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顾宪青语气忽然更加冰冷,“奶跟大伯说,能不能熬过去看宪明自己的命,熬不过去,家里,家里就宽裕些。”
这些话几乎是从顾宪青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清楚记得那些说这话时无所谓的神情,像陌生人,不对,比陌生人更冷漠,更绝情!
“一群畜生!王八蛋!”
顾宪青诧异的抬头,看着满脸怒气骂人的顾婉蕴。
“这还是亲人呢,狗屁!”顾婉蕴一想这些话是当着顾宪青一个孩子面说出来,就更是气愤。
她嘴上骂骂咧咧,手上也没歇着,掀开了被子替顾宪青裹了件外衣。
“顾宪青,过来帮忙,我背宪明去卫生室,不能再拖下去了。”
顾婉蕴小心翼翼的扶顾宪明坐下,自己则半蹲着让顾宪青把人扶到自己的肩膀上去。
顾宪青有些惊讶,但看弟弟仍迷糊难受的样子,依言过去帮忙。
小家伙身上也烫的厉害,而且体重格外的轻,顾婉蕴纤瘦,但背着他没有感到任何吃力。
顾老太有三个孩子,顾大孬顾二孬跟大姐顾丽丹。
书中,除了顾二孬是个老实憨厚的,其他几个孩子包括顾老太,都是自私自利的偏心眼。
恐怕这半年来,两个孩子在这儿寄人篱下,吃了不少的苦。
等出了门,原本围观的人都已经离开了,顾婉蕴凭借着记忆中的路线,带着两个孩子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卫生室走去。
顾宪青直到现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婉蕴是从城里回来的,她怎么还会忍得了乡下日子,而且她走的时候那么狠心,现在怎么忽然这么关系起弟弟了。
从顾宪青的角度看过去,顾宪明一直没换的鞋子在顾婉蕴后背来回擦碰,将她好看干净的衣裳都弄的全是泥土黑印。
他还记得以前顾婉蕴最爱干净,有一次自己不小心把弹珠弹到顾婉蕴的衣服上,被她打了屁股。
“我,我忘了给宪明脱鞋,你衣裳脏了。”顾宪青别别扭扭的提醒道。
“脏就脏了,给宪明看病要紧,衣服哪儿有人重要。”顾婉蕴说着又将孩子从后背往上拖了拖。
顾宪青被这句话震惊了,乡下人一年到头都没新衣服,顾婉蕴的话轻快的好像完全不是事儿一样。
“到了!”
顾婉蕴的声音打断了顾宪青的思考,他连忙走过去,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王大叔,王大叔快开门啊,我弟发烧了!”
不一会儿,里面一阵锅碗瓢盆的动静响起来,“来了来了,正吃饭呢,谁啊。”
“诶唷,是顾家几个啊,这三小子脸这么红是发烧了吧,赶紧进来!”
王兵是个退了伍的老军医,他下午那会儿也听人说了顾婉蕴的事,对于思想正直的孩子,他一向喜欢。
“我弟昨天早上发的烧,一直用凉毛巾敷着,不过估计没起什么作用。”
“昨天?”王兵惊呼出声,“怎么没早送过来。”
王兵的老婆王姨也过来帮忙,她跟顾婉蕴一起把顾宪明放到床上。
“宪青,你这个当哥哥的也太粗心了,这都烧成这样了,今儿才过来。”
顾宪青鼻头酸酸的紧握着拳头低下头不说话,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自己刚才不应该阻拦顾婉蕴。
“王姨,这不怪宪青。”顾婉蕴看着王兵已经给顾宪明测量体温,拿温水喂了退烧药,这才松了口气。
她拦在顾宪青身前,悲痛的叹了口气,将顾老太他们说的话,添油加醋学了一遍。
顾婉蕴难过的接着道“别说看病了,我弟连吃饭都不让上桌,姨,叔,你们看瞧宪明胳膊瘦的跟树杈差不多了,我回家看见时,心疼的直掉眼泪。”
“这太不像话了!”王兵一拳头拍在了桌子上,瓶瓶罐罐倒了一片。
“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顾家竟然还搞这种虐待孩子的不公正封建思想!这要是在部队里,早他妈拉出去挨棍子了!”
王姨也气愤的黑了脸,“我可是看见砖窑厂的厂长把顾二孬的抚恤金亲手给顾老太了,拿着钱还这样待两个孩子,良心挖出来狗都嫌脏不吃!”
顾婉蕴自责的低下头,“其实还是怪我回来的太晚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丫头。”王姨怜惜的道:“周家人瞒着你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也是个苦命的可怜孩子。”
“就是!”王兵气如洪钟,“今儿晚上你们要是不嫌弃挤的难受,先在这卫生室休息,明儿我带你们去见大队长,让他给你们评评理去!”
