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带了急促的拍门声,听起来十分突兀,令她心里涌出一阵不详的感觉。
她拥被,在昏暗里飞快地坐了起来。
“谁?”
“是我!开门!”
门外传来了一道压抑而快速的应话之声。
……
姓贺的?
这怎么可能!
“贺汉渚!快开门!有急事!”
那人接着就自报家门了。
居然真的是他!
苏雪至诧异至极,第一反应,抬手,在黑暗里摸了下自己的胸,一骨碌从床上爬了下去,开灯后,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跳到了地板上,冲到放衣服的台子前,手忙脚乱,翻到了睡前解下来的压在了衣服堆下的束胸,抓住,一把拽了出来。
“你等一下――”
她扭头,冲着门的方向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每节车厢之中,预备在本站下车的乘客已拿着各自的行李,迫不及待地挤到了车门的附近,等待停车下去。
一个个头不高身形瘦小的在前头的小林庄站上车的生意人,也提了一只手提箱,从最靠近包厢的一节车厢厕所里走了出来,往车头的方向迅速走去,很快,走到了通往包厢车厢的连接口,这时却上来了两个警察,挡住乘客的去路,高声命令,所有的人立刻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一个也不许起来,更不许随意走动。
半夜了,旅途疲惫,乘客不满,有大胆的质问了起来。
“凭什么不让下去,都到站了!”
“就是,什么意思?”
警察拿着警棍喝道:“上头的命令!紧急情况!叫你们坐回去就坐回去!快点!谁再磨蹭,一律以妨碍公务论罪!”
乘客虽有所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嘴里抱怨着,只能掉头走了回来,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出什么事了?”
“怎么来了这么多警察?”
车厢里剩下的乘客也感觉到了异样,张望着月台,相互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不要吵!肃静!快点,全都回去,不许走动!”警察催促,又重复了一遍指令。
生意人的脚步一顿,透过身旁的一面车窗,看了眼外头,略一犹豫,立刻掉头,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厕所前,闪身走了进去,随即丢下箱子,推开车窗,看了眼左右,身影一晃,人就从狭窄的车窗里翻了出去,迅速爬进车底,沿着月台高出路基的空间,紧紧地贴着墙,猫腰,朝前头的那节包厢而去。
丁春山带着人正在月台上巡视,眼角风隐隐仿佛看见有团黑影一晃,再看,已是消失不见。
那人在车底迅速前行,随即爬过路基,从对面钻了出来,正要攀上车厢,这时,丁春山已从车头的方向绕了过来,举起了手里的枪。
“砰”的一声,他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一击未中,对方反击。
丁春山顺势趴到雪地里,瞄准前方,连着又开数枪。
杀手似乎中弹,倒在了地上。
警察闻声,迅速地跑了过来,一边朝着地上的杀手继续开枪,一边围了上去。
丁春山松了口气,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那个被自己击中的杀手奔去,才跑了几步,突然,感到有些不对。
他在原地顿了一顿,猛地抬头,竟见车顶之上,有道黑影正从车尾的方向朝着这边,弯腰疾奔而来。
丁春山心跳大作,顿悟。
刚才被自己击中的那个杀手,只是前奏。
这个爬上了车顶的,才是后手。
而后手,往往才是最致命的。
他疾奔而去,朝着那道黑影开枪。
杀手的身手灵活无比,弯着腰,在车顶上避过射来的子弹,转眼就奔到了一号包厢的顶上,翻了下去,朝着玻璃开了一枪,紧接着,扔进去一个拳头大小的黑乎乎的东西。
“司令!有炸弹!”
丁春山目眦欲裂,厉声大吼――
包厢里,片刻之前,苏雪至正伸手探入睡衣里,手忙脚乱地裹着束胸,突然,听到外面起了枪声。
她的手一顿――
几乎同一时刻,包厢的门,也被人一脚给粗暴地踹开了,“砰”的一声巨响,门撞到了墙壁上,又弹了回来。
“喀喇”一下,残破了的黄铜门锁,掉落在了地板上。
一个男人冲了进来。
从听到他敲门叫自己开门,到第一道枪声响起,再到他踹门闯入,不过短短几十秒的时间。
苏雪至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抬起头,和冲了进来的贺汉渚,打了个照面。
她还没整理好自己,手甚至还停在胸前,吃了一惊,也不知道他看出端倪没有,见他两道目光投向自己,迅速地反应过来,仓促间,背过了身去。
“快跟我走!有刺客!”
