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明日是……”秦云柔看向李云深。
李云深说道:“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也称鬼节。”
秦云柔一拍桌案:“月圆之夜,人间鬼节。可不就是使用招魂术最好的的日子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明日晚上凶手会拿出藏了十年之久的,十个阴生女子头骨制作的鬼面,举行招魂术吗?”李云深问。
“凶手能够找到十个阴生的少女,并且逐一把她们杀害,他犯案之凶,无人可及,但是十年前,官府衙门和京兆府联手都没有寻到任何线索,证明凶手是一个行事小心,谨小慎微之人,他韬光养晦十年之久,绝对不会放过明日的中元节!”
秦云柔看向李云深,目光坚定道:“若我就是凶手,我明日一定会拿出少女头骨,再次招魂!”
李云深知道,秦云柔对于凶手的代入感,总比寻常人更加强烈,她可以感受到凶手心理的变化,甚至能触摸到凶手异于常人的情绪。
这一点,真是天赋了。
“不过,明日是传统的中元节,小到黎民百姓,大到达官显贵,几乎家家都会祭拜先祖亡灵,或给先人烧纸钱,或在家中举办祭祀活动,这样一家一家的查起来,也是困难。”李云深道。
秦云柔慢慢抬眸,视线同李云深的对上:“其实,寻常人家不可能接触到《招魂录》这样的孤本古籍,所以……”
“所以,你怀疑是进过太常寺藏书阁,看过《召唤录》的人所为?”李云深挑眉。
“凶手非但看过,而且研读了许久,甚至可以说是……倒背如流。”秦云柔道:“所以,凶手一定经常出入太常寺的藏书阁,甚至,凶手极有可能就隐藏在太常寺里面。”
秦云柔说完看向李云深:“大人,请你明日一早就进宫面圣,让陛下把太常寺里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尤其是晚间酉时到夜里子时这个时间段,若是凶手真的就在太常寺里面,那么凶手蛰伏等待十年之久,才终于等来第二次招魂的机会,凶手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离开!”
李云深握住秦云柔的肩头,赞许地点头:“好。明日一早,我便进宫面圣。”
……
隔日。
农历七月十五,佛教称之为“盂兰盆节”,道教称之为“中元节”,民间称之为“鬼节”,这日是祭祀祖先和烧纸钱,给鬼送冥币的传统日子。
酉时未到,已经有不少的老百姓穿着白衣,扎着白头巾,在自家屋外的墙角下画上小圈儿,在圆圈中央堆上黄纸钱,或摆放上用黄纸扎好的金银财宝,宅院屋舍,开始引明火焚烧,行叩拜之礼,且口中念念有词。
一簇一簇燃起的火光,徐徐照亮了渐渐黑下去的京都城。
祭祀先祖,原本是后人对先人表达思念之情的一种方式,却被凶手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召唤亡灵,成为残害少女的理由,让十个无辜的家庭饱受失女之痛,何其可憎,何其可恨。
但凶手的想法,又异于常人。
秦云柔看向慢慢飘向天空的飞灰,她想,若她就是凶手,一定不会放过今晚千载难逢的机会,凶手一定会再次招魂,哪怕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他也一定会冒险,因为凶手本身,就是冒险人格,危险分子。
位于城东以南的太常寺内。
李云深早上便请到了圣旨,让太常寺里所有的人,无论公职人员还是私聘人员,全部聚集在太常寺的大院子里,夜里子时之前,一个都不许离开!
秦云柔站在李云深的旁边,她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穿着玄色官袍的中年男人:“那是……太常寺卿许少彬?”
“是。”李云深回完她后,便上前同许少彬作揖叙话。
竟然是他!
