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几分,他是觉得可惜了。毕竟,这是关系一生的大事。如果有希望, 无论如何,总是要试一试的。
真的治好了, 他即便不愿娶兰雪,自己也不至于会到拿枪威逼他的地步。
自己确实是为了苏家儿子的好。
他却果然还是天性难改, 有点不知好歹。
不过,贺汉渚也懒得和他多计较。
一个比自己妹妹也大不了多少的乡下少年而已,小孩子,苏家家风也严,可能今晚,也确实是自己操之过急,吓到了他,所以反应过激。
算了,自己现在也很忙,今晚是特意抽出空的。
这个事他既然不领情,那就放放,以后再看吧。
贺汉渚收回目光,开车掉头而去。
接下来的一周,那边没有什么关于此事的后续了。
他也没再找自己。
苏雪至感觉,他应该是放弃了那个打算,终于稍稍放下些心,开始调整状态,努力让自己尽快从前段时间接连发生的两件命案阴影里走出来,好投入接下来的学习和生活。
时间很紧。等圣诞一过,很快就是年底,这个学期也要随之放假了。
她重点的两件事,一是继续锻炼,加强体力,迎接考试,另外一件,她得跟着校长,为年底前的医学大会做好参会的准备。
和校长这些年侧重外科临床实用技术的研究,曾成功地为一个心脏受到刀刃损伤的伤者进行过修补手术,愈后良好,伤者活了下来。这是国内首例成功的心脏手术,他可称是国内外科医生里的佼佼者,甚至,水平比之国外同行,也不逊色。这次大会,他被安排了一个做专题报告的机会。但他对苏雪至提的不同手术的不同缝合方式很是上心。苏雪至前段时间也根据自己的所知,把这方面的内容整理完毕,一一绘图,交了上去。
校长十分重视,看过之后,组织人手建立了一个实验组,特许还是学生的苏雪至加入,用动物就各部位的手术缝合方法与现有的惯常操作进行实验对比和研究,尤其是血管的缝合,尤为关注。随着无菌、麻醉和输血这三个瓶颈被基本攻克之后,近些年,外科手术发展很快,这成了一个新的领域,也是很大的难点。
在初步获得积极结果之后,校长放弃了他原来要做的关于自己那次心脏受损手术的演讲,准备到时候以此为主题。他认为这比自己仅仅只成功实施过一次的心脏手术,更值得和同行交流。
苏雪至现在俨然已经成了校长的得意亲传弟子,校长无论遇到什么手术,或者实验,他都必会将她带在身边。
学业的忙碌,让苏雪至很快就将之前的种种烦扰,暂时抛在了脑后。
实在是太忙了,几乎天天要到半夜才能躺下去睡觉,根本就没时间去想别的。除了坚持锻炼、泡在实验室里,对着各种动物疯狂地下刀、插管、缝合、写报告,期间,她还当起了兽医。
事情是这样的,和校长的医德远近闻名,不但经常替前来求医的附近乡下农民看病,有时候顺便也会帮着看下牲口的病。上周有个寡妇,和十几岁的儿子一道,用箩筐抬了家里的一头仔猪找了过来,眼泪汪汪地说快不行了,恳求校长帮忙看看。
现今的农村,农户生活很是困难,医疗条件更是恶劣。一头猪仔,于富人而言,不过一餐佐味,但对农人意味着什么,校长很是明白,并没拒绝,看了看,发现是脐疝,要手术,正好可以试用一种新的内翻缝合法,指导了一番手术过程,让苏雪至操刀。
苏雪至采用闭合疝环口,疝环缝合和皮肤作结节缝合相结合的方法,成功地做了一回兽医。名气一下子就在乡下传开了,前来求医的农人,络绎不绝。这天,她去了乡下,替一头刚产后的母猪做了个子宫脱出的手术,回来,校长神色沉重地告诉她一个不幸的消息。
船王在清和医院治疗无效,去世。
三年前,为普及医学、破除大众对解剖的恐惧,宗奉冼与和校长等人,曾在社会发起过一次关于身后自愿接受医学解剖研究、为本土医学发展出力的倡议活动。
鉴于国情,当时的响应者里,大部分自然都是医学界人士。但也有开明的具有社会影响力的非医学界名流加入。
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就是傅氏船王。
