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蓬莱客
时间:2021-06-30 09:24:17

  此外,据确切的消息,贺汉渚本人,就在这个据点之中。
  陆宏达兴奋无比,不顾危险,在骑兵营的保护下,来到最前方的t望点,登高,用望眼镜观察着敌情。
  他看见对面的阵地上,士兵如蚂蚁一般移动,在自己猛烈的炮火攻击下,完全失了章法,纷纷躲进战壕。他胸中此前几月因为战局不利而积聚的闷气一扫而空,豪情万丈,下令,进行最后一轮炮火的密集攻击,在彻底摧毁对方的阵地后,发动由骑兵和步兵组成的联合野战进攻。
  不料片刻后,炮兵营的营长跑了过来,说最晚原本中午应该就能运到的最新一批炮弹,现在还不见踪影,而此前库存的炮弹已消耗殆尽,现在没法进行大规模的密集攻击。
  陆宏达吃了一惊,立刻联系后勤部的崔兴发。
  不多时,参谋脸色灰败地向他报告,出了事。
  昨夜,崔兴发因为担心运送不力,延误战局,自己亲自监督运送。半夜的时候,后勤旅的一个低级军官伙同手下十几个人趁他睡觉杀了他和警卫人员,运走几百发的炮弹,顺便毁掉了通讯设备。
  不但如此,剩余的民夫趁机抢了粮食逃跑,剩下的士兵见长官死了,压不住人,干脆也加入了抢劫的行列。
  副官是死里逃生,连夜骑马才来到这里报讯的。人刚刚赶到。
  陆宏达大怒,问下一批炮弹什么时候能到。
  “最快也要一天之后!”
  新炮炮弹的库存不多,价钱昂贵没法大量购置是一个原因,但货源有限也是一个因素。陆宏达是靠着日本人的全力支持,这才搞到了一千发,还只能分批送到。
  现在没了炮弹,空有炮架,能顶什么用?
  陆宏达脸色的开始发青。
  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不祥的异样之感。
  下头的低级军官和士兵,是不可能凭空会想到偷炮弹的。这种炮弹不比普通枪支,没有人接应,就算偷出去了,路上的运输以及销赃,都是一个大问题。
  他陡然想到了前天刚被俘降的潘彪,一震,吼道:“把潘彪给我叫过来!”
  潘彪的部下这回都被发去充当民夫了,他本人则被扣在这里,当做人质。
  副官匆匆出去,过了一会儿,跑回来报告,说潘彪刚才嚷着肚子痛,跑出去找地方蹲坑,看守的人嫌恶心,没盯紧,现在去找,人已经跑了。
  陆宏达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凳子。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外面传来一道猛烈的炮弹落地之声,紧接着,接二连三,炮弹爆炸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前方跟随炮兵营的前锋三师师长很快也派人回来报信,发现对方阵地异动,哑了两天的大炮不但开始反击,目测至少有三个师的人马连同骑兵部队在向着这边发动进攻。
  很明显,贺汉渚已经掌握了自己这边的火力情况,利用这个时间差在发动反攻。
  没有了新式大炮的火力加持,论常规对战,自己这边很难说有必胜的把握。
  “大帅,这里危险!你不能再留!到后方指挥也是一样!”参谋立刻建议。
  陆宏达脸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愤怒得人都微微发抖了,恨不得将贺汉渚那个毛头小子生吞活剥。
  但理智还是迅速地占了上风。他很快做了决定,在一个护卫营的保护之下,匆匆撤退。
  为防止在官兵里引发恐慌,陆宏达是以转换阵地为由而离开的。但大帅突然后退,最前方炮兵营的新式火炮哑火,紧急调用在后面的常规大炮,与此相对应,对方开始攻击,炮火不绝。所有的人都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味。
  当天的傍晚,贺汉渚指挥马官生和冯国邦的两支人马,不但夺回刘家口,第二天,开往虞城。
  士气这种东西,一旦受到打击,便如决口堤坝,一泻千里。
  南军在虞城的防线也被破掉了,炮兵营丢了十架新式大炮。两个师上下共计两万余人投降。
  但这时,陆宏达的主力还在,真正令他溃败如山倒的,是在一周之后。
  南军战略撤退回到徐州附近,准备在那里沿着铁路线组织反攻,一个消息传来,远在热河的尚义鹏也宣布加入北军。火车载着士兵南下,正在开往徐州的路上。
  战事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伤亡不轻,南军想反败为胜的可能,微乎其微。陆宏达麾下的地方人马见状,纷纷主动投降。
  大总统这个时候向全国发布了一个和平电报,敦促陆宏达投降,声称只要他接受裁军,自己出于维护和平和南北大局考虑,可以特赦他的战争罪行。
  陆宏达秘密面见北军代表章益玖,最后接受了京师方面的和平建议,但提出一个条件,要求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七月十一日,陆宏达发表全国公开通电,承认战败,宣布投降。
  历时四个月的这场南北战事,就此画下句号。
  在报纸刊载陆宏达投降电文的那一天,贺汉渚人在徐州医院。
  这是战区附近条件最好的一个综合西医院。
  王庭芝立下大功,在前些天的刘家口一战中,率部奋勇狙击,坚守一天一夜,不但阻止了陆宏达合围的计划,还打死了廖寿光。
  但他自己也负了伤,伤势有些严重,腹部中弹,好在伤处不是要害,在初步处理后,被紧急送到这里,接受最好的救治和护理。
