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礼云在听到前半段话时，神色明显立即紧张起来，一把抓住了孟敏的胳膊，身子晃了晃。
但随后听完，冯礼云迅速平静了下来，她慢慢吸了口气，瞥了眼王司令。
“嗯，他身为军人，人民群众有危险就应该去救人，不愧是我孙儿，做的很好。”
王司令闻言，跟孟敏对视了一眼，同时也松了口气。
冯礼云自然看出来他们两人间的小动作，淡淡道：“我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不要因为我退休了，就小瞧我。”
冯礼云说话时，当年的气势骤然显露出来。
当年，冯礼云的丈夫杨老爷子跟杨铎的爸爸牺牲后，就是王司令去告诉的她这个消息。
冯礼云听后当场晕了过去，但醒来后，仍旧含着眼泪说，这是他们身为军人应当承担的。
“我们哪儿敢小瞧你，这不也是替你着想。”王司令清了清嗓子，这才接着道：“行了行了，好在杨铎没有大事儿，你肯定也不放心，我陪你去医院走一趟。”
冯礼云刚才表面表现的淡定，但其实手心已经一层的薄汗。
她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孟敏，跟王司令去了医院。
*
市精神病院。
“胡护士，我今天的药可以先不吃吗？”
胡护士照例来各个病房送药片，到了顾明珠这里，顾明珠一反前几日听话的常态，拒绝了胡护士递过去的药片。
因为上次顾明珠偷偷藏药的事情，胡护士对她有些警惕。
“怎么？上次偷偷摸摸的藏药，这次干脆要跟我们医生作对？我知道，你的情况要比其他病人的情况好上不少，你的药片已经比别人分量少了，乖乖听话，这样也能早日意识清醒。”
在医院里的人看来，顾明珠所谓的重生能知未来想法，就是因为大脑做出来的幻想，这种幻想症，虽然平日不太严重，可也同样需要治疗。
“不是的胡护士。”
因为连日吃安定药片的缘故，顾明珠手脚总感觉乏力，白天疲惫，晚上更加疲惫，但好处在于，终于不会因为楼道里古怪的声音睡不着了。
顾明珠手脚虚浮，脸色蜡黄，低声道：“今天不是端午节吗？等今天晚上，我妈听了广播信息后，就会来接我回家的，这药吃了，我总是浑身没劲儿，我想着反正我妈要来接我，就不用吃了。”
顾明珠话音落下，胡护士神色诡异的跟旁边的护士对视了一眼。
这顾明珠怎么治疗了这么久，反而病情还加重了呢？
之前幻想自己通晓未来，现在直接开始预测起当天要发生的事儿来。
看来这次送来进行临床实验的药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测试，才能正式上市。
“咳咳，明珠啊，你是不是想父母了，要不这样，我让你父母这周过来看看你，今天是端午节，让他们给你送些粽子过来。”
顾明珠坚持道：“不用了胡护士，今天我直接回家吃粽子就行了，要让他们送，他们肯定又会觉得我麻烦，事儿多。”
也许是这话听起来过于心酸，胡护士难得有些心软，她叹了口气，这才道：
“行，那你今天可以例外，跟着一楼的病患多加一次放风时间，这药你先吃了，等晚上你爸妈来接你，就不用吃了。”
因为精神病院不大，所以每次放风时间，一楼跟二楼是分开来的。
这也是这些病患每天唯一一次能出门的机会。
顾明珠闻声，眼睛一亮，有些心动。
这里的每间病房仅有不到十平米大小，为了防止这些病人有疯狂行为，他们的屋里除了一张床，仅有一扇打不开的窗户。
放风时间对着这群整日只能在方寸间看阳光的人来说，跟食物一样珍贵。
反正她已经吃了这么多天的药片了，多一顿少一顿应该影响也不大。
顾明珠这么想着，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接过药片跟水咽了下去，还张开嘴冲着胡护士‘啊’了几声，让她确信自己没有藏起来。
“胡护士，说话要算话，我一会儿先把来时穿的衣服给收拾好，今天下午跟着一楼放风，等我爸妈来了，我就可以直接离开了，你们的病患服我到时候再换给你们。”
胡护士道：“好，你快去收拾吧，等下午放风时一准喊你。”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顾明珠这才心安下来，随后转身去将来时的衣服从床底拿了出来，一板一眼的叠着。