身后,男人喝了一声。
她一凛,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松开还没弄好的束胸,伸手去拿外衣――这时,却又听到头顶起了一阵异样的动静。
似乎有人在车顶上朝着这边奔来。
紧接着,又是混乱的枪声。
贺汉渚伸手,从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过来,猛地推到了包厢靠门的一个角落里。
几乎就是同一时刻,伴着车窗玻璃碎裂飞溅的刺耳声音,一颗子弹射入了对面的柚木墙,在墙上打出一个洞,木屑飞扬。
苏雪至还没喘过来气,紧跟着,又看见那面没了玻璃的窗户里飞进来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铁球。
铁球砸落到地板上,滴溜溜地滚着圈,滚到墙角,嗤嗤地冒着白烟。
贺汉渚脸色微变,猛地收紧了攥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冲出包厢,在车厢门口,他抱住了她,从那扇打开的车门里,纵身跃了出去。
落地的那一刻,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炸弹爆炸。
苏雪至感到贺汉渚的双臂仿佛铁钳,紧紧地抱着自己,将自己纳在他的怀里,两人被身后的残余气流推着,竟无法止住滚势,沿着积雪地,滚出去了七八米远,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气鼓,胸口有点气血翻涌的感觉,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试着深呼吸了几次,呼吸顺畅,便知自己应该没有受伤,身体放松了下来,这才感到身上很是沉重,睁眼,见贺汉渚还是那样抱着自己,依然没有松手。
他就压在她的身上,脸埋靠在她的一侧耳畔,一动不动。
苏雪至知道,他就如同自己的掩体,刚才全是靠着他,自己才没受到爆炸余波的过大冲击,这么快就恢复了过来。
但他受到的冲击,绝对大过自己。
现在她是没事了,他却还是没有反应。
苏雪至不禁慌了,急忙伸手,试着推了推他。
所幸,他很快有了反应,动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
爆炸的包厢车厢起火,来自其余车厢的乘客惊叫声此起彼伏。有人不顾一切地跳下车,站台上乱成了一锅粥。
身后,跳跃的火光,勾勒着她脸上方的那张男人的脸,半明半暗。
两人四目相对。
不知道是火光的余热,还是来自他的呼吸,苏雪至感到一阵热气,扑到了自己的面颊上。
“你还好吗?身上哪里疼吗?”
然后,他再次低下头,唇附到她的耳边,问道。
“我好!你呢?”她立刻问他。
“……我也没事。”
他顿了一顿,低低地应。
丁春山击毙第二个杀手,带着人,推开受惊后四处乱跑的乘客,朝着这边奔来。
“司令,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他嘶声力竭地吼,声音充满了焦惶。
“站住!都不要过来!”
贺汉渚突然转头,喝了一声。
苏雪至一愣,下一刻,身上一轻,见他放开了自己,迅速地脱下了他身上的外衣,扔到她的胸前,随即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朝着丁春山他们走了过去。
第92章 (他会有如此的举动,苏雪至...)
他会有如此的举动, 苏雪至是真的没有想到。一阵短暂的茫然,又好似若有所悟。
她的心倏然跳得厉害, 心绪有点乱。
火光里,她看着他一边和丁春山以及警长站长等人说着话,一边不时地回头望自己一眼,醒悟,匆匆穿上宽大的衣服,遮住身体,又背过去整理了下, 随即站了起来。
贺汉渚很快走了回来, 告诉她,这里还不能保证安全, 火车也不能走了,等恢复铁路交通,最快也要明天, 她有事,所以他会立刻开车和她继续北上。
“你放心,保证会让你如期赶上明天开幕的医学大会。”
他说完, 又看了眼不远之外那节被火海吞没的车厢,面露歉疚之色。
车厢正燃烧愈烈,火光冲天,周围到处都是从爆炸里飞出来的小簇可燃物的火苗以及插在雪地里的各种碎片,看着触目惊心。
“不过, 也是对不住你,等到了那边, 我会替你准备衣物,但别的都没了, 但愿不会影响你这次的行程。”他又说道。
“没关系。需要的资料我可以再准备,都在我这里。”
苏雪至已经恢复镇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微微一笑,点头,视线掠了一眼她全身,在她的胸口停了一停,往下,最后落到了她的脚上。
车厢爆炸前,她是光着脚的,现在就踩在雪地里。
刚开始因为紧张,也没什么感觉,一放松,就觉得冰了,大拇趾紧紧地勾蜷,缩着,一只脚,正踩在另只脚的脚背上。
发现他的目光停在了自己的脚上,苏雪至顿悟,急忙放平脚:“我不冷――”
“丁春山!”