根据船王从前签的声明,加上家属的许可,解剖将会进行,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地点清和医院。
家属通知校长,请他到时候一同过去,鉴证病源。
校长让苏雪至也一道去。
第二天上午,苏雪至跟着校长,来到了清和医院。
气氛肃穆。
傅明城作为家属代表,立在一旁。
有些天没见,他显得憔悴了许多,立着,默默地看着众人向遗体鞠躬,表敬之后,他闭了闭目,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
校长主刀,开颅后,进行医学检验。
船王的死因,和苏雪至预想的差不多,属于脑卒中里的脑出血。
经探查和推定,病灶在于小脑出血。
最先,船王和长子发生争执的那一夜,出血量应该不大,当时经过清和医院的治疗,病情暂时稳定,回了傅家。
但好景不长,在王家寿宴的那夜,病灶再次大量出血,压迫延髓生命中枢,从而导致了昏迷和最后的死亡。
解剖结束后,校长出来,握了握傅明城的手,低声安慰。
他望着被白布蒙着的轮廓,神色悲伤。
苏雪至看着他的身影,心里也很难过,更是深深地遗憾。
保守治疗,这是目前脑卒中的唯一应对方法了。
她上去,低声说:“傅先生,令尊非常了不起,请您节哀。”
他慢慢转回脸,望着她,点了点头,哑声道:“谢谢,我会的。”
船王出殡的那天,全城瞩目,苏雪至跟随学校里的部分教职人员也去送了一程。但因为人太多,道路为之拥堵,加上没什么特殊的关系,也就没有送完全程,送了一半就回来了。
在傅家长子命案、船王葬礼之后,傅家的事还没完,依然是报纸新闻的关注重点。
现在吸引大众注意力的,是船王身后遗产的继承。
苏雪至在自己繁忙的学业之余,从报纸和身边人的热议里,获悉了经过。
据说,船王在当日中风病倒,苏醒之后,就提前秘密立好了遗嘱,交托给一位著名的大律师。
宣读遗嘱的当天,现场除了傅太太、大房那边的亲戚、傅明城等人之外,还有傅氏的经理、总会计师、船王生前的两名挚友,一个是北方商会的副会长,一个是天城日报的社长。另外,周市长和贺汉渚,也被请了过去作见证。
律师宣读了船王的遗嘱,说傅氏名下的船业以及相关的子公司,因为规模扩张,之前一直处于亏损,这两年盈亏才勉强持平,全部由次子傅明城继承。
船王名下,另有一家每年可稳定盈利百分之二十的资产为两百万的独立烟草公司和若干的股票、房产,则分给傅太太和长子。除此,船业公司的相关业务,傅太太和长子不得干预。因为长子已经去世,按照相关法律,这一部分,由傅太太和儿媳妇共同持有。
这个遗嘱一出,傅太太当场就闹了起来,说根本就没听说过船王之前说立过什么遗嘱,这个遗嘱一定是假的。
又据说,律师当场将一份不知道是什么的文件,交给了傅太太。傅太太当场晕倒,苏醒后,恨恨离去。
从船王中风开始,一直到现在,傅家这前后持续长达几个月的各种意外和纷争,至此,终于宣告结束,尘埃落定。
傅明城继承了傅氏全部的产业,成为了新的北方船王。同时,他也被推举为北方商会会长。这也是他父亲从前的头衔。
一周之后,军医学校收到了一笔来自傅明城的捐款。
他以他父亲的名义,向医学院捐款两万元,专款专用,用以建造一个最为先进的医学研究实验室,指定由校长和苏雪至二人为实验室的负责人。
要知道,去年马太太的丈夫为市政捐款了八百元,就上了报纸,被称为是慷慨的善举。
两万元,这在现在,绝对是一笔巨额的捐款。
钱款当日就经由银行账户到账。
校长十分意外,当然,这是好事。
出于礼节,第二天,他带着弟子,亲自去傅家登门道谢。
到的时候,苏雪至意外发现,贺汉渚也在。
他好像刚和傅明城谈完事,被傅明城从里面送出来。
两个人站在大门口,正说着什么。
见校长带着她到,贺汉渚瞥了一眼,就结束了叙话,和傅明城握了握手,又向校长微微颔首,寒暄了两句,直接略过了她,从旁经过,上了车,驾车离去。
第65章 (这是苏雪至第一次来傅家。...)