秦云柔终于想起来了,之前的一次,李云深带她去百丈寺看小妹秦思思,便是在供奉弥勒佛的天王殿偶遇了这太常寺卿许少彬。
天王殿里的弥勒佛塑像体型敦厚,坐于金莲花上,佛的左手握一圈佛珠,右手搭在屈起的膝上,笑容可掬,看着令人欢喜。
那时候,太常寺卿许少彬说,世人皆说,弥勒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常笑,笑的是世间可笑之人。
秦云柔记得,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不对,原本是至理箴言的句子,他说出口的时候却带着嘲讽众生之意。
太常寺卿许少彬看着文质彬彬,器宇轩昂,年龄应同已故的秦云柔家父一般年纪,虽是岁月匆匆而过,在他的眼角眉梢留下岁月的纹路,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来,且他常年位高权重,长期浸润在权势里的男人,总是比普通男人多了些威严的气韵。
李云深这会儿正朝秦云柔看过来,仿佛是在向太常寺卿许少彬和太常寺少卿田立轩介绍秦云柔,简单介绍完后,他朝秦云柔招了招手:“柔儿,过来。”
秦云柔走上前去,同许少彬和田立轩做福施礼:“许大人安,田大人安。”
“秦姑娘安。”太常寺少卿田立轩道。
太常寺卿许少彬瞧过来,并未说话,而是略作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了。
秦云柔看着近在咫尺的许少彬,耳畔又响起他的那句话,开口常笑,笑的是世间可笑之人,她心中惊疑不定,又不敢妄加揣测,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向这位有从龙之功的权臣。
“真的要等到夜里子时才能归家吗?”这时,太常寺少卿田立轩的脸上露出焦虑之色:“李大人不知,下官家中特别重视每年一度的中元节,每回到了中元节,家中都把后宅空地收拾出来,会举办大型的祭祀先祖活动,下官是家中嫡长子,若是今夜不出席,怕是下官的父母,尤其是奶奶她……会……”
田立轩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已经有外头守门的禁军来报。
“报,李大人,外头田大人一家老小来访,尤其是田大人的祖奶奶,拄着拐杖站在南门外,声称今日不把她嫡长孙放归家祭祖,就一直守在太常寺门外不走!”
不能开这个先例,若是此时放了田立轩,那么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要求归家祭祖的人站出来。
秦云柔扫一眼满院的人,除了穿官袍的十二三个,还有穿侍卫服的四五十个,算上管事,杂役,奴仆,园丁,火头,小厮,门童,院子里一百多号人,若是漏了任何一个,便都有可能是凶手。
“不可以放!大人。”秦云柔握住李云深的袖口,小声的焦急的同他低语。
李云深自然也明白其中深意,能否抓住凶手,便看今夜了。
至关重要,不可退让。
李云深抬手按住田立轩欲跟着禁军一道离开的身形。
“李大人,下官奶奶年事已高,若是此番出了意外,如何是好?”田立轩顾虑着奶奶的身体,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他此时急着离开,却又透出古怪来。
李云深遇事不乱,面沉如水缓缓说道:“你在这里不许走,这是圣上的旨意,臣子莫敢不从。至于你奶奶那里,本官亲自去谈,去安抚,你且放心。”
说罢,李云深让禁军看管好院子里的众人,只领了两个守卫,大步流星往太常寺的南大门而去。
第109章 109
田立轩看着李云深带着几个守卫离开, 他被禁军拦住了,只能向秦云柔看过来。
秦云柔上前一步,同田立轩道:“田少卿大人, 你奶奶的事情李大人已经去处理了, 相信李大人一定会处理的很好, 你无需多担心。”
“可是……”田立轩还要再说些什么。
太常寺卿许少彬走上前一步,对田立轩耳边低语了几句,到底是常年在一起共事的人, 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说起话来果然比秦云柔管用许多, 很快便安抚住了田立轩焦虑的情绪。
安抚完田立轩后, 许少彬对秦云柔道:“秦姑娘,距离午夜子时还有三个时辰,这会儿正值夏日, 天气酷热, 若是所有人都这般站着, 怕是有年老体弱的熬不住, 身体要出问题的,让禁军去公廨里头搬一些椅子, 凳子,甚至是席子来,让大家席地而坐的等待,会好很多。”
秦云柔听完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点头应下,这便指挥身边的禁军去搬来椅子凳子, 和席子,又自己亲去房里把水壶一壶一壶的提出来, 给所有人都斟上水喝。
院子里的众人有了座位,又有水喝,原本的抱怨声这便小了下去。
但是还有想要回家祭祖或者圈地烧纸钱的,三三两两找上来同秦云柔说道,不过,都被秦云柔以圣旨为由给压了下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
李云深也从外头赶了回来。
田立轩见到李云深,立刻站起身追问:“奶奶她……”
“已经回府里去了。”李云深看向田立轩说道:“本官亲自护送的,田大人放心。”
田立轩听罢,这才稍作安心,点点头,然后坐回了位置里面。
李云深看了一眼院子,所有人都有了座位,也都低头喝着水,吃着瓜子小点心,或低头私聊,或举头望月,也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轻后生,见秦云柔长的貌美,忍不住偷眼来瞧。
不过,在看见李云深阴沉瞥过去的警告目光后,都悻悻然的收回了视线。
太常寺靠近东街,打更的更夫手里拿着敲锣和打梆子巡夜报时。
轰的一声,铜锣骤响!