话音未落,见他扭头喊了一声。
丁春山打发走了警长和站长,让各去做事,自己正带着人,停在上司四周戒备,听见了,让手下继续盯着以防异样,跑上去。
刚才上司说,他继续开车送小苏去京师,让自己留下处理这边的善后之事。
这样的安排,丁春山也觉合理。
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其实就是这里了。虽然已经不大可能,但万一还有埋伏。
晚上出来的两个手下,都是行动处的老手,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之前跟不上司令的车速被丢在了后头,也是情有可原,换成自己,也不可能跟的上。现在人刚赶到,让他们护送司令去京师,问题不大。
“司令还有事?”
“去找双鞋过来,还有毯子。动作快点!”
丁春山这才留意到了小苏的窘状,点头应是,转身去了。
“你再稍等一下。”
他对苏雪至说,便脱了身上穿的那件深灰色的开司米羊绒背心,蹲了下去,铺在雪地里,让她踩在上面取暖。
他的外套已经给了自己,身上就剩这件针织背心可以保暖,再脱掉,就只剩下一件衬衫了。
他还有咳嗽的毛病。
苏雪至一愣,忙摇头。
“不用!我真不冷!你赶紧穿回去……”
他恍若未闻,蹲在她的脚前,伸过来手,轻轻握住她正往后缩的一只脚,用一股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带了回来,替她拂去脚底沾着的冰雪,让它踩了上去,又将她的另只脚也牵引了过来,最后卷起背心,让织物完全地包住了她的双脚。
脚被柔软的仿佛还带着体热的羊绒针织物给紧紧地捂住,立刻就暖了起来。
“等下我就穿回去。另辆车里应该也有他们为外出行动准备的备用衣服,我再去拿一件。”
“我不冷。”
他说完,仰面,朝俯首正看着自己的苏雪至笑了一笑,眉目舒展,站了起来。
苏雪至只能踩在他脱下给自己包脚的衣服里,心里五味杂陈,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的感觉。
她不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来自于他的这样的照顾。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完全超出了两人关系的正常范畴。
但她又没法拒绝,在他这样有力道的温柔坚持之下。
她只能立着,一动不动,感到自己的脚都快要起火了,幸好丁春山很快就回了,拿了毯子和一双崭新的内绒皮靴,说毯子是从另个包厢里取的,皮靴则来自一个富商太太,原本买了带回家给儿子穿,他看看大小差不多,就拿了过来。
苏雪至松了口气,赶紧接过靴子,套了进去。
稍大了些,但没问题。
穿好鞋,她从雪地里捡起背心,正要掸掉上面沾来的雪,弄干净了再还给他,他却不知为何,似乎不想让她碰,伸手将衣服从她手里直接接了过去,自己随意抖了几下,便套了回去。
今夜运气算好,一号包厢是独立车厢,空间也大,爆炸除了波及到近旁一间包厢里的一对预备入京的官员夫妇,两人受了点程度不同的皮外伤,丈夫被飞起来的杂物砸破头外,其余车厢问题不大。就是乘客受惊不小,在枪战和爆炸过后,争相夺路,相互有所踩踏,又伤了几个人,当时警察也控制不住现场,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只剩些仓皇间来不及带走的行李,东一个西一个掉落在火车和站台上。现在看看里头好像没大事了,又有人记挂财物,想再进来,却被警察挡在外头,说还没灭火,乘客就聚在候车室外,吵嚷声不绝于耳。
贺汉渚环顾了一圈四周,再次吩咐丁春山组织善后,安抚乘客维持秩序,安排伤者治伤,尽快灭火恢复铁路。吩咐完,便不再停留,带着苏雪至迅速地出了站,让她上了车,将毯子递给她,让她盖,自己走到后面那辆车旁,接过一个手下递来的衣服,套上,随即回来,启动汽车,驾车离去。
苏雪至转头,看着身后的车站渐渐消失在了夜色里,想起刚才的一幕,犹带几分劫后余生的心惊和庆幸。
倘若不是他及时到来,她此刻大约已经随了那节车厢,化为乌有了。
只是她又不解。
今晚的刺客,很明显,目标是自己。
她不明白,她的存在,到底妨碍了谁,会大动干戈如此安排。
说真的,像自己这种小虾米,有如此“礼遇”,有点奇怪。
她转脸,看向身旁正在开车的贺汉渚,想先向他道谢,他救了自己的命,却听他忽然道:“你不必谢我。今晚的目标,原本是我。”