这是苏雪至第一次来傅家。
给她的感觉, 非常大,就是豪门大户该有的样子, 下人也很多,跟着校长被傅明城引进去,一路遇到的男仆里,穿长衫的,应该是管事,短打的杂役,女仆则不论年纪, 一色都是便于做事的深蓝窄袖半身袄, 黑色裤子,黑色布鞋。随了傅明城进入主人楼, 几个在屋里做事的,甚至是管事,也给她一种新来不久, 对这里不是很熟的感觉,身上的衣服看着也是簇新,没穿几天的样子。
她没看到傅太太。听说傅家大房的人全部搬离了, 再结合所见,显然,在傅家做事的很多下人,应该也都换过了。
傅明城请校长和苏雪至入座,上茶。
和校长开口谈及捐款, 向他致谢。
他笑说,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医学尽的一点力了, 希望能对他们的工作有所裨益。
和校长提议即将建立的实验室,以船王一手创立的傅氏而命名, 并设一个相关的船王生平陈列室,以资纪念。
“小苏,这个事你来负责。”
苏雪至答应。
傅明城沉默了片刻,微笑:“家父虽然走了,但精神能用这种方式得以延续,于他是一种荣耀,于我更是安慰。我应该感谢您。”
他站了起来,向校长躬身鞠躬致谢,校长忙还礼,再坐片刻,让苏雪至先和傅明城初步交流下,怎么设陈列室的陈列内容,自己另外有事,先行离去。
傅明城送走校长,回来领着苏雪至来到船王生前工作的书房,给她介绍过后,道:“劳烦你了。有需要的话,你尽管来,我这里随时配合。”
虽然和逝者没有往来,也不了解生平,但冲着船王几年前就愿意响应身后接受医学检查研究倡议的这一点,苏雪至也对逝者充满了敬意。
再忙,这件事,她也一定要做好。
她点头,说没问题。
参观完书房,向傅明城大致了解了船王的生平后,苏雪至想到船王的病症和解剖的经过,很是典型,就询问,能否同时也建立一份医疗档案,以供医学生参考和研究学习之用。
傅明城一口答应,说会亲自把他父亲生前所有的就诊和医药记录整理好,送过去给她。
苏雪至和他又谈了些关于这个事的内容,见他很忙,不时有人来找,或者是电话打来,知他刚接掌傅氏,事情一定很多,就带着自己刚初步整理好的一些用于陈列的资料,先行告辞。
资料都是纸张或者卷宗,有些重,傅明城让下人箱子装了,拿出去,送她到了大门,说:“我送你回去吧。”
苏雪至忙婉拒,说自己叫个东洋车就可以。
傅明城微笑道:“你带着只大箱子,搬上搬下不便。我没什么重要的事,送你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再说了,你是在为我父亲的事而费神。我知道你很忙的,送一下,于我不过举手之劳。”说完让下人将箱子搬到自己的车上去,又替她打开了车门。
他这么客气,苏雪至只好随他,上了车。路上,他专心地开着车,没说话,苏雪至自然也没话,就想着自己接下来的时间该怎么合理分配。
快到学校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说:“苏雪至,我感觉你前段时间好像在躲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的有什么不便?”
“啊?”
苏雪至从自己的冥想里回过神,扭脸,正对上了他投来的目光。
他面含微笑,又重复了一遍。
苏雪至没想到他会这么敏感,或者,就是自己太蠢,做得太明显,竟让人都觉察到了。
她略微尴尬。否认,好像是事实。承认吧,又有点不好解释,总不能说贺汉渚曾误会自己和他的关系,还有傅家和陆家的往来。
“这个……傅先生你大概是误会了……”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混过去,忽然见他粲然一笑。
“你别多想,是我冒昧了,本不该这么问的。但因为我很珍视咱们的……”
他顿了一下。
“说师生也好,友人也好,总之,我不希望你对我有任何的芥蒂。如果是出于我傅家之前和陆家联姻的关系,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顾虑。”
苏雪至一愣,看着他,诧异于他居然连这个也能猜到。
学校已经到了,他将车停好,转过脸,用加重的语气,再次说道:“我向你保证。”
在苏雪至的印象里,傅明城更偏向于做学问的人的形象,她总是不自觉地将他和校长他们归类在一起,用欣赏的心去看待。
但在分开,回来后,她想了想,他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
作为一个新的掌舵人,在这样的时代,要掌住傅家的这条大船,光会做学问,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感谢他的直白和坦诚,苏雪至很快也就释然了,加上自己实在是忙,原来的事不算,又多了这个事,虽然校长回来后,让另外几个人和她一起做,但还是忙,一天简直恨不得不用睡觉才好,关于这件其实根本也算不上什么“事”的“事”,她很快也就丢在了脑后,没再多想了。
隔日是周六,下午没课,苏雪至和蒋仲怀游思进几个人一道,又去了附近的乡下。除了义务帮农人的一头牲口做了结扎的手术,顺便也替几个年老腿脚不便活动的老者看了下病,回来,因为昨天下雨,踩了满脚的烂泥巴,闻到自己身上好像还飘着一股疑似牲口圈的屎味,实在等不到明天了,趁着室友不在,收拾了换洗的内衣,出了学校,直奔那间日本汤池而去。
她到了地方。
那个日本女人名叫菊子,现在和她已经很熟了,躬身,笑脸相迎。
她依然是一个最靠里的单人小汤池,从头到脚,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烘干衣服后,收拾好,出了浴间。
从学校到这里,从北到南,相当于穿过整个天城,加上她为了锻炼,没坐车,半程是跑步的,光一趟来的路,就花了一个多钟头,再洗澡、烘衣服,等现在弄好,出来,已经晚上十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