更夫的声音隔着墙壁从外头传进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声,便是一更,这是夜里戌时到了。
李云深同秦云柔对看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默着对视了三息之后,便慢慢撤离了视线。
一个时辰之后。
墙外的铜锣敲响两声,更夫提着嗓子喊道:“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两声,便是两更,这是夜里亥时到了,也就是说距离午夜子时,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了。
一旦过了子时,便不是农历七月十五的鬼节了,而是农历七月十六。
距离鬼节结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了,但是,凶手还有任何的动作。
秦云柔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闭上眼睛,把自己想象成凶手,如果她就是凶手的话,眼看着最佳的时辰就快到了,一定会兴奋,人在兴奋的时候,就会同平常不太一样,比如眼神,比如行为,比如……
秦云柔刹那间睁开眼眸,洞察人心的犀利目光扫过眼前的众人。
太常寺卿许少彬此刻正坐在一把红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白瓷茶杯,一边品茗,一边同旁边的少卿田立轩说着话,他神色泰然自若,举手投足间都是沉稳,并不慌乱,更无紧张。
而少卿田立轩呢?大约是想到家里那头正在祭祀祖先,自己身为嫡长子不能归家,有些心急如焚,面色便显出焦灼之色来。
没错,是焦灼,而不是兴奋!
秦云柔又看向别处,穿官袍还有十三个男子,或年长或年轻,他们都各自叙着话,神色或百无聊赖的发呆,或津津有味的闲谈,或闭目养神,或沉思不语。
也都……不太像。
穿侍卫服的更多,秦云柔用心数了一下,通过五十六人,侍卫没有太师椅坐,便只能坐在条凳或者小杌子上,他们中间摆着几张木头圆桌,上面有茶水和果盘瓜子。
侍卫都是男子,不拘小节,大咧咧地抖着腿,天南地北的海聊。
看脸上神色,也都没有任何异常。
最后是管事六名,杂役八名,奴仆八名,园丁两名,火头三名,小厮六名,门童四名,统共三十七人,全部坐在铺在一起的席面上,没有果盘瓜子这般的待遇,唯有竹筒子里灌满凉水,解渴而已。
做苦力的约莫是累着了,这个点都开始睡觉,只剩下六个管事未睡,围成一个圈儿打着牌儿打发时间。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秦云柔看着天上的月色,月亮愈发的圆了。
轰的一声,墙外的更夫第三次敲响了铜锣,铁头梆子打在锣面上头,又脆又响。
秦云柔猛的看向李云深,子时,到了!
外头更夫的铜锣连响三声,提着公鸡般的嗓子喊道:“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听到更夫喊更,院子里聚拢的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揉着身上久坐而发僵的肩头和腰臀,也有睡着的人被旁边的人喊醒,揉着眼睛哈欠连天的站起身来。
太常寺少卿田立轩本就急着归家,这会儿听到更响,先一步走上前来,对李云深作揖道:“李大人,你看子时已经到了,下官这下可以归家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