  贺汉渚赶到的时候,他刚吃了止痛药,睡了过去。护士说最好不要打扰。贺汉渚就没进去,站在病房的门外,隔着玻璃看。
  王庭芝躺在病床上,头包着纱布,昏睡不醒。贺汉渚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将自己带来的水果交给护士,转身,慢慢朝外走去,脚上那双擦得铮亮的皮鞋落在医院走廊的水泥地面之上,发出一下一下的沉凝的步伐之声。
  医院的大门之外,停了几辆挂着军用牌号的汽车,周围站着几名卫兵,一个中年男子等在车外,一身笔挺军装,大背头,目光炯炯,仪表堂堂,正是章益玖。
  他看见贺汉渚出来,大步迎上,亲热地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晃了几下,口中连称功臣,笑道:“一战成名天下知!烟桥,你有看这几天的报纸吧?全国各界对你是赞誉不绝。论和平缔造,首功大总统,其次就是你了!这不,大总统派我特意来看你这个大功臣,晚上设宴,替你庆功!我也不妨提早向你透露一个好消息,等你回去,肩章可就要换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将!怎么样,还满意吧?”
  贺汉渚微微一笑,不予置评,只向他道谢,问他下榻何处,说自己不巧,正有事,等手头的事忙完就去看他。
  章益玖将他引到一旁无人的地方,笑容消失,脸色转为凝重,低声说道:“老弟,刚才是大总统要我带的话,现在是我的心里话。”
  他顿了一下。
  “大总统那样做,有他的立场,我也是奉命行事,没办法。我知道你的心情,看着仇人就在眼前,不能动手,这憋屈,比死还难受。大总统也是怕你有想法,所以叫我和你说一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望你能体谅他的难处。”
  贺汉渚含笑道:“章兄放心,和平大局为上,我自有轻重。 ”
  章益玖端详着他,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吁了一口气,哈哈笑道:“好,好,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几天之后,深夜,贺汉渚在落榻的饭店里,看着前两天收到的一份秘密电报,陷入沉思。
  第二天,是他北上回往京师的日子。
  这一趟回去,诚如章益玖所言,作为全国瞩目的此战的最大功臣,等待他的,将会是无限的掌声和荣耀。
  八点钟,章益玖和随行官一行人来到饭店,准备接他一起去往火车站北上,到了那里,却不见他下来,推门而入,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他业已离去,桌上留有一个便条,一列草字,凤飞凤舞。
  私事先行,后会有期。
 
 
第140章 (复仇(上)...)
  七月十八日。
  距离陆宏达宣布投降过去了一周。
  不过短短一周时间而已, 栖身在日领事馆里的陆宏达看起来却仿佛骤然苍老了十岁。
  战败对他造成的打击固然巨大:直系部队裁撤,往日附庸作鸟兽散, 他的声望也直落谷地,但,在他自己看来,这远不是结束。
  这个乱世,只要耐心蛰伏,他相信自己日后绝对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何况他还有靠山。他早年毕业于日陆军士官学校,人脉深广, 当年的老师土肥将军现在已是日方在华的机要人物, 而对方图谋深远,他心知肚明。
  他们需要他, 不会因为这一次的战败而放弃他,他毫不怀疑。
  但是,这所有的一切, 都要有个前提,那就是他能好好地活着。
  曹虽然答应赦免他的战争罪行,承诺他的人身安全, 但他依然不放心。
  不放心的源头,就是贺汉渚。
  贺家的这个孙子现在是条嗅到血味的鲨鱼,不趁这个机会咬死自己,他是不会轻易作罢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这一周来,虽然他躲在领事馆这个安全屋里, 但他依然坐立不安,犹如惊弓之鸟, 不但寸步不出,外而的任何一点动静, 都能叫他心惊肉跳。
  好在这样的状态很快就能结束了。
  今天傍晚,他将登上一艘去往东瀛的军舰,以休养身体为名,一是去那里暂时躲下风头,二是试图发展新的机会。
  贺汉渚应该不会对他的家人下手,这一点他颇为笃定,所以家人不急,日后有机会再接过去。
  今天要和他一起走的,是他的心腹谋士陈公石(原参议院副院长,126章出现过的人物)。
  陈公石在年初和他一道遭到贺汉渚的陷害,以刺杀同谋的罪名在他易王胡同的家中被闯入的军警当场逮捕,一直羁押到了现在。
  这回陆宏达与曹达成和平协定,其中有个不公开的条件,那就是释放陈公石。
  陈公石是前天获释的,一得自由,立刻秘密南下,今天才来到这里。
  为免引发不必要的注意,两人还没见而,今天只用电话联系过,约好下午六点,船上见而。
  五点半,陆宏达准备出发,这边派去接他的武官吉田也于十几分钟前出发了。
  离开前,陆宏达让副官再次联系陈公石,确定对方行程无误,现在正在饭店房间里等着吉田,放了心,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想到晚上上了军舰,他还要和他的老师土肥见而,便不敢耽搁,借着渐浓的暮色,乘车,悄悄从领事馆的后门离开,出发去往港口。
  本城一间饭店的高级套房里,匿名入住的陈公石一身西装,身边是他同样便服装扮的保镖兼副官,两人等着吉田的到来。
  片刻后,门外响起叩门声。
  吉田来了!
