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可奇怪的,”苏雪至回答,“因为我有很多老师。”
“是谁?他们是谁?”
“弗莱明,弗劳雷、钱恩,还有阿尔伯特.萨兹和Selman A. WakSMan…… 太多了,他们都是我的老师。”
木村喃喃地重复着一个一个名字,眼里露出困惑之色:“不可能啊!他们到底是谁?能做出这样发现的医学界人士,我不可能一个都不知道,甚至都没听过他们的名字啊……”
苏雪至一笑,收了话题:“这个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不必劳心了。好了!我已应你要求,为满足你的求知欲,将药物的秘密全都告诉了你,现在该轮到你履行你的诺言了。”
“告诉我,你们的实验室在哪里?”
她问完,看着木村。只见他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改坐为跪,说道:“可惜了,我大约是没法再亲眼看到医学迈入新纪元的盛况了。谢谢你为我解惑,非常感激!”
他说完,朝着苏雪至郑重地叩了个首,表谢,随即又坐了回去,闭上眼睛,双唇紧抿,一动不动,竟是一副入定的模样了。
很显然,他根本就没打算交换的。
丁春山再次大怒,“王八蛋!玩这一套?” 他实在是忍不下去,就要再次上去,见苏雪至摇了摇头,她也不气,闲聊似的,继续笑道:“我本来也没打算你守诺的。不过,劝你一句,别想着拿放毒来威胁谁了。”
木村没有半点反应。
“木村,如果你以为你可以用那个实验室充当威胁去换取什么,那么,你还是想当然了。这种事,不只是你们会,别人也会,就看做不做,道德下限在哪里而已!”
傅明城一怔,望向了她。
雪至继续道,“你威胁要流毒出去制造生物灾难对吧,那就一起吧!你可以,我也可以!”
木村眼皮跳了下,睁开眼,见她正看着自己,面上依旧含着笑,语气轻松。
“原本呢,像这样的事,是严重违背医学道德的反人类犯罪行为,但既然你做了,我们又何必拿看不着摸不到的所谓道德来束缚了自己的手脚?我听说,你和你的横川老师还是同乡,对吧?”
木村本是一副泰山崩于前不动的淡定模样,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底掠过了一缕惊疑之色。
“其实有时候,人如果抛弃了所谓的人性和道德,事情也就没那么复杂了。”
苏雪至脸上笑容陡然消失,神色也随之变得冷漠了。
“木村,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拒绝交待,那么,我也将会做一遍你们做过的事,然后,将制造出的你所无法想象的生物武器投放到你们的家乡,随便什么地方,水源,村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别想幸免。到时候,你幻想中的发生在别国的灾难,不但将在你们的家乡重演,而且,我保证,变本加厉。”
木村的两只瞳孔骤然收缩,表情变得僵硬无比。
“至于道德,”苏雪至再次笑了起来,目光笔直地投向对面的木村。
“对人,自然要讲人的道德,遵守人的法则。但对于没了人性只剩兽性的某些人类种族来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方为最公平的正义。”
“我想,你应该不会怀疑,我的实验室和团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木村瞪大一双已然充血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脸上的几条横肌,不停地抖动着。那是愤怒至极的表情。
她却不再停留,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话,便站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脚上皮鞋随了她迈开的坚定步伐,在舱室的地板上,敲击出一下又一下的橐橐之声。是自信,也是无言的轻蔑和傲慢。
丁春山这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骄傲。
这就是他上司的夫人!他是死心塌地崇拜起了她,甚至,要盖过对上司的服从和敬重了。
片刻之后,傅明城从舱室里出来。
天此时已暗了下来,远处,大海苍茫,她就立在甲板的一道栏杆之后,背对着他。不远处的,日本军舰上的那些浑身已被浇满汽油的士兵一个一个地排着队,双手抱着后脑蹲在甲板上,远远望去,像一串串用绳子穿起来的土豆。
海风突然将她头上的帽掀落了,掉在她身后的一片甲板上。傅明城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上去,弯腰,替她捡了起来。她转头看见了他,立刻迎了过来,问道:“说了吗?”
“说了。”他点头。
苏雪至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么,木村就交给你处置了。”
傅明城低头,看了眼自己指间的帽,仔细地拍了下沾在黑色帽檐上的一道灰尘,这才递了过去。
“你的。”
“谢谢。”苏雪至还沉浸在自己刚才的思绪里,随手接过,笑着道了声谢,抬手抚了下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及肩长的卷发,“至于实验室的处理……”
她沉吟着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让丁春山带人,跟着一道去。至于医学专业人士,傅老板自己就是了,加上和校长――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的。再通知卫生司中央防疫处,让他们也派人同去。”
苏雪至转过头。贺汉渚不知何时也上了傅氏的这条船,大约是乘小艇来的。
养了差不多两个月,现在他的伤腿已经能够行路了,但还不能长久,所以需要借助杖力。见他拄着拐沿着甲板的走道走了过来,她忙朝他走去,扶住他,用外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责备:“你的腿还不能多走路,你怎么来了?叫你等着的。这边我自己能处理。”
“我知道。我就是过来看一下你。”他看着她,微笑着,低头也用耳语轻声回答,随即抬起头,转向傅明城,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傅老板,你看这样的安排,有问题吗?”