顾婉蕴看着夫妻俩打抱不平,满眼感激,“叔,姨,你们真是好人,我们不怕挤,回去只能住偏房,炕又小,我只能打地铺。”
农村的偏房其实就是平常放柴火的地方,逼仄的很。
夫妻俩一听这话更是气愤难当,王姨安慰了顾婉蕴一会儿,等顾宪明彻底稳定下来了,这才跟王兵离开。
等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姐弟三个。
顾宪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睁着眼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书中,顾二孬虽然是普通长相,可顾二孬的媳妇却是地主家的闺女,生的水灵又漂亮,早些年地主家挨了批.斗后父亲死了,又因为成分不好,这才嫁给了顾二孬。
顾二孬三个孩子都生的随母亲,尤其是顾宪明,虽是男生却一双杏眼,如今小小的白净又乖巧,可爱极了。
顾宪明在看到顾婉蕴时,眼睛一亮。
“姐,明明好想你啊。”
顾婉蕴走的时候,顾宪明才三岁多,没想到他还有记忆。
顾婉蕴心里一热,“姐也想明明了。”
说着,她伸手将顾宪明扶起来,接了点热水小心的喂给他喝。
宪明精神虽然仍是不好,但咕咚咚把一杯子水都喝光了,还不忘拉着顾婉蕴的手。
“姐,刚才明明做梦姐背明明,谁知道醒了真看见姐了,姐……你还走吗?”
顾宪明抱着顾婉蕴的胳膊,左蹭蹭右蹭蹭,性格显然跟别扭固执的顾宪青是两个极端。
顾婉蕴虽然是今儿才见得顾宪明,但心里不用自主的喜爱这个孩子,“姐不走,明明别怕啊。”
顾宪明显然比顾宪青更容易被讨好,顾婉蕴也很是喜欢这个黏人又乖巧的顾宪明,
“咕噜咕噜……”
一阵动静从顾宪明的小肚子传出来。
屋里头,王兵夫妻刚吃过饭,还残留着一些菜香,顾婉蕴闻声笑了出来。
谁知道顾宪明也不害羞,一本正经指着肚子念念有词。
“肚肚怎么又不听明明的话了?明明不是说了你不能随便叫吗?再不乖明明就打你屁股了!”
顾婉蕴:……
救命啊血槽空了!小宝贝也太可爱了吧!
虽然上辈子顾婉蕴没有弟弟妹妹,但却对孩子并不反感,尤其是这么听话可爱漂亮的孩子。
“明明乖,在这儿好好躺着休息,姐姐去找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闻言,顾宪明有些着急的拉住了顾婉蕴的手,“不要不要,是肚肚饿,明明不饿!”
“肚肚是明明的一部分,明明也饿,姐姐很快就回来的。”
见顾婉蕴再三保证,顾宪明才委屈巴巴松了手,活像是生离死别一样。
这么可爱的小宝贝,顾家人怎么忍心不管他的!
顾婉蕴心里吐槽着正要出去,一直在旁边冷着脸的顾宪青忽然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你,你给我站住。”
顾婉蕴:……
看看,这就是熊孩子跟乖孩子的区别!
第6章
既然顾宪青不客气,顾婉蕴也不想惯着熊孩子,她可不想将来带出来个土匪恶霸弟弟。
“有事吗?”
顾婉蕴语气有些不耐烦,顾宪青垂头皱着眉,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掏了出来了。
“看病钱给你。”
顾宪青胳膊径直伸了过来,僵硬的像跟木棍。
顾婉蕴打眼看了看,他衣袖上全是补丁,手指缝里,露出皱巴的毛钞一角。
“我就是不想欠你的!到时候你……反正我们不想欠你!”顾宪青低声忿忿道。
傍晚的凉风吹过,顾宪青握得紧紧的拳头微微抖了抖。
许久,顾婉蕴才接过钱,“哦,那没事我走了。”
一直到顾婉蕴转身走远,顾宪青才抬起头,猛然松了口气。
随后他眼中有了些笑意,直直身板进了屋子。
而另一边,顾婉蕴并没有回顾家端饭。
一来依照顾家对待两个孩子的情况,自己去肯定遭冷眼,即便是她自己做饭,也不会给她留什么菜。
二来,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回村的诱惑”可一点也没吸引力,她绝对不想在顾家柴房里头住,一天也不想。
还有明明小可爱,当然,勉强带个顾宪青吧,这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阶段,在顾家这种环境待下去,早晚闹出个营养不良来。
顾婉蕴先是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将自己藏在内兜的布包拿出来,从里面捡出五毛钱。
随后,才将青给的三分破边的毛钞,也放了进去。
其实她倒并不在乎顾宪青这几分钱,只不过顾宪青现在十二三岁,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
若是她不接过来这钱,恐怕只会让顾宪青觉得自己看不起他。
这教育孩子的路,任重道远啊。
顾婉蕴心里感叹着,快步朝着顾家方向走去。
*
另一边,县城顾家也到了吃饭的时间点。
顾明珠被王淑芳一通训斥后,心里又急又气,但却不敢表现出来。
她才来这儿第二天,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儿就惹了这对夫妻生气,还是要搞好关系为主。
顾明珠一边给王淑芳赔不是道歉,一边再三许诺一定会勤俭节约,还要帮着王淑芳做饭。
趁着摘菜的空,顾明珠偷偷走到顾婉蕴的房间,推开门瞧了瞧。
居然没人?
