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赵院长按灭了烟头,抬了抬下巴,示意时念,“坐吧,别拘束,今天都没什么外人,都是自己人。”
包厢里本身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还有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儿和赵院长抽过的烟味儿,交织在一起,空气都变得逼仄起来。
时念低头,蹙了下眉,忍着胃里的难受,坐了下来。
赵太太上下打量着时念,颇有些意外,她原本听媛媛整日在家抱怨的,以为这位时医生就是个只知道埋头工作,不懂人情世故农村来的小姑娘,没想到竟然长这么漂亮!
明媚妩柔,朱唇皓齿。
看起来近乎素颜的五官也漂亮得不像话。
发梢淋了雨,软软地耷拉在身上,眼尾处沾了点儿水珠,明晃晃的,唇色粉粉嫩嫩的......
赵太太敛了眸,看着时念,笑着说道:
“这就是时念时医生啊,我经常在家听我们家媛媛夸你,说你很厉害。”
时念尴尬地笑了笑,“您客气了。”
想也知道赵媛不会在家说她什么好话,当着赵院长和赵太太的面,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时念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就应该再强硬一点,拒绝得干脆一点,而不是现在这么尴尬地坐在这里。
“当然厉害了,”赵太太说着起身给时念舀了一碗汤,“我听说时医生年年都能中国自然,这可比我们家媛媛强太多了。”
“谢谢,谢谢,”时念忙起身接了过来,不好意思道,“运气好,运气好而已。”
赵媛忍不住插了句话,“那你运气可真够好的。”
她还真没见过几个运气和时念一样好的,呵,她这运气该去买彩票了。
时念笑笑没说话。
说话间,赵院长开了瓶酒,给时念满上,“今天找你来,也不为别的,主要就是明年国自然课题的事情。”
时念头疼,“赵院长,我不喝酒的。”
鉴于喝酒容易出事,她已经戒酒好长时间了,更何况,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外面,更不会喝酒了。
“这可是好酒,”赵院长看她,特意给时念看了看酒瓶上的标签,“你看到没,我请我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平时都舍不得喝,这次不是请你,我还不会拿出来。”
时念苦笑,“我真不喝酒。”
季明博坐在一旁看着时念面前满满的一杯酒,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说什么,只安静地坐在那里。
“你这”赵院长本想说她两句,想起来接下来要说的话,忍住了,仰头喝了口酒,看着时念,也不废话了。
“时念,今天找你过来也没别的事情,就是为了我们家媛媛明年的国自然课题。”
终于进到正题了。
时念在心底舒了口气,看向赵院长,笑着说道:
“等回头她发给我,我会好好审核的,有什么问题会再”
“不是说这个,你想错了。”赵院长抬手,看着时念,“她今年就没准备。”
时念有点儿懵,不太理解赵院长的意思。
赵夫人在一旁摸着赵媛的脑袋,给时念解释道:“媛媛今年事情多,没时间做实验,数据什么的都没有,就没写课题标书。”
像是有预感到对方要说什么,时念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我听说你每年都写两份标书的,”赵院长把话接了过来,“今年你自己申请一份,不是还剩下一份吗?把你另外一份给媛媛吧,省得也是浪费,你说是不是?”
把你另外一份给媛媛吧,省得也是浪费。
把你另外一份给媛媛吧,省得也是浪费。
把你另外一份给媛媛吧,省得也是浪费。
......
包厢里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条缝儿,夜风吹了进来,夹着丝丝小雨。
还没入冬,却让人有种如坠冰窟的错觉。
时念没说话,只慢慢转头看着季明博。
她每年会准备两份国自然标书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她们主任和杜师姐,剩下的唯一告诉过的就是季师兄,还是先前在商场那次,无意中说了出来。
赵院长会知道这件事让她很意外。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那么意外了。
“其实我觉得时医生根本就没必要再去申请了,”赵太太看着时念,面上的笑容真诚又自然,仿佛真的在替时念考虑一般,“少一年对你来说又没什么大关系。”
“或者这样,”赵院长大手一挥,“明年的你先不申请了,今年让媛媛申请,到时候科研奖金直接给你,她又不缺这点儿钱。”
“都给她?”赵媛忍不住说道,随即被赵太太拧了一下,不情不愿道,“行吧行吧,钱到时候还给你,我不要了,你就把课题给我就行。”
窗外的雨下得大了些,“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
时念回过神来,看着赵院长,笑了笑。
“我今年没有写两份标书。”
“我只写了一份,赵院长要是愿意,我知道有一些公司专门可以负责做这块儿,推荐给你们,照样也可以交上去一份的。”
外面多的是生物公司做这块儿,只要你愿意花钱,从课题标书到后续的实验全程都可以负责到位,没必要来拿她的东西。
赵院长皱了下眉。
赵媛立马说道:“我当然知道外面有公司能做,可他们那水平谁敢信,又不是百分之百保证。”
时念已经连着几年都拿到课题了,基本上命中率都快达百分之百了,比起外面那些不靠谱的试剂公司,显然是时念的课题更靠谱啊。
更何况,时念的都是现成的,她干嘛还要花钱去买外面的。
沉默了两秒。
时念笑了出来,摇摇头,“这恐怕不行。”
赵媛脸色变了变,想发火,被赵太太按住,撇撇嘴,不说话了。
“先吃饭吧,这都是小事儿,别生气,”赵太太笑着打圆场,“又不是不能商量的,是不是?先吃饭先吃饭。”
时念低头,感觉脑袋被风吹得有些发胀,忍不住抿了一口酒。
又涩又苦,一点儿也不好喝。
蓦地,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起身走了出去。
“......都说了让你别急,你急什么?”