刚才他们低声说话的时候,傅明城微微转过了脸去,此刻回正,露出微笑:“很合理。没问题!”
贺汉渚颔首:“那就好。这件事就劳烦你了。往后我们继续保持联络。”
他主动地伸出了手。傅明城和他握手。松开后,他便不再说话了,拄拐立在一旁,静静地等着苏雪至。
苏雪至和傅明城又交谈了几句关于实验室处理的事,看看差不多了,天也黑了,便道了声别,随即回到贺汉渚的身旁,扶着他离去。两人上了小艇,回到来时乘的那条舰上。舰长迎了过来,指着那条日本军舰,“贺将军,你看,舰上的那些人,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否则,那场雨岂非白下了。”
舰长笑了,耸了耸肩:“明白了。毕竟,在茫茫大海上行船,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触礁,飓风,暴雨……”
“上帝保佑!我会为他们祈祷的,尤其是那位不幸的想死在家乡的尊者,我希望他们都上天堂!”
舰长眨巴着眼睛,在胸前虔诚地画了个十字架,随即转向苏雪至,彬彬有礼地鞠躬,“尊贵美丽的夫人,请您和贺将军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了。您能乘坐我的女王号,实在是我的莫大荣幸,希望接下来的几天旅程,您能尽情享受。”
苏雪至回到舱室,去开灯,让贺汉渚过去躺下,她要检查他腿的情况,这时,她听到外面的海上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之声。
她转头,透过玻璃舷窗,隐隐见黑色的海面之上,闪烁着跳跃的鲜明火光。她迈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探头正要看,一只大手从后伸了过来,及时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嘘,别看!你胆小,当心吓到了。”
男人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苏雪至险些笑了出来。
他当真这么想的?
“我好怕,你要保护我……”她索性作小白兔状,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他闷闷地笑了起来,震得胸膛都微微起伏,随即一把撒开手里的拐杖,搂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
一阵亲昵热吻过后,他的手指拂过她嫣红的唇,用充满了蛊惑的低沉声音邀约着她:“你不是要检查我的腿吗?来,你试试,看我是不是已经恢复了力气……”
军舰缓缓移动,在夜色之中,北上而去。
他们的下一站,是京师。
几天之后,在那里,将举行一场举国瞩目的隆重而盛大的胜利庆祝活动,贺汉渚自然在受邀之列。
第208章 (这半个月来,若问京师风头...)
这半个月来, 若问京师风头最劲的人是谁,到天桥老茶馆里的说书铺前听一会儿, 就知道了。最近这些日子,说书人讲得最多也最受欢迎的桥段,几乎全都是与半个月前归京参加胜利庆祝活动的贺苏夫妇有关。讲,贺将军和夫人,一个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一个是貌若天仙, 才高八斗, 英雄美人,人间龙凤;讲, 贺将军如何毅勇担当,于国难之时挺身而出,带英雄子弟杀敌报国, 后负伤落单,意外被围,遭金钢部队疯狂攻击, 纵弹尽粮绝,仍坚守不屈,终援军到来,里应外合,全歼余孽, 一个不剩,振奋人心, 军中奇迹!至于夫人,经历更是如同传奇。讲, 女扮男装为求学,军医学校胜同袍,研制灵药世无双,奇功还看女英豪。又讲,夫妇昔日出京,而今载誉归来,联袂现身,不但报章大肆报道二人行程,所到之处,更是受到极其热烈之欢迎。尤其夫人,光华灼灼,宛如明星,连抵京当日所穿之衬衫马甲便装,也迅速成为了京中众多女子跟风模仿的潮流,诸多女校讲堂视其为偶像,无不争相邀请,以能聆听到她演讲为幸。说着说着,难免就有好事之人追问二人情史,那说书的也不知打哪做的功课,信誓旦旦,称将军与夫人不但出自同地,且两家颇有渊源,沾亲带故,正所谓,青梅竹马,水到渠成,天作之合,龙凤呈祥,一时间,满堂鼓掌,喝彩不绝。
