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蓬莱客
时间:2021-06-30 09:24:17

  苏雪至担心有脑震荡,或者更糟糕的,看不见的脑内出血。她替余博士仔细地检查了身体。检查完后,虽然没发现异常,但还是不放心。在她的坚持下,余博士停了工作,躺了下去。
  苏雪至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留下,一边帮余博士做剩下的事,一边观察等待。到了晚上十点多,两三个钟头后,余博士没有异常,也没有出现头晕或者恶心呕吐的情况,她才放下些心。
  按照她所知的历史轨迹,青霉素的工业化生产,最早用的是固体表面培养技术。在这种技术下,想要获得足够量的青霉素,就需要大量的培养基和场地,劳动强度极大,而且,温度也难以控制,发酵过程和质量参差不齐。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以及能源,出来的成品,毫升单位的发酵酵价却并不尽如人意,想要临床大面积地使用,极不现实。
  现在凭着站在前人肩膀上的高度,药厂直接跳过了这一步,根据现有的实际设备和能获得的物资条件,采用了更先进的液体深层培养法。但即便是这样,在没有具体经验可供借鉴的前提下,过程里,也几乎每天都要遇到各种新的问题,需要不断去校正和克服,尤其是前段时间,在生产第一批青霉素的阶段,不止苏雪至,团队里的骨干,几乎人人都在超负荷地工作。
  自己年轻,除了累一点,也没什么,余博士的身体底子却一直不大好,跟随搬迁到了这里后,他也始终在大强度地工作着。只不过之前,半句也没喊累,自己竟就忽略了他的情况。
  苏雪至感到内疚,让博士今晚无论如何不要再做事了,好好休息。
  “小苏,我以前也和你说过的,蹉跎了大半辈子,我空有报效国家之心,却处处碰壁,无施展技能之地,以为自己成了一块石头,埋在土里,烂了也就烂了,没想到遇到小苏你,我这块石头变成了煤,能有一个发光发热的机会了,我不觉得累。倒是小苏你――“
  余博士看着她,笑了起来。“你和贺司令结婚还没多久,新婚燕尔,天天这样丢下他,见我们的时间比见他还要多。我恐司令心里,是要怪罪我们这些人的。 ”
  屋中其余的人都笑了起来,催她赶紧回去。
  苏雪至莞尔。看了看时间,也不早,快要晚上十一点了,见余博士确实应该无大碍了,便不打扰他休息,起了身,让众人也不用送,告辞而去。
  她走到药厂的大门前,丁春山手下人出身的一名警卫看见了,远远就朝她敬了个礼,随即立刻跑了过去开门。
  汽车也停在一旁。司机已替她打开车门,人也坐在驾驶位上,在等着她了。
  苏雪至弯腰坐进车里,这才感到这一天的疲乏都袭了过来。
  警卫立得笔直,再次敬礼,目送汽车开出大门。
  “贺夫人,请问,您是要回家吗?”
  前面忽然传来一道慢吞吞的问话之声。
  这熟悉的,温醇的,带了几分磁性般的嗓音……
  苏雪至倏然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那人还在开着车,并没回头,背影一本正经。
  苏雪至惊喜而开心,实在忍不住,伸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居然骗我!  ”
  贺汉渚笑了起来。他一边稳稳地继续为她开着车,一边用轻松的口吻说:“礼尚往来。你替我做过司机,我效仿而已。”
  苏雪至想了起来。那个晚上,她扮作他的司机,在大总统府的门外接到了他,还请他看了一场电影,打了一场小小的架,最后为了躲避警察,两人还躲藏在了中央公园里……
  现在想起来,旧事依然清晰,便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她也笑了,笑着笑着,又慢慢地停了下来。最后她用双肘撑着身体,人靠过去,趴在前面的椅背上,注视着前面那道专心替自己正开着车的挺拔背影,轻声问道:“今天的访客是谁派来的?要出大事了吧?”
  贺汉渚没应,也没回头,他的一手继续握着方向盘,另手朝后探了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哄道:“回家慢慢说。你也累了吧,靠回去先休息一下。我车开得慢些。”
  苏雪至摇头:“我不累。我告诉你,我已经想好了,我不出去了。”
  贺汉渚一顿,车速慢了下来。最后,他完全地停了车,靠在路边,回头说:“多可惜啊,这么难得的大好机会。我重申一遍,我真的完全支持……”
  苏雪至打断了他的话。
  “没什么可惜的,学术交流将来有的是机会。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外面的形势越来越不好了,对吧?所以现在,我最大的任务,是尽快造出尽可能多的青霉素,以挽救那些将要在捍卫国土的战争中不可避免遭到流血受伤的勇士们的生命!”
  她对上贺汉渚投来的眸光,说道。
 
 
第199章 (去年日人针对王孝坤的那次...)