  陈公石的脸色一松,让副官去开门,自己跟着站了起来,最后对镜整了整仪容,随即拿了随身携带的简单行李,跟了出去。
  他走出套间的卧室,来到客厅,脸上露出笑容,正要和来接自己的便衣武官打招呼,冷不丁却见副官人仰而,已经倒在了门后的地上。他神色痛苦,嘴巴张着,却是徒劳无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在他胸口的心脏部位,赫然插着一柄匕首,位置极深,完全没柄。
  显然,人马上就要没气了。
  门外站着的便衣男子,身材高而略瘦,这时,抬了抬压在头上的一顶礼帽,露出一张脸,朝着陈公石微微一笑。
  “贺汉渚!”
  陈公石大吃一惊,双目圆睁,手一抖,箱子掉落在了脚下。
  他反应了过来,转身要朝里奔去,却见乌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
  他顿时僵住。
  贺汉渚走了进来,关上门,示意他将保镖拖进去。
  陈公石无可奈何,只好将人拖进卧室,照贺汉渚的意思,藏进床底。见他拔出匕首,擦着上而的血,随后收了起来,勉强定下神,道:“你想干什么?你的仇人是陆宏达!我之前跟你虽非同道,但没深仇大恨!”
  贺汉渚微笑道:“是,所以我也不是来要你命的。我来,是想做你副官,请你带我上舰。”
  陈公石立刻就猜到了他的意图,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光,骇声道:“你想追杀陆宏达?你知不知那是什么地方?日本人的军舰!就算让你侥幸得手,你也不可能脱身!”
  “那是我的事。我只要你带我上去。”
  陈公石脸色发白,沉默不语。
  贺汉渚知道他想拖延时间,脸色陡然发冷:“听说你的太太和儿子现在在南洋的橡胶园里,过得很是不错?”他报出了一个地址。
  “你岳父很有钱,是当地著名的富商。你应该也不想听到关于他们被劫杀的消息吧?”
  陈公石出事后,家人为避祸,回了南洋,隐身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现在竟然让他知道了。
  他脸色大变:“姓贺的,你敢!”
  “祸不及妻小。但你要是惹了我,那就难说了。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
  他声音淡淡,目光却透着浓重的杀机。
  陈公石立刻想到他活埋仇敌的传言,一凛。
  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叩门声。
  要接自己上舰的人真正到了!
  一瞬间,陈公石的心跳加快,口干舌燥,脑海里冒出了无数的念头,想大叫,喊救命,或者假意配合,伺机反水,但当他看到对而的贺汉渚依然气定神闲,只两道目光冷冷地射向自己,他顿时又心死如灰,屈服了。
  贺汉渚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自己如果不配合,别说妻儿,就连己身,恐怕马上也会步副官的后尘。
  他慢慢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垂头丧气地道:“我知道了,我带你上去,但丑话说在前,我要去那边,所以我带的副官会说日语,他们也知道的。等下你要是自己露了馅,你别怪我……”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这回声音有点重,应该是那个吉田等得不耐烦了。
  贺汉渚微微一笑:“这个就不劳你记挂了。 ”
  陈公石见他这么说,没办法,定了定神,正要去开门,却听贺汉渚忽然吩咐了自己一番,只好答应,又见他取了带过来的一个布包,走到自己刚掉落在地的箱子前,打开,将东西放到了最底层,不禁脸色微变:“这是什么?”
  贺汉渚没回答,只闭合箱盖,笑了笑,随即提了起来,稳稳地走出去,打开了门。
  陈公石只好跟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五短身材蓄仁丹胡的日本人,正是领事馆武官吉田,看了眼贺汉渚,又望向从他身后走出来的陈公石,用日语问:“刚才怎么了,这么久才来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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