关于贺苏夫妇之种种,从说书人的口中讲出,难免总是要被夸大几分的,但谁管这些,反正说的人是眉飞色舞,听的人是兴高采烈。当最后说书人讲,惜行程匆匆,夫妇此行不过停留半月,据说,不日便将结束行程回往西南,众人又无不惋惜。此时座中有人高谈阔论,称贺将军和夫人离京的日子,正是明天。旁人忙追问他是如何知晓的,那人便讲,王总长与贺将军渊源极深,总长视将军如同子侄,将军也将总长敬为父执,将军此行结束,拟明日离京,就在今晚,总长出面,于京师大饭店设宴,为他夫妇践行,满京的达官贵人,无不列席。旁人诧异,再追问他是如何知晓的,那人卖弄了一大通,等的就是这一句,遂得意洋洋地说,自家有位亲戚,有幸就在受邀之列。众人议论纷纷,无不惋惜。
那茶客虽有自夸之嫌,但消息却是没错。今夜的京师大饭店里,华灯璀璨,金碧辉煌,乐队奏着太平舞曲,宾客衣冠楚楚,人人面上带笑,将一切的凋敝阴霾仇和恨,统统拒之门外,尽情地享受着这再次得来的盛世宴乐。
晚宴是王孝坤出面所办,主客又是贺汉渚夫妇,京师里但凡能有机会入场的,谁人不来。自王家公子婚礼后就再没在京师露面的唐小姐今夜也到了。她是受了苏雪至的邀请而来的。
唐小姐过去曾是京师和天城两地交际场上的花帜,名气极大,这几年虽淡出交际场,专心做起生意,有声有色,但艳名犹在,那些自认高贵的夫人太太们,自是侧目以对,将她排斥在外,见今夜她入场时,苏雪至却亲自走过去迎接,和她言笑晏晏,无不惊讶。
宴会过半,苏雪至寻了个机会,将唐小姐单独邀到休息室,坐下后,笑道:“从前靠你相助,我才得以顺利脱身。这回的事,更是蒙你不惧犯险,奔走传递消息。章次长都告诉我们了。不止是我,烟桥也非常感谢。 ”
她站了起来,朝唐小姐郑重鞠躬致谢。唐小姐慌忙跟着站起身,亦躬身回礼,连连辞谢:“夫人千万不要折煞了我,我怎敢当你这样的礼。我身在泥淖,无才无德,但好歹是能分善恶,懂的一点有国才有家的道理。能为将军和夫人尽我微薄之力,是我生平从未有过之莫大荣幸。”
苏雪至见她言辞恳切,便就作罢。
“那我也不虚礼了,祝姐姐你万事胜意,但倘若,日后万一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叫人来,传句话便可,烟桥和我,必不遗余力。”
她说完,见唐小姐却没反应了,只定定地看着自己,慢慢地,眼底仿佛隐现薄薄一层雾意,不禁不解,迟疑了下,小心地问:“怎么了?是我哪里说错了话?要是得罪了你……”
“不不,夫人误会了!”
唐小姐摇头,偏过脸,抬手飞快地压了压眼角,随即回脸,凝视她,面上露出微笑。
“不是我奉承,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对夫人你很是仰慕,女主做男子之事,当为我辈之楷模。我出身低微,被人轻看,却能得你叫我一声姐姐,于我,是最大的荣光。”
“你放心,有了现成的靠山,往后我若遇到难处,不找你们,我找谁去?”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是带了几分诙谐之意。两人相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苏雪至喜她聪明直爽,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扭捏作态,和她相处,比和那些夫人太太们不知道要舒心多少,心里颇有亲近之感,不想立刻出去,唐小姐更是求之不得,两人便又坐了回去,再闲谈片刻,这时有人前来敲门,却是章益玖到了。
听到允入声,他推开门,朝里望了一眼,见两人在座,先是彬彬有礼地弯腰,随即笑道:“两位女士,聊什么呢,这么久也不见出来?等下舞会就开始了,我还少个舞伴。苏女士属于烟桥所有,我就不敢奢望了,不知唐小姐是否愿意屈尊,等下和我跳支舞?”
他说完,注视着唐小姐,等待她的回答。唐小姐却是没应声,气氛便冷了下去。
见章益玖的神色渐渐转为尴尬,亦似带了几分失落貌,苏雪至略觉不解,不明白唐小姐何以连这个面子也不给他。这时,却见她慢慢站了起来,注视着章益玖,道:“跳舞免了吧?我也许久没跳,怕生疏了,给你丢脸――”
她一顿,“其实我是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不知道章次长等下有没空,能不能送我回去?”
她语气自然,说完,含笑望着对方。
章益玖起先一怔,和她四目相对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刹时心中狂喜,极力压着激动,这才没有当着苏雪至的面失态。
他亦注视着唐小姐,用极力平稳的声音道:“没问题,我有空,随时都有空――你稍等!我这就去和烟桥道声别,回来我就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