是底下的地道挖通了。
  正当我思虑如何回答时,床上坐着的李昭忽然抓起我手里的碗,扔了出去,他虎着脸,喘着粗气,虚弱地怒喝:“滚,都给朕滚!”
  我作出惊吓之状,冲外头的小太监耸了耸肩,那几个太监显然惧怕文宣帝,吐了下舌头,闪了出去。
  等他们走后,我忙让小武去小门那边守着,随后跪在地上,身子俯下去往里看,赫然瞧见床底多了个黑咕隆咚的大洞,也就在此时,从那洞里弹出个大脑袋,此人头脸皆是土,压根瞧不出什么模样,冲我憨憨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我登时喜的心花怒放,刚要低声问两句,忽然,小武焦急地轻咳了两声,示意我有人来了。
  我一时慌了,来不及站起来,索性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徒手去拾方才被摔碎的瓷碗。
  就在此时,脚步声徒然响起,我仰头朝前看去,是李璋和张达齐一前一后进来了,而张素卿不敢进内间,做贼心虚似的趴在门框,探头往里看,满心满眼都是她儿子。
  李璋今儿倒拾掇的齐整,身穿蟒袍,头戴金冠,长身玉立,乍一看,倒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可再细看,他虽说看似气定神闲,可眉头紧蹙,额上凝着三道横纹,眼底的乌黑甚浓,显然是许久未睡。
  能看出来,这孩子虽故作镇静,可心头上的重压还是很沉的。
  明明地上有块尖锐的瓷片,他居然没看见,脚踩上去,瓷片不堪重压碎裂,登时发出咯嘣一声,这孩子倒吸了口冷气,往后退了两步,就如同一只被吓着的猫。
  他唇紧紧抿住,咽了口唾沫,深呼吸了几口来调整紧张的心绪,垂眸看了眼我,挥挥手,让我赶紧拾掇,随后大步走向拔步床,负手而立,笑道:“陛下怎么了,昨夜没睡好么?大清早的就摔盘子跌碗。”
  我一边跪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和热粥,一边跟菩萨祷告,床底的秘密千万别被发现,这时,小武低下头,踏着小碎步过来,跪下与我一起拾掇,他用眼神告诉我,让我莫要担心。
  我深呼吸了口气,偷偷用余光看去。
  李昭面无表情地扫了眼李璋甥舅,他眼神锐利,显然是把儿子所有细微动作都看在眼里,仿佛在解读他儿子。
  “爹爹莫不是还在生孩儿的气?”
  李璋莞尔,装模作样地给李昭躬身行了个礼,随后从怀里取出一张淡黄色的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似乎还有朱红的大印。
  李璋两指夹着那块帛,甩到床上,笑道:“知道您不愿见我,这么着吧,传位诏书我已经替您拟好了,您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孩儿可就灵前登基去了。”
  “灵前登基?”
  李昭淡淡扫了眼那张诏书,不慌不忙地笑着问:“你是想杀了朕?”
  李璋略怔了怔,轻咳了声,刻意避开父亲的目光,强装镇定,笑道:“若是您把兵权交出来,孩儿保证,让您富贵平安地安度晚年。”
  “呵。”李昭用帕子捂住口,猛咳嗽了通,擦了下唇角的血,挑眉一笑:“好儿子,传位给你可以,兵权给你也可以,但朕问你一句,你当了皇帝以后,准备怎么执政?用哪些人?”
  “自然是行仁政,用忠良。”李璋白了眼他父亲,傲然道。
  “哦。”李昭意味深长一笑:“想必你登基后,朕的这几个部阁大臣你都不会留,高氏的亲族,譬如孙储心、武安公、何寂,加上何太妃,羊家,郑贵妃……你也会斩草除根,那到时候朝堂就空了,这些人的位置你准备放谁?”
  “朝廷就指着这些人运作?没了他们,朝堂就办不了政务了?”
  李璋有些生气了,冷声道:“这个本王到时候自然会重新选人。”
  “哦,这样啊。”李昭笑了笑,又道:“江州乃关中最重要的防线,刺史朱九思乃高鲲的岳父;再说说东京洛阳,那里不仅有朕从小宠到大的皇妹月瑟公主,还有驸马谢子风,对了,那里还有高皇后的妹夫左良傅,此二地之封疆大吏不服你,同时起兵反了,说要为朕和高皇后报仇,你该如何应对?五军营的将士只听朕的话,他们也起了疑心,你该怎么应付?好儿子,前前后后加起来逾十万雄兵,你对付得来么?”
  李璋已经被说得额上生出细汗,有些结巴了,仍强硬道:“这、这、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本王届时自有打算。”
  “好,我儿真硬气。”
  李昭啧啧称叹,竖起大拇指:“行,爹爹再换个问法,象州周边部族蛮横凶残,该如何治理?越国如今的皇帝是谁?施行的是何政?掌权的又是谁?边关榷场是开好还是关好?荣国公老矣,北方可抵抗越国大将为何人?”
  李璋早都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绕晕了,眼珠子左右乱转,极力思考,忽而甩了下袖子,喝道:“这些事我登基后自然会慢慢接触,以我的才智,相信很快就能上手。”
  说到这儿,李璋怨恨地瞪着李昭:“当年我还是嫡长子的时候,你让我尝试着议政,我当时资质如何,你和朝臣们可是历历在目的。若不是你这些年偏心李睦那狗崽子,疑心我,我为了自保压根不敢碰一下朝政,如今你来问我,我怎会答不上!”
  就在此时,张素卿没忍住冲了进来。因李璋在,她不敢太放肆,可还是朝李昭面上啐了口:“你赶紧把兵权交出来,大家都好过。我儿怎么不配,他外祖可是首辅,舅舅是大理寺卿,我儿骨子里传下来就会执政!”
  李昭并不理会那疯婆子,看着李璋,笑道:“那行,爹爹不问你军政方面的事,问你个简单的。”
  言及此,李昭斜眼看向张达齐,柔声问:“你背后站着的这个舅舅,你又了解多少呢?”
  “你闭嘴吧!”张素卿大怒,直接从发髻上拔下簪子,朝李昭扔去,李昭来不及躲避,被划伤了脖子。
  “你少挑拨我们张家人!”张素卿喝了声。
  “素素,你给我闭嘴!”
  张达齐从后面拽住他妹妹。
  这男人脸色微变,直往外推素卿,随之看向李璋,急道:“璋儿,如今大事已定,莫要再与他多废口舌……”
  “儿子啊。”
  李昭丝毫不理会张达齐,他用手背蹭了下脖子上的血,淡淡一笑:“当年爹爹可是让你看全了勤政殿废后一事,你外祖自尽、你舅母林氏招供、你表姐张韵微冒死力争,他们保的是谁?是你吗?”
  李昭冷笑数声:“你再怎么样都姓李,是爹爹的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且朕疼你了你一场,若要害你,你能活到今日?”
  这时,张达齐上前一步,手按住李璋的肩膀摇晃,极尽怂恿:“璋儿,你如今犯下的可是谋逆大罪,无毒不丈夫,杀了他,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世上,然后再杀了勤政殿那个傀儡,你拿着诏书登基称帝,谁要质疑李昭谕旨,谁就是逆贼!舅舅自然会在背后协助你,当年你外祖的门生故吏在朝堂的仍有不少,定能辅佐你成就一番伟业。”
  “哈哈哈哈哈”
  李昭被逗得哈哈大笑,都笑出了眼泪,他摇摇头,怜悯地看向儿子:“听说假皇帝册封了三个妃子,其中有个淑妃,已然怀孕八个月,这是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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