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惊讶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本宫的寝宫里?”
熟悉的脸,熟悉的问话。
两道人影在成忆眼中彻底重合在一起,因为第一次见他时,赵冽也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练剑的地方?”
成忆下意识有些疑惑,他疑惑师姐为什么自称本宫,又为什么不认识他了。
心魔纠缠着他,他不愿意深想,就下意识忽略掉了这些不合理之处。
她回应了他,她可算愿意跟他说话了,这令他万分欢喜。
“师姐,你终于理我了。”成忆把额头抵在赵冽的手上,低声呢喃,“别走,是我错了……你不要离我那么远,不要不回家。”
玄宗是成忆的第二个家。
他先是外门弟子,接着成为内门弟子,厚积薄发一飞冲天,最后被长老看中收徒。他在这里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师兄,遇到了师尊,遇到了赵冽,玄宗就是他的家。
赵冽的手依旧是温暖的,他的手还是冰凉的。
当他握住她的手时,身体的不适感似乎消散了一点。
“你是之前在皇宫上空和妖魔战斗的人。”赵冽时刻牢记自己的人设——无知的凡人公主。
她认出了成忆的身份,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闯入她的寝宫,她很惊讶,很慌张。
赵冽犹豫一会儿,尝试抽出被成忆牢牢攥住的手,但他反而握得更紧了,她想穿鞋下榻,结果成忆抱住她的腰,惶恐地问她是不是想走。
赵冽无奈之下哄骗他:“好好好,本宫不走。”
成忆这才安心了,“师姐稍微陪我一下就好。”
赵冽看他一眼,开口喊守在门外的侍女。
守夜的侍女在门外打瞌睡,听见赵冽的呼唤就惊醒过来,匆忙进了寝宫,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侍女目瞪口呆:“公、公主……这个男人是……”
赵冽严厉地道:“不许声张!别想不该想的。”
侍女跪下,“遵命,奴婢绝不往外说半个字。”
“你出去一趟,去清心观,看看玄宗的几位仙人在不在,如果他们在,就劳烦他们来本宫的寝宫一趟。”赵冽交代。
侍女应是,步履匆匆地走了。
成忆抱着赵冽不撒手,赵冽烦了,就用手推他的脑袋。
没想到成忆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控诉道:“你为什么打我啊,师姐。”
赵冽:“……本宫刚刚打你了吗?本宫就推了下。”
“你打了。”成忆一把扯开外衣,露出肩膀和锁骨。
他苍白的指尖指着锁骨延伸到肩膀处的狭长剑痕,认真道:“你打了我,师姐。”
“你打得我好痛啊,师姐,比阴煞咒发作还要痛一万倍。”他脆弱地看着赵冽,睫毛还沾着泪珠,“你打我的时候特别可怕……当时我特别伤心。”
赵冽:“……”
赵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一个病弱苍白的美男子半夜趴在她床边,脸上一片泪痕,还主动扯开衣服,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色气。
敖启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入赵冽耳中,“你别被他迷惑了!他就是想博取你的同情!”
不知为何,他好像特别生气,语调提高了不少。
成忆小心翼翼地看着赵冽:“师姐,你不对我道歉吗?”
他又指着自己身上的伤疤来回比划了一下,“我当时很痛的,我背上也有伤痕,腿上也……”
他说着就要扯开衣服给赵冽看。
赵冽面无表情:“本宫对你道歉,你不要脱衣服了。”
“真的?”成忆愣住。
赵冽无语地说了句“对不起”。
她这歉道得毫无诚意,语气也相当敷衍,不像是道歉,倒像哄骗,成忆却因为这简短的三个字喜出望外。
“其实师姐不论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接受。”他轻声道,“我原谅你了。”
敖启:“他怎么那么好骗?”
“心魔吧,脑子不清醒呢。”赵冽道。
不,不仅是由于心魔影响了他的神智,心魔也代表着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成忆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他接受赵冽对他做的一切,只要赵冽道歉,他就顺驴下坡继续贴上去,不管赵冽的道歉有多么没诚意、多么敷衍,他都可以顺势原谅她,接着自欺欺人。
赵冽给他台阶下,他就眼巴巴下了,末了还怕赵冽离开他。
敖启在想,如果成忆清醒了,赵冽找他道歉,说要弥补他,他会是什么反应?
清醒的成忆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轻易地原谅赵冽?