“甭看了,早就滚蛋回去了。”周雯雯抱着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顾婉蕴居然愿意回去?”
“哼,这里可是我家,能不能留不是顾婉蕴说了算的。”
一句我家,成功把顾明珠也排除在外。
只是顾明珠心思仍是在顾婉蕴身上,她还记得上一世,顾婉蕴可是以死相逼不回乡下。
后来回去了,还是不甘心,再三登门祈求周家人收留自己。
上一世,顾婉蕴在周家生活了五年,周家夫妻多少跟她已经有了些感情,甚至后来还帮顾婉蕴安排了工作。
顾明珠也时在顾婉蕴被安排工作后,才忽然间重生到了现在。
因此顾明珠一天也不敢耽误,找到了父母问出了真相。
眼下顾婉蕴才来一年,别说感情了,王淑芳心里还一直有些排斥顾婉蕴,昨天就答应了顾明珠赶走顾婉蕴。
“婉蕴不是下午还在家里吗?怎么不多留一天,回到乡下天估计都黑了。”
周家的大儿子周国栋对顾婉蕴印象还不错,虽然口齿粗苯些,但安安静静的,也不招人讨厌。
听周国栋这么说,周雯雯立即不高兴起来。
“哥怎么关心一个外人,咱们俩才是兄妹好不好。”
顾明珠也回了神,连忙道:“国栋哥别担心,顾婉蕴认的路,天黑也没事。”
周雯雯立即瞥了一眼顾明珠,当初顾婉蕴来家里时,好几个月都不敢随便插嘴说话,这个女的果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乡下人心眼儿都坏的很!
“我跟哥说话呢,你插什么嘴,还不赶紧给我妈摘菜去,活儿干完了吗你!”
周雯雯趾高气昂指着顾明珠,顾明珠在家是大姐,从没受过这种气。
她手里的葱段被握的更紧了,但顾明珠看见王淑芳抄着锅铲走过来,瞬间换了副模样。
“妈,雯雯姐刚才……”
“死丫头!”王淑芳挥着锅铲一口打断了顾明珠。
“叫你干个活儿站那儿偷懒起来了,赶紧弄好给我送进来,再把屋里的地给拖了,你可是我亲生的,怎么比顾婉蕴还没眼力见儿啊。”
顾明珠:……
她感觉自己肺快要炸出来了。
这特么的叫什么事儿啊,她是在享福的好不好,怎么干的还是在乡下家里一样的活儿。
还有王淑芳跟周雯雯,分明昨天顾婉蕴在的时候,两个人都无比针对她。
可现在咋都冲着自己来了?
顾明珠一口气憋在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
顾婉蕴并非是想回顾家做饭。
刚才她出来的着急,忘了把来时候带的包裹拿出来,现在只希望顾家得人还没回来,不然里头的白面百分之百是保不住了。
带着忐忑,顾婉蕴终于到了。
看着顾家大门跟离开时希望半敞开着,她暗叹自己运气好。
顾婉蕴手脚利索的进去拿了包裹,出来后扭身走几步,就敲响了刘婶子家的门。
“谁呀谁呀。”门还没开,就听见刘婶子打舌头的口气。
“刘婶子,是我。”
“婉蕴啊,这会儿来找婶子啥事,快进来。”刘婶子热情的将她让进了屋里。
刘婶子一家原本都跟顾二孬家一样,都在砖窑厂工作,也住在砖窑厂得家属大院里头,只有个年纪小的四儿子留在乡下,刘老太平常帮忙照看着。
“呀,这孩子五官真是周正,这往后肯定一表人才有出息。”
顾婉蕴看着鼻涕流了一脸的刘婶子小儿子,一本正经的赞叹起来。
那孩子刚学会走路,话还说不了几句,看见顾婉蕴进来,竟然咿咿呀呀的蹒跚走来,一手就抓住了顾婉蕴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