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柔换完丫鬟服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李云深负着手,正津津有味的欣赏着八仙图。
“都这种时候了,大人还有心情赏八仙图?”秦云柔心中是有些急躁的,毕竟,昨日无功而返,若是今日再失败了,那这桩十年旧案怕是又要回到原点,无从查起。
“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李云深用食指指尖碰了一下秦云柔的鼻尖:“今日便看看,到底是我神通,还是许大人通神。”
“通神是不可能的罢。”秦云柔迟疑着道:“大人说过世上没有神灵鬼魂,都是人心臆想。”
“你既知道如此,便想到今夜该是十拿九稳了。”李云深走到屋门旁,慢慢推开房门,歪点了一下额头:“走罢。”
大安帝国内四进院的府邸格局大多相差无几,从耳房出来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北走,路过三间角房,便是后院了。
这会儿,圆月高挂于苍穹,开阔的后院空地上洒满一片圆月清辉,在那清辉中央,正有身穿黑袍的巫师口中念念有词,那巫师的脸被涂成五颜六色,双手高举过头顶,边跳边唱,像是祭祀,又像是某种特俗的仪式。
长长的桌案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符纸和木盒。
秦云柔仔细的数了一下,是十个木盒
十个!秦云柔去看李云深。
李云深也正好朝她看过来,在她耳边道:“莫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好。”秦云柔默声应下。
巫师走到木盒旁边,逐一打开,并把符纸贴在里面的鬼面上。
果然是鬼面!秦云柔的眼眸霎那间睁大,那鬼面竟是魑魅魍魉之类的异兽,青面獠牙,在月华下瞧着好不吓人。
外头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铁头梆子敲响了铜锣,咚咚咚三声。
“子时到了!”更夫喊道。
巫师开始疯狂的念咒,许少彬从幕帘后面走出来,他穿一身月白长袍,站在月华之下,仿佛和月亮化为一体。
他仰头看月,眼中涌出汩汩泪水。
“要叫他失望了。”李云深在秦云柔耳边小声道:“死者,如何能复生呢?不过是世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就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李云深抽出袖子里的火炮,用火折子点燃,那火炮嗖嗖两声,射向空中,在月下绽放出五彩烟火。
刘浩见到信号,他朝浩浩荡荡围在许府周围的侍卫抬了抬手,发号施令道:“进府,抓人!”
许府的四个门同时被外头撞开,激烈的吵闹声把府中的所有人都惊醒。
许少彬眼睁睁看着刘浩领着大理寺的近卫闯了进来,同时也看到李云深带着秦云柔走至他的跟前。
“你没有醉?”许少彬问李云深,虽是问句,但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你不也早就猜到了吗?”李云深同许少彬道:“此刻这般神情自若,怕是早就猜到我装醉留在府中,等你露出马脚,既是猜到,为何不隐藏?”
“芸儿死了,我的心就跟着死了,十年前,无法令芸儿复活,我如行尸走肉般活了十年,如今,还是无法令芸儿复活,我自知犯下滔天大恶,罪孽深重,便等着你们来捉我,兴许,早一些死去,或在冥府能够见到芸儿,也不知她能不能原谅我犯下的罪。”许少彬沉痛说道。
秦云柔走到那些鬼面前,把鬼面翻转过来,查看里面的支架:“这些支架,果然是人的头骨所制。十个尚未及笄的少女,于你无冤无仇,不过是阴月阴日阴时生,符合你招魂复活妻子的条件,就都成了你的刀下亡魂,你杀她们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令十个家庭生不如死吗?”
“秦姑娘,我刚才说过了,我自知罪孽深重。”许少彬道。
“可你的神态并不像后悔,不过是随口承认了一句罪孽而已。”秦云柔说罢放下手中的头骨,对许少彬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许大人的发妻芸儿,应该不是病故的罢。”
“你……”许少彬一直冷静的脸慢慢变了色,他蹙起眉来:“你休要胡说!芸儿她就是病故的!”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多么冷血的一个人,才会接连杀害十个少女,眼睛都不眨一下,明明是长着一张人皮,可心却是黑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感情的。”秦云柔道:“李大人同我说,从小缺乏成年女性关爱的人,长大后就会异于常人。”
“许大人怕是幼年长期遭受虐待,精神异常。”秦云柔靠近一步,问道:“许大人有隐疾,发起病来连最亲的人都会杀害!”