胡护士带着人在门前观察了顾明珠一会儿，这才又继续去给下一个病房送药。
胡护士身边的小护士忧心的开口道：“胡姐，我看她情况怎么比来的时候还要糟糕，要是真如她所说，她父母今天下午来接她回家，她还有必要多参加这一次放风吗，回家不可以随便在外走动了。”
“是啊，正常人都能想明白的事儿，她想不明白，还总说自己没病，唉，也是可怜人……”
病房里，在认认真真叠着衣服的顾明珠自然没有听见她们的一番话。
为了让这些精神各异的病人平静下来，整日吃的那些药片中，或多或少都带着安定剂的成分。
这种药会让疯狂的病人沉静，但同时，也会让病人的大脑反应变慢。
近日来，顾明珠虽然越来越能感受到自己脑子开始变得迟钝，但却无能为力。
现在，唯一让顾明珠还能保持一定清醒的，就是端午节的事。
只要端午节一过，冠军消息跟落水死亡者的消息传出来，那周家的人一定也就相信了自己是重生的人。
她现在只后悔，应该早点把真相告诉父母，这样，她办很多事儿时，就有了周家人的帮助，会比现在顺利很多。
说不定，现在她早已经在厂里当了经理呢。
顾明珠怀抱着幻想，一直等到了下午放风时间，胡护士说到做到，果真将她从病房里放了出去。
顾明珠兴奋之余，还不忘将自己穿过来的衣服拿走。
等下了楼，她看着天上已经西沉的落日，长吸了口一空气。
精神病院的空气很难闻，消毒水味道中还夹着着让人崩溃的腐朽味道，这是院子中长久没有修缮的健身器材坏掉的味道。
这种古怪又难得气味，昭示着顾明珠只能被困在这里。
但没关系，她今天可以出去了。
往常的顾明珠放风时，总会活动活动手脚，但今天，她安静的坐在花坛边，看着周围神态各异的病人，心里满满都是憧憬。
就这样，她坐了整整两个小时。
“时间到了，大家按照次序排队回病房。”
放风结束，胡护士准时出现在院中，拿着大喇叭在院子里喊了一声。
顾明珠听到这声音才恍然回过神来，她有些迟钝的转过头看过去，随后抱着衣服，走到胡护士身边。
“胡护士，我妈还没来吗？”
“没有。”
顾明珠又道：“那要不我再等会儿？或者，你能帮忙给我妈打个电话吗，她今天可能没有来得及听广播。”
一整天的工作下来，胡护士身心俱疲，根本没有心情再去劝慰一个顾明珠。
“少跟我墨迹，不要再找借口逃避回病房了，今天我已经破例让你出来，再瞎胡闹，就关禁闭。”
这里的关禁闭不是单纯的关在病房里，为了让病人能有所顾忌，他们准备了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四面都是墙，看不到一点阳光，仅有能坐下的位置。
顾明珠没被关过，但她看过被关紧闭后病人的样子。
失魂落魄，好像魂儿都丢了。
顾明珠颤了颤，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或许是今天爸妈没有听到广播，又或者，今天龙舟比赛的消息，要等明天才能出来。
周建民每天都要看报纸的习惯，明天龙舟比赛的消息，一定会登上报纸。
对，明天。
明天周家人一定会在接她。
顾明珠当天晚上是抱着衣服睡得，她相信，明天自己就会被接走，以后过上好日子。
但结果是，周家的人看到龙舟比赛的消息后，只是惊叹了两句，顾明珠居然猜对了比赛结果。
至于落水死亡的消息，报纸上根本没有报道。
但另外有一条，军区师长跟好心人共同协力营救落水者的新闻，但因为没有人员伤亡，除了表彰外，没有做别的报道。
而周家人对这条信息根本不感兴趣，周建民甚至只是扫了一眼，感叹幸好落水的人不是自己，便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医院里的顾明珠等了一天又一天，却始终没有等来接她回去的人。
终于有一天，顾明珠忍不住了。
“胡护士，端午节当天的的龙舟比赛，难道不是‘屡败屡战’队得了冠军吗？”
胡护士诧异的点点头，“你是放风时候听到广播了吧，没错，今年冠军确实是‘屡败屡战’队。”
顾明珠眼睛一亮，手掌拍着门，大喊道：“那有没有死人？”
胡护士一怔，有些警惕的朝后面退了一步，“死人？”
“对！”
顾明珠瞪大了眼睛，疯狂的拍着房门，‘咚咚’的声音，引来了周围病房人的侧目，有情绪起伏大的，跟着拍了门。
胡护士眼睛一横，旁边的小护士立刻拿出棍子，在门上狠狠敲了一声。