“我哪儿急了,她这不是明显不愿意吗?”
“等会儿再劝劝......”
......
关上门的瞬间还能听到包厢里说话的声音,一点儿也没有避着她的意思,似乎还在商量着怎么劝说她答应这件事。
时念歪了下身子,被旁边的侍应生扶住,“小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时念回过神来,脸色有些苍白,“我没事,谢谢。”
“不客气。”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时念慢吞吞地走了进去,趴在水池边上,凉水顺着指缝往下流,“哗啦啦”的水流声盖过了窗外的雨滴声。
半晌,
时念抬头,看着镜子里出现的人,扯了扯嘴角。
“你是来做说客的吗?”
季明博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了出来。
“时念,我觉得你没必要为了课题的事情和赵院长闹得很难看。”
时念没说话。
季明博上前走近了一步,“时念,之前那几次其实你已经得罪赵院长了,你知道吗?”
“噗嗤”一声时念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看着季明博。
“所以呢?赵院长是打算要把我开除吗?”
她并非一定要留在他们医院才行的,而且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赵副院长有那么大的权利能随随便便开除一个正式员工。
季明博皱眉。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院长自然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开除时念,可因为这个事情得罪他对时念有什么好处,她又不缺课题,真没必要因为这个和这边闹得这么难看。
时念没吭声,抽了张纸巾,低头擦着手指。
“我要回去了,”时念说完转身往外走,“以后这样的场合季师兄你不要再给我”
“时念,”季明博打断她的话,“你何必要和赵媛对上?”
时念闭了闭眼睛,实在不想和他再起争执。
“她爸爸是副院长,你爸爸呢?如果你觉得你爸爸的地位能抗得过她爸爸,你以后就继续和她对着干,”季明博语气重了几分,口不择言道,“哦,我忘了,你这么有底气是因为还有个顾城做你的靠山,是吗?”
“季明博!”
时念倏地转身,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
季明博叹了口气,想要再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只说道:“你自己好好再想想。”说完就走了。
时念后退一步,身子靠着墙壁慢慢滑了下来。
身侧的手机响了起来,时念低头,盯着手机上的来电提醒看了一会儿,接了起来。
“时念念,”男人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散漫,“你是打算在外面鬼混一晚上吗?”
一瞬间,
时念忍不住落了泪,牙齿用力地咬着舌尖,痛觉的刺激让脑袋清醒了几分。
时念闭着眼睛,深吸口气,刻意压低了嗓音,沉声道:
“马上。”
对面安静了下来。
仔细听,能听到时念带着鼻音的呼吸声。
“好。”
顾城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时念缓了口气,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到包厢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她的包还留在座位上。
时念怔了下,随即扯了扯嘴角,离开前拿起酒杯一仰而尽。
她不喝酒,更不想和赵院长这样的人喝酒。
出了“满香阁”的大门,脑袋就开始犯晕,抬头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正准备回去问酒店前台要把伞,就看到站在不远处撑着伞的男人。
呼吸一窒。
时念用力眨了眨眼,愣了下,顶着小雨跑了过去,躲到顾城伞下,仰头看着他。
“你是来接我的吗?”
顾城没说话,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懒洋洋道:
“我是来接一个酒鬼的。”
“我没喝酒,”时念习惯性地反驳道,话已出口就闻到自己嘴里的酒味儿,心虚了,“只喝了一杯。”
还是后来因为气不过,喝了一杯。
“劣质的烂酒,”顾城冷着脸,拉开车门,“进去。”
时念揉了揉太阳穴,弯腰坐进去前,看着顾城,忍不住抱怨道:
“你态度能好点儿吗?”
凶巴巴的,一点儿也不温柔。
顾城气笑了,懒得和酒鬼计较,弯腰坐了进去,压着火气,“开车。”
“是。”
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
时念背对着顾城,趴在车窗边上,看着窗外的雨,脑袋晕晕的,胀胀的。
——
下了电梯,进了门,看到走在前面的顾城,时念晃了晃脑袋,伸手抓住那人,心里憋了股气。
“谁让你进来的?”
这可是她家,谁让他进来的?不知道她喝醉了酒吗?回头第二天醒过来又嚷嚷着吃亏什么的。
明知故犯的男人。
顾城闭眼,蓦地转身,把人压在门板上。
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捏着她的下巴,眼里是化不开的墨色。
浓重,深沉。
“时念念,”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像是在鼓膜上摩擦,让人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想要后退,腰间却被大掌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我现在很生气,你知道吗?”
男人的气息格外好闻,是清冽的薄荷香,冲淡了酒桌上那些夹了烟味儿的浑浊气息,时念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
暧昧、沉醉。
彼此间的呼吸近得像要贴在一起,夹着淡淡的酒香和茉莉花香。
胸腔里的烦躁喧嚣着、叫嚣着,想要挣脱出来,急于得到释放一般。
时念趴在顾城的胸口,仰头看着他,往日清澄的眼睛此刻变得雾蒙蒙的,白皙的脸蛋儿上染上了诱人的粉色,说不清是沾了酒还是捻了羞。
她想要一个拥抱,想要一个吻,想要一个男人在这样的时刻亲吻她,想要一种被爱的感觉。
在她觉得无力的时候。
需要一种来自最原始的男女之间的冲动来释放内心所有的不安和胆怯,抛弃白天在众人面前端庄又矜持,冷静又聪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