“不!我没有!”许少彬一改刚才的沉默淡定,他忽然痛苦的抱住自己的额头,发狂地上蹿下跳:“我没有杀芸儿!芸儿……芸儿她不是……”
说罢,许少彬抬起脸来,赤红着眼眸朝秦云柔冲过来,伸手要掐她的脖子。
李云深把秦云柔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又反手扣住许少彬的胳膊,然后把他的胳膊反剪到他身后,踢了他的膝弯穴位。
许少彬跪下来,李云深接过周茂扔过来的绳索,把发狂的许少彬捆绑起来。
当日夜里,长桌案上的十个鬼面被全部带回大理寺检查,最终确认里面的支架确实就是少女头骨,而许少彬也俯首认罪,此案圆满告破。
考虑到许少彬毕竟是朝中要员,新帝的意思是不让此案发布告,便是私下给结案了的。
三日后的早上。
卯时不到,秦云柔就被李云深拉起来洗漱。
“唔,我还想再睡会儿……”秦云柔揉着惺忪的睡眼,压根起不来床。
“今日是新帝颁布赐婚圣旨的好日子,你竟还睡得着?”李云深昨个儿一夜没有睡好,可以说是兴奋的一夜未睡,倒是秦云柔跟个没事人一样,睡的又甜又香。
秦云柔手里被塞进一只沾了青盐的柳枝。
李云深催促她:“洁齿!”
秦云柔刷着牙齿,嘟囔:“这个时辰点宫门都没有开,陛下辰时早朝,下朝之后才会召我们领赐婚的圣旨,时辰还早着哩!大人何故这般早就拽我启程,不让我多睡上一时半会儿?”
秦云柔刷完牙,李云深把柳枝给她抽掉,又拿了拧干的帕子给她擦脸:“用过早膳后去一趟窈窕坊,今日进宫面圣,总要穿戴的好些,否则,别人还说我堂堂大理寺卿克扣未婚妻的首饰。”
“已经那么多了,我不想再买了。”秦云柔表示拒绝。
“就这你还嫌多!到时候赐婚的圣旨下来,三书六礼,繁文缛节,你不要焦头烂额的烦死?”李云深挑眉道。
“一切从简罢。”秦云柔恳求地看向李云深。
“从简做什么?我还嫌阵仗不够大呢!你不是还想着借大婚见你二妹秦楚楚一面吗?到时候把你母亲林菲和三妹秦思思都请来罢,也让你们母女四人好好聚一聚。”
秦云柔听罢,原本惺忪的眸子忽而一亮:“此话当真?”
第113章 113
“本官一言九鼎。”李云深回道。
秦云柔想到大婚的时候能够见到母亲林菲, 二妹楚楚,三妹思思,便喜从中来, 原本因未睡够而温温吞吞的动作立刻就利索了起来。
李云深见她利落的更衣, 然对镜梳妆, 忍不住含笑打趣:“一听可以见到家人,便这般利索了起来。”
他边说着,边走到秦云柔身, 从妆奁盒子里拿出一支双股金钗,插在秦云柔的发髻上, 又从头双手扣住秦云柔的小肩头, 对她道:“皇族命妇戴九股金钗,官员命妇戴五股金钗。
我幼时曾亲眼看见我阿爹给娘亲戴上九股金凤朝阳钗,那时, 便期待着有朝一日娶妻, 能亲自给妻子戴上九凤金钗。现如今我们还未成婚, 便只能委屈你暂时戴着这双股金钗了。”
秦云柔透过对面的铜镜看到李云深的脸, 对他勾了勾唇,然扬手摸到发髻上的双股金钗, 说道:“我的身份低微,能戴这金钗已是不错。”
“昨日陛下喊我进宫,话里的意思是会把你放到太娘娘名下去,封一个县主,然再赐婚。”李云深道。
皇族最是讲究门当户对,她一个罪臣之女, 虽然脱了奴籍,但是要配上世子身份, 大理寺卿官职的李云深,确实是门户悬殊。
“我明白的。”秦云柔微微颔首。
李云深从面把她拉起来,搂入怀中:“柔儿,我会待你好的,你信我。”
“嗯。”秦云柔温顺地靠入李云深温暖宽厚的胸膛里,小手搁在他的胸口处,模样是难得的乖巧温柔。
出了国公府,便去了窈窕阁。
秦云柔没有什么采买首饰的兴致,李云深倒也随着她,想着到时候挂到太娘娘名下,又封了县主,再做采买也不迟。
李云深除了拿大理寺卿的俸禄外,这些年经营珍馐斋,也存了不少的钱,到时候把钱拿出来替秦云柔制备嫁妆,再按照她喜好的金银钗环绫罗绸缎,尽数周全。
……
辰时过半,朝会结束。
处理完朝务的新帝从奉天殿走出,往议政殿而去,大太监睿吉祥跟在他身边,提醒道:“李大人一早便领着秦姑娘进宫来了,这会儿还在议政殿外候着呢!”