“安静点！”
话音落下，除了疯狂的顾明珠外，周围都停了下来。
胡护士看着顾明珠，冷声道：“这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去世，周明珠，你再拍门，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是我没说准确，我是说，当天赛龙舟时，有人落水身亡吗？”
“没有。”
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顾明珠整个人愣住了。
她呆呆的站在门前，狭小的窗口处，能看到她狰狞的脸上，全是不可思议。
“不会啊，我明明记得很清楚……”
顾明珠喃喃自语着，慢慢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她抬眼看着周围白花花的油漆蓝白条的床单，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儿？
难道自己所谓的重生，真的就只是医生说的那样，是她的幻想？
可她明明提前跟顾婉蕴将错位的人生交换过来了，她才是真正的周家千金，她才是重生的天选之子。
可天选之子，现在却被关在这样一个十平米的房间内。
因为吃药的原因，顾明珠的大脑很迟钝，她想了一会儿，便觉得脑子疼的厉害。
但也因为疼，顾明珠忽然又想到了几个月后即将恢复的全国高考。
既然她重生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道，那其他与自己相关的人生活轨道也改变了。
这次结果出现偏差，可能只是意外。
像这种恢复高考的大事儿，指定不会再出现意外了吧。
顾明珠想到这里，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但一想到还要在这病房里面待上三个月，就又重新难过起来。
*
杨铎被送去医院以后，顾婉蕴将顾宪明顾宪青送回家后，掐算着时间，做了晚上装进饭盒中，骑上自行车去了人民医院。
顾婉蕴到了医院刚进走廊，就看见张甜甜坐在走廊上的椅子抹眼泪。
顾婉蕴一顿，有些担忧问道：“甜甜，尹瑜关同志醒了吗？”
“嗯。”张甜甜点点头，“送到医院做了检查，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就醒了。”
顾婉蕴松了一口气，宽慰道：“醒了就好，人肯定没事，你别难过了，瞧瞧这眼睛都红红的。”
“放心婉蕴，我就是刚才看见尹政委坐在尹瑜关同志床边掉眼泪，这才有些感伤。”
张甜甜说着，将顾婉蕴往旁边的过道拉了拉，这才接着道：“之前我跟尹瑜关同志聊天，他说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根本不爱他，因为尹政委从来不考虑尹瑜关想要的是什么，只想强制把自己的想法加到他身上，可刚才，尹政委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在那儿哭，证明还是爱尹瑜关同志的。”
顾婉蕴想起之前尹瑜关跟自己说，他其实是想考大学，学习机械制造的，但因为父亲阻拦，只能进厂里当出纳。
这个年代的父母思想还仍旧不够足够开明，而且普遍认为父亲的感情应该沉稳些。
顾婉蕴想了想，失笑道：“这到底是他们的家事，甜甜你要想帮忙，就等尹瑜关同志醒了后，把尹政委的事儿跟他说一遍吧，可能会稍微改善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张甜甜这才点点头，擦擦眼角浅笑道：“嗯，我明白了。”
这种事情，张甜甜跟尹瑜关之间关系现在越来越近，多关心关心也又到底，可顾婉蕴一个外人也不好多问，顿了顿，顾婉蕴转移话题问道：
“对了，尹瑜关同志到底为什么突然被拉上龙舟的？”
“下午的时候，杨师长让人去查了，对了婉蕴，你是来看杨师长的吧，杨师长也检查过了，他没事，但是被他奶奶按着必须要住在医院观察一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