  去年日人针对王孝坤的那次行动遭到意外挫败之后, 本已提上日程的战争计划被迫搁置。不过,在其决策层的内部, 关于是否应当无条件地尽快发动战争的争论,其实一直都没有停歇。
  战争自然力求速战速决。照军方原本制定的计划,一旦王孝坤死了,中国陷入混战,他们借机出兵,三个月内,拿下京师和重点的经济军事战略地区, 再成立一个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傀儡政府, 这样,整个中国就能彻底成为其殖民之地。
  现在局面有变, 以横川为代表的一派相对保守,对立刻发动战争的观点持谨慎态度,认为时机没到, 贸然开战,万一计划受挫,战争拖延, 恐怕己方也要付出极大代价。但另一派却无比狂热,叫嚣根本无需任何顾虑,应当马上出兵。他们声称,即便所有的中国人都上了战场,加在一起, 也敌不过由他们的军人组成的精英部队。
  这种观点极受追捧,不但在军队, 就是在民间,也成为了一种主流意愿。岛国上下, 全陷入了一种狂热的渴望对外战争的疯狂情绪里。只是在最高层,由于横川一派的反对,这才迟迟没有得以决定。
  战争计划在搁置了一年多后,去年,岛国粮食欠收,矛盾变得愈发尖锐,激进派由此彻底占了上风,横川等人迫于情势压力,也不再阻拦。日人便利用此前已占领的半岛殖民地作跳板,制定了先行占领东北,再占领全中国的全面战争计划。
  就在上月,日军用保护侨民为借口,炮击边境,开入军队。面对日人的挑衅,地方以大局为重自己不敢自作主张为由,一边消极应对,一边寻求中枢之援。王孝坤紧急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应对。自然有人主张,凝举国之力抵抗自卫,但不少人也声称,以当下之国力,决计无法战胜日人,切勿正面对抗,以免引发全面战争。倘若因此而扩战到全国,后果不堪设想。
  据说中枢吵成一团。最后王孝坤指示地方,“以大局为重,尽力周旋,竭力御敌于国门之外“,却没有具体的措施,更不谈实质的支援。
  其实这就是变相的放弃抵抗,是计划妥协,用那片国土来换取日人止步,只是没有明确指示而已。地方收到这样的命令,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周旋御敌“的结果,就是丢掉大半领地,从而令热河的尚云鹏首当其冲,面临异常严峻的边防压力。尚云鹏激愤不已,不愿放弃抵抗,又担忧仅凭自己的独力,无法撑住压力和局面。
  今日的访客,就是他紧急遣来的密使。他请求贺汉渚出面,共商战事,以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局面。
  苏雪至听他讲完经过,凝视着他,轻声问道:“所以,你是要走了吗?”
  贺汉渚沉默了片刻。
  “是。事态紧急,我已答应,明天就动身去往京师,无论如何,必须要让王孝坤做实质的抵抗措施。”
  他的声音不重,却隐含着一种坚定的意味,见苏雪至没应声,他顿了一下,立刻解释:“雪至你听我说,我之所以这么决定,除了我和尚云鹏有私交之外,更是出于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底线。日人入侵之地,不但土地富饶,盛产粮食和木材,煤炭矿石这些战略物资,也是取之不尽。那里不能丢。如果不战便拱手相让,被日人所取,无异于以肉饲狼,让日人获得了一个能够源源不断供养肌体的大本营,将来,必会引发更大的灾难。只要有一线可能,现在就必须要将日人赶出国门,没有任何可退让的余地。”
  他说完,见苏雪至依然没开口,恐她在担心,于是又安慰:“我相信国人多热血之辈,何况还有当地十万将士。上命未必就是他们所想。谁会坐看家园被占而无动于衷,只要还有几分血性,就会知道该当如何……”
  “我明白。”
  苏雪至点头,望着他沉静而坚毅的面容。
  “你去好了,做你该做的事,我将以你为荣。”
  贺汉渚深深地凝望着她,片刻后,忽道:“能陪我再去一个地方吗?”
  苏雪至陪着他,来到了贺家祖茔的所在。
  这是位于距省城几十里远的一处乡野,贺家的先祖在做官之前,世代耕读于此,近旁村落里的人也大多姓贺,算起来,几乎都是贺汉渚的远房本家之人。在这里,贺家至今还有一座老宅,是早年祭祖时用来暂居的住所。鲁二从京师跟来这里后,自己要求住了过来,看守祖茔。苏雪至曾随贺汉渚来过这里一回。那一次,她替郑龙王为祖父敬了香。
  通往祖茔的野径狭窄,汽车无法通行。贺汉渚将车停在路口,随即带着苏雪至,在月光的照明下,两人步行,再次来到了祖父的面前。
  鲁二将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半根杂草。苏雪至站在一旁,看着贺汉渚在墓碑前立着,月下身影静默。她没有发声,片刻后,见他转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走吧,回了。”他微笑道,朝她伸来手。
  苏雪至却没有伸手给他,而是自己走到他刚才站的地方,说:“爷爷,我和烟桥下回再一起来看你,我们一言约定,你等着我们!”