成忆曾放过狠话,要不计一切代价杀掉赵冽。
可赵冽在镇魔狱那么久,也没见成忆来杀她。
成忆纠纠缠缠地趴在赵冽身边哭,赵冽头痛地道:“你别哭了,大男人哭什么哭?先把衣服穿好!”
“我小时候一哭你就心软,我长大了再哭你为什么不心软了?”成忆伤心地道,“都说女人善变,师姐你也善变吗?”
敖启:她何止善变,她这女人没有心啊。
敖启居然有点怜悯成忆了。
他苦苦哀求,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过了约有一刻钟,玄宗的陈奕到了,他今晚正巧在清心观中。
陈奕联系不到成忆,急得焦头烂额,这时嘉旭公主的侍女半夜求见,他预感公主或许有急事,便来了。
他进宫殿后如遭雷击。
“师叔!”陈奕大惊失色。
眼前衣衫半露地缠着公主的男人可不就是他师叔吗!
第25章 美少年 昔日小倌成剑尊
“仙人, 幸好你来了。”赵冽做出一副无奈又羞恼的表情,“这个人突然半夜闯我寝宫,我差点以为他是……我看他身形穿着眼熟, 便想起那日在天上和妖魔战斗的人,猜测他应当就是你口中的师叔,这才让侍女去请你。”
“他确实是我师叔。”陈奕不可置信地道,“可是我师叔, 怎么会……这样?”
如果不是了解师叔为人, 陈奕都要把他认成采花贼了。
半夜闯女子闺房还衣衫不整, 怎么都不像是个正经人。
“仙人能否将他拉开。”赵冽黛眉微蹙, 低声道,“我观他行为举止有些不对劲, 竟如孩童般……他是不是神智出了什么问题?”
陈奕梦如初醒,看了一眼赵冽,接着他的视线就像被烫到一样, 迅速撇开。
赵冽还穿着寝衣, 寝衣是柔和浅淡的月白色,布料十分轻薄。她被成忆缠着没法换体面衣服接待客人, 便只能批了件外衣。
陈奕耳朵尖红了,他不敢再看赵冽, 垂着头迅速拉住成忆低声道:“师叔,师叔!你醒醒!”
成忆身上一片冰凉,那温度不似活人, 陈奕惊了一下,再看他的脸,惊讶地发现他眼中闪过几丝红色的魔纹。
成忆师叔走火入魔了!
成忆神智越发不清醒,他胡乱地抓来抓去, 口中话语破碎:“师姐……别走……”
听见“师姐”这两个字,陈奕怔住,他想到嘉旭公主与赵冽相似的脸,隐隐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让成忆师叔执念成魔的,是赵冽。
“你师叔为何叫我师姐?”赵冽疑惑地看向陈奕。
陈奕避开赵冽的眼神,解释道:“公主受惊了,我师叔受了重创神智不清,惊扰了公主,师叔所说的话,还请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好。”赵冽顿了顿,又道,“你先前就说你师叔受了伤,他现在是……”
“公主勿忧,师叔很快就会恢复的。”陈奕道,“至于那与我师叔打斗的魔修,他也受了伤,短时间内不会再兴风作浪,最多明日,宗门支援便会到来,我等会护晋国安然无恙。”
明日,这么快?看来要通知孟南飞早做准备了。
“公主请继续休息,我要带师叔去疗伤了。”陈奕行礼。
赵冽欲言又止,神色担忧,但终究没说什么,而是道:“望你师叔早日康复……救治皇都灾民的事,也要多多劳烦仙人了。”
“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陈奕温声道,“公主不必称我等为仙人,直接叫我名字便可。”
“这于礼不合。”赵冽想了想,“不如本宫叫诸位仙人为‘道长’?”
“全凭公主所愿。”陈奕道,“在下告退。”
陈奕小心地托起成忆师叔,然后取出一枚小巧的飞舟,飞舟法器转瞬变大,足以容纳一人。陈奕将师叔放在飞舟之内,正要掐诀把他带走,成忆却忽然用力挣扎了起来。
一个化神修士,哪怕身受重伤,战力依旧是不可小觑的,更何况陈奕的修为才筑基大圆满,他很快就控制不住成忆了。
成忆暴动的灵气差点把飞舟法器撑裂,他用力地捏着船沿,一道道裂缝在他手下蔓延。
他难耐地喘息着,阴煞咒再度发作,他衣服上、头发上、眉毛上尽是白霜,阴寒的气息在宫殿内弥漫。
“师叔,成忆师叔!不要再乱动了!”陈奕紧张地试图唤醒他,可是成忆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成忆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陈奕凑近一听,听见他居然还是在叫“师姐”。
陈奕一筹莫展之际,赵冽上前一步道:“不如……让本宫试试?”