“嗯。”新帝颔首,沿着宫道大步往前走。
进了议政殿。
李云深领着秦云柔给皇帝叩首。
新帝拿拟好的两道圣旨一并递给大太监睿吉祥,令其宣读。
睿吉祥手中的佛尘一晃,双手端起和田润玉的卷轴来,卷轴徐徐展开,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底面是数不尽的淡金祥云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氏温婉贤淑,端庄娴雅,着册封为太平县主。钦此。”
秦云柔叩首接旨,这便是给了她一个相配的身份。
然,睿吉祥再拿出第二道圣旨宣读,这道圣旨用的是金丝楠木卷轴,蚕丝绫锦做底,图案是缠枝并蹄莲的鎏金花式,寓意吉祥喜庆。
这便是赐婚圣旨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太平县主秦氏,今已及笄,容貌出众,温良醇厚,持躬淑慎,恪恭闺闱,朕闻之甚悦。今镇国公世子已过及冠,适婚配之时,当择品性高洁淑女与配。县主待字闺中,与镇国公世子天造地设,兹特以赐婚佳偶,责有司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李云深叩首之,双手高举过头顶。
大太监睿吉祥把赐婚圣旨卷起来,搁到他抬起的双掌上。
李云深等这一道赐婚圣旨,等了实在太久,所以在接下圣旨的时候,心情激动,连着高举的双手也有些微微发抖。
“谢陛下圣恩。”李云深高声说道,带着秦云柔一道叩首谢恩。
新帝站起身来,朝他们二人摆摆手道:“婚前的礼仪繁复,你们都退下罢,早些去筹备起来,择吉时成婚。到时候……朕会去国公府参加婚宴的。”
“谢陛下。”李云深再次叩首,这便握着手中的赐婚圣旨,带着秦云柔起身,两人肩并肩,一道出了议政殿。
……
走过三书六礼,钦天监择了个八月初八的黄道吉日,说是宜婚嫁,主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一生相随。
在成婚的前一日,秦云柔被接入宫中,宿在了太娘娘的长寿殿。
她被挂在太娘娘名下,又有县主的封位,嫁妆自然是丰厚的,这其中,一半是李云深自掏腰包给她采买,一半是长公主安容出的嫁妆。
用长公主身边老嬷嬷林嬷嬷的话说,到时候秦云柔嫁入国公府,这些个嫁妆还是要原封不动带回国公府来的,当然,长宫中安容本就不是个吝啬之人,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当然希望婚礼风风光光的好。
只是,多少是郁闷了一段时日的,想不通儿子是几时看上人家姑娘的,竟是这般不择手段,连着娘亲都给算计了进去。
婚礼的请柬是李云深和秦云柔一起起草,落笔的,当时把婚柬逐个送至御史府,百丈寺和锦衣都督府的时候,秦云柔还担心怕被退回,百丈寺的方丈玄空是李云深的好友,自然是会来贺喜的,御史杨择善和李云深同朝为官,也是给了李云深,或者说给了国公府三分面子,说定会前来参加婚宴。
唯独这锦衣都督府却没有一丁半点儿的消息。
毕竟,锦衣卫是三司之外的存在,直接听命于陛下,从事侦察、逮捕、审问以及收集情报和策反的工作,这些工作都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所以,睿鸿虽然官居二品,又是锦衣卫总指挥使,但真正上朝的机会并不多。
若是,睿鸿不愿意带楚楚前来参加婚宴,也是强求不得的。
秦云柔为此忧心忡忡,一想到,那日在诏狱见到秦楚楚披头散发,虚弱的抱着膝盖靠在墙角,雪白的脚踝上被铁枷束缚,那脚链只有七尺长,她的活动范围狭小幽闭。
李云深离开长寿宫的时候,同秦云柔细细叮嘱,让她不用担心,夜里早些睡,明日穿上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从宫里嫁到国公府去,其他的,一概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