  她说完,朝墓碑恭敬地躬了个身,这才转过身,将自己的手插进了他的手掌中。
  “好了,走吧。”
  贺汉渚凝视着面前女孩那张比月光还要皎洁的面庞,没说话,片刻后,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沿着原路而回。
  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停步说:“累了吧?我背你。”
  苏雪至摇头:“不累。我自己走,可以的。”
  他坚持:“你累了。我来背你。”
  “真的不用,我不累――”苏雪至笑着摇头,笑到一半,却见他已矮身下去,接着回头,示意她上他的背。
  “听话,快上来。“他哄她。
  “不累也没关系。我想背你。”
  他又解释了一句,语气温柔。
  苏雪至看着月光下那转过来的半张含笑的英俊侧颜,脑海里,在这一刻,忽然又闪现出了她第一次和这个男人相遇的情景。
  也是这般的深夜,在一条游弋于古老的江上的船中,如宿命一般,她和他相遇。
  她的心在这一刻漏跳了一下,想到明天,他就要走了,或许……极有可能,他就将直接去往战场,那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战场,她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突如其来,微微战栗。
  “好。但我可沉了,你要当心!“
  她笑得却很快活,话音未落,人便攀上了他的后背,两只胳膊也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双手随即托住了她的臀,稳稳地站了起来,背着她,迈步,沿着白色月光下的杳无人影的野径,继续朝前走去。
  他没再说话了,她也一样。她的脸贴在他坚实的背脊之上,闭着眼睛,直到他停了下来,回到了停车的地方。
  回城的路很远,离天亮,也没几个钟头了。
  他为她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等她坐进去。月光如霜,她的半边身子还懒洋洋地靠在车门之畔,他便俯身,朝她探臂,想将她扶正,下一刻,一根柔软的小指将他的指勾住了。
  他一怔。她轻轻地晃了晃他的手,什么都没说,贺汉渚便身不由己,弯腰跟她钻进了车里。
  她将他压靠在座椅的背上,自己爬上他的腿,跨坐着,捧住他的脸,吻他的嘴。
  车里黑漆漆的,男人仰着脸,被动地被她压靠在椅背上,动弹不得。他便低声笑,含含糊糊地说,“怎么了,突然这么亲我……”
  “我就是想亲你,不行吗?”她的话带着几分孩子气般的执拗。
  她的唇瓣温暖而柔滑,仿佛一朵含着香气的玫瑰花瓣。
  有谁能抵挡这样的吻。
  贺汉渚不再说话了,在黑暗中闭目,靠在了椅背上,任她亲着自己。最后他慢慢地伸臂,将她紧紧地抱住,和怀中的人一道,等待着天明。
 
 
第200章 (战争炮火,隆隆不绝。贺汉...)
  战争炮火, 隆隆不绝。
  贺汉渚走后不久,局势开始变化, 面对来自内外的施压,中枢终于有所行动,调遣各方出兵北上协同作战。但日人入侵蓄谋已久,为达短期致胜的目的,不但投入巨大军力,当中多为精锐部队,武器配备更是精良。抵抗作战异常艰难。面对惨重伤亡, 很快, 不少奉命北上的军队为了各自考虑,收缩不前。怀疑论调也再次抬头。不少人宣扬双方实力悬殊, 获胜可能微乎其微。注定失败的抵抗,非但不能将日军驱出国境,反而导致战局扩大, 甚至拖垮国家,导致彻底的灭国亡种。
  就在一片悲观和观望的氛围之中,以贺汉渚为首的西北和西南军的奔赴前线, 终于给这场出师便遭不利的卫国之战带来了希望的曙光。他们联合作战,不惧牺牲,经过顽强的狙击,几次击退了来势汹汹的敌军。短短两个月,不但阻挡了日军南下推进的脚步, 而且,在不久前刚结束的一场会战中, 夺回一个被占的重要据点。那一战,日军投入的两个精锐师损失殆尽, 一名素有战名的在军中极有威望的少壮派功勋少将在指挥作战时,被炮火击中。剩余部队被迫回撤,以重整军力,保证补给。
  这场胜利给了全国以莫大的鼓舞,社会各界纷纷以各自的方式进行支援。报章报道前线军队的英勇事迹,学生投笔从戎,市民捐金捐物,轰轰烈烈,声势浩大。
  日军此战伤亡空前,加上天气炎热,普通的伤口也极有可能恶化,许多伤兵就是因为感染,伤情扩大,一批批地死亡,剩下的也如罹患绝症,除了少部分人能靠自身机体熬过去,剩下的大部分,只能躺在拥挤的伤兵医院里苟延残喘,等着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
  最后那名少将也在劫难逃。虽然医生已经竭尽全力,木村为了救人,甚至冒着炮火亲自赶到了前线医院,但面对病人不退的反复高烧,他同样束手无策,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位立下过巨大功勋的少将在昏迷中惊厥抽筋,最后痛苦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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