她道:“方才本宫哄了两下,他就没那么闹腾了。”
陈奕:“……”
“好、好吧。”他心情复杂地让开了一点,“公主小心,这阴煞之力很是厉害,公主肉身凡胎,阴煞入体是要大病一场的。”
他说话间,赵冽已经握住了成忆的手。
好冷的温度,比刚才还要冷。
“别动了,师弟。”赵冽声音放缓,“师姐带你去看病。”
成忆紧捏船沿的手倏然放松,他含糊不清地念了句:“好。”
果然不再动弹了。
陈奕心情更加复杂了。
赵冽收回手,压低嗓音解释道:“你师叔似乎心心念念地想见一人,他把本宫认成了她,还叫本宫师姐……所以本宫想着,若是本宫假扮成他的师姐安抚他一下,便能让他听话了。”
陈奕深呼吸,苦笑着拱手道:“多谢公主……给公主添麻烦了。”
“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麻烦。”赵冽道。
……
成忆师侄两人离开了赵冽的寝宫。
他们一走,赵冽便取出一枚伪装成凡玉的传讯玉佩联系了孟南飞。
这玉佩是孟南飞给她的,目的是方便双方交换消息。
“魔主大人请吩咐。”孟南飞很快就回应了。
“玄宗的支援明日就到,你准备准备。”赵冽道,“他们知道你在晋国,为保险肯定会派出实力不弱于成忆的大修士。”
孟南飞肃声道:“是,属下明白。那件事,属下会即刻安排妥当。”
孟南飞办事效率还是可以的,他不是磨叽的人。
离天亮还有好久,赵冽躺回榻上,心神沉入蜃珠幻境修炼法术,同时运转《大天魔经》和《噬龙决》汲取天地元气和龙脉之气。
她当前修为练气六层,她有预感,等她修为抵达筑基,龙脉之气的作用就会大幅度下降。
不过那时,她估计已经顺利潜入玄宗了。
修真界天地元气充沛,她的修为进境会更快。
一夜很快过去,赵冽照例洗漱用膳。
她梳妆打扮,按照流程前往皇帝的寝宫照看便宜父皇的病情,扮演孝顺好女儿,顺便处理处理鸡零狗碎的宫务,扮演负责任的好公主。
她路过御花园时听见做洒扫工作的小太监们在嚼舌根。
“好久没见过国师大人了。”
“你还没听说吗?国师的宅子被打架的仙人波及,只剩下一片废墟了。听说他当时就在宅子里,人早就死了。”
“怎么可能!国师也是仙人!”
“仙人就不分强弱吗?弱的仙人遇到强的仙人不还是要被杀?你看看那日在天上打斗的两位仙人的风姿,再看看国师,你还觉得他是仙人吗?”
赵冽置之一笑。
她知道国师人傀是被成忆亲手毁灭,但玄宗不可能直白地告诉这些凡人国师的身份,也不会告诉他们国师的死因,国师死在坍塌的宅子里已是最好的解释。
不知元晟怎么样了,赵冽怕露出马脚,减少了外出次数。
自从给元晟种下闭口禅印,赵冽还没见过他。不过赵冽能感觉到元晟好好的,她能通过闭口禅印大致感知到元晟的位置,也能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元晟是一枚暗棋,也是一枚闲棋,赵冽暂时用不到他,这枚棋子需要有足够的成长才能派得上用场。
赵冽的便宜父皇已经醒了,他躺在龙床上,虚弱得随时都能归西。
他看见乖女儿来看他也就睁了睁眼睛,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御医满头大汗,悄声对赵冽道:“公主早做准备,皇上他状况不好,许是……就在这一两日了。”
也就是说皇帝只有一两日好活了。
赵冽神色戚戚,在皇帝的寝宫待了一会儿做了做样子。
敖启问她:“来凡人界支援的会是谁?算算时间人应该到了。”
“陈奕或许知道,我去找他探听一下。”赵冽道。
“以什么理由去?”敖启纠结地问,“贸然过去